李大夫听的一知半解,可他行医数十年,也知道这样的情况怕是不好了,叹了口气,小声的宽慰道:“养养外伤后再看吧,也许是伤口引起的。他年纪还那么小,以后恢复的可能性也大。”
段棠道:“现在也只有如此了,劳烦李大夫这几日先帮我瞒着点他,等家里人来了,我在找机会告诉他。”
李大夫点了点头:“这病也耽误不得,小姐要尽快通知家人,把少爷送去城里或是京城去治,老夫现在尽力也只能给他好好养外伤,治病这事……帮不上太大的忙。”
段棠站起身来,郑重的给李大夫福身道:“谢谢李大夫了。”
“使不得,使不得!”李大夫忙扶起了段棠,跟着叹了口气,“这事小姐也瞒不了多久……”
段棠垂下眼,低声道:“他那样的脾气,能瞒一时也是好……”
天空又飘了小雨,一眼望去,山下的村庄在蒙蒙的雾气里若隐若现,青翠的竹林有清风缠绕,沙沙作响,一切都是如此的祥和。
送走了李大夫,段棠站在院外的竹林边上,久久徘徊,有些胆怯的不想回去面对一切。两天两夜不曾合眼,让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心情也乱糟糟的。可秦肃挡箭的情形,以及他扑过来圈住自己朝下坠落的那一幕,一遍遍的不停的在脑海中回放。时隔两天两夜的,却比当下还要清晰。
段棠只要闭上眼,便能看见秦肃倚着大树,安静的坐在河岸边,耳边都要响起秦肃镇定无比的声音。
——我没力气了。
——我走不了路了。
若秦肃当真以后都走不了路,段棠怕自己这辈子都不能放过自己。段棠前世是有严重的心脏病的,可是她可以走路,可以出去玩,可以做许多事,生活也能自理。不过是,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大笑大闹,情绪激动,或是做剧烈的运动,段棠尚觉得无比的痛苦,甚至多少次都感觉活着没有意思。
秦肃那样的脾气和性格,若知道自己以后不能走路,又当如何?虽然前身的秦肃是没有瘫痪的,可是现在段棠一点都没有自信,他会好起来。因为段棠这一世,改变了太多的事情,甚至与顾家的婚姻,这最大的一件事都发生的变故,又何止是蝴蝶翅膀的力量?
何况,前身的段棠与秦肃是毫无牵扯的两个人,可今生这短短的两个月内,两个人数次一起历经生死,不管开始彼此是不是愿意扶持,可最后总也不曾彼此伤害。虽然,刺客肯定是冲着秦肃来的,也是因为陈镇江动了坏心思,想让段棠做替死鬼。可这些与秦肃本身是无关的,他两次相救,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段棠想着,即便是换成自己,也不见得在遇见危险的时候,能第一时间就把别人挡在身下。秦肃本身的身份,也不该有为别人牺牲的心思。若说第一次是下意识的动作,那么第二次就没有思考的时间了吗?可是秦肃还是选择了救下自己,若不是他扑开了自己,躲开了那绝对致命的一箭,只怕现在段棠再次成了一缕孤魂了。
段棠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丝一毫的借口,也没有开脱的理由,一路想下来,甚至越来越内疚,也越来越不能释怀,甚至有点自暴自弃的想,若是早知道会连累秦肃如此,还不如自己中箭来得好,这样想虽然可能又显得没有良心,可即便是自己瘫痪了,最多是痛苦,最少不会自责和内疚,可现在痛苦、自责、内疚、后悔,每一样都在折磨着段棠,让她一刻都无法释怀……
折断了一根弯折的细细的竹子,别在了腰间。段棠搓了搓半天的脸,长出了一口气,转身的进了院子。
窗户半开着,秦肃半侧着身子,扭着脸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院门的方向,当看见段棠进了院落,直接朝堂屋的方向走来,这才侧过了脸,继续喝粥。
段棠快步走进门,见柳婶子正托着碗,秦肃自己在喝粥,笑了笑:“药都喝完了吗?”
秦肃虽然早知道段棠过来了,可当看见她进门的一瞬间,双眼还是微微一亮,又矜持的垂了下来,压住了微翘的唇角:“你不睡觉?”
段棠接过柳婶子手里的白粥,坐到了床边,笑道:“睡不着啦,你自己在这屋我不放心,一会你睡了,我在你身边睡,咱们一起睡,我就不惦记了。”
秦肃若无其事的瞥了段棠一眼:“不成体统。”
段棠道:“谁家的丫鬟守夜不是睡在脚踏上?
秦肃撇了段棠一眼,皱眉道:“你又不是丫鬟。”
柳婶子看了段棠一眼,笑着劝道:“少爷,小姐不放心你身上的伤,我们这些说到底都是外人,她想守在你身边也是应该的,我这就让我家那口子去搬张竹床过来。”
秦肃历来傲得跟天鹅一样,基本上不会和人说客套话。虽听柳婶子的话,眼里有了笑意,可面上却没有什么表示。
段棠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柳婶子摆摆手朝外走:“不麻烦不麻烦,小姐就是太客气了。”
秦肃等柳婶子走了,这才再次拿起汤勺,不声不响的喝着段棠端起的白粥。段棠却从秦肃手里拿过汤勺,低声道:“你自己喝,难免牵动伤口,我来喂你吧。”
秦肃怀疑的看了段棠一眼:“你有事要求本王?”
段棠道:“小王爷疑心也太重了,我心里想对您好点都不成吗?这白粥我又不爱喝,不会偷喝你的!”
秦肃看了段棠一会:“无事献殷勤。”
段棠道:“如今多少人想巴结王爷都巴结不上,静王殿下好不容易用得到我,我还不殷勤点,想来王爷大好以后,总也少不了我的好处。”
秦肃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不错,知道识时务了。”
段棠喂粥的动作很慢很仔细,眼神专注,但凡沾在秦肃唇上一点,就赶忙擦拭干净,一碗粥喝完,秦肃努力压下的唇角都快压不住了。
段棠将碗筷和药物都收拾了出去,又换了盘温水,细致的给秦肃擦了擦脸和手:“王爷我给你梳梳头吧?”
秦肃怀疑的看向段棠:“你会吗?”
段棠从桌上拿来一个铜镜递给了秦肃:“虽然不太会,但是我心灵手巧啊,若当真疏的不好看,可以拆了在梳啊,王爷可以指点我!”
秦肃免为其难道:“可。”
段棠笑了笑,笨拙又仔细给他的梳通了散乱的长发,男式的发髻其实很简单,段棠自小也挽的多,虽然是第一次给别人梳头,难免笨拙,但是梳出来的发髻,倒也不难看,后来她又从腰间拿出了折断的小青竹,给秦肃固定在了头上,这一下秦肃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的,可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两个人在河里时,头上的饰物全部都不见了,这会两个人都用了青竹做了发簪,又是同一种手法的发髻。秦肃这时候还不明白什么是情侣装,可他在铜镜前看来看,莫名的就绝得特别好看,又透着铜镜看段棠发髻,莫名的越发满意了。
秦肃眉眼都柔和了起来,仿若不在意的开口道:“你的银子用完了。”
段棠微微一愣,点了点头:“对,那个人参很贵,还有诊费,方大哥还给咱们买了不少东西,七七八八的都要用钱……”
秦肃听到这些话,不知想道什么,敛起了笑意,瞥了段棠一眼,斥道:“蠢!山沟里谁买得起那株人参,他听说有外面的人受伤,还没号脉,就拿出来人参切片,就是为了卖给你,你还真上当!”
段棠小声的哄道:“王爷别那么说,李大夫也是好心好意的,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有人参总是好事,我当时都好感激他!”
秦肃垂了垂眼,硬道:“都是外伤,以本王的年纪需要老参吊命?”
段棠忙道:“好的好的,我的错我的错,是我乱了方寸!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事,我肯定看王爷的眼色行事,以王爷马首是瞻!”
秦肃挑眉,从枕头下拿出银票来,选了张五十两额度,施舍道:“罢了,让那个妇人给你买一床新铺被,买些你用的。”
段棠接过银子道:“王爷,要是我没记错,这是我的银子吧?”
秦肃瞪了段棠一眼:“银子在谁手里,谁就当家。”
院里,柳婶子指挥着一个大汉搬着一个竹床,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
柳婶子指挥着大汉,把竹床放在了秦肃床的对面,这才笑吟吟的对段棠开口道:“小姐快看看,这是才打磨出来的竹床,绝对不会有半点毛刺,这可是自家的手艺。往年这时候咱家也做些竹子的东西卖道山下去,今年雨水太大了,什么东西都不好卖。”
那大汉忙躬身:“少爷、小姐好。”
柳婶子道:“这是我们家的那口子,小姐要是用人跑腿,大通子不在就直接喊他就是。”
段棠将秦肃刚给的银票递了过去:“我还真得麻烦柳大哥去山下给换些银子上来,看看能不能多买两床新被褥。”
柳五接过银票,弓腰道:“我现在就去弄,绝对耽误不了小姐用。”
柳婶子对段棠多买几床被褥的缘故心知肚明,目送柳五离开,这才走到一侧装作收拾东西一般,将一床小被褥放下了秦肃的床边上,可是不敢动手换,她与段棠对视一眼。
段棠用眼神示意柳婶子不要动被褥,低声道:“柳婶子会包抄手吗?家里不是还有鸡汤吗?中午做些鸡汤抄手,给静……静静加餐。”
秦肃却撇了段棠一眼,小眼神似乎有些不满,嘴巴动了动,可最终没有说话。
柳婶子笑吟吟的朝外走:“好好,我现在就去做!小姐收拾好,先睡会吧,这都多长时间了,眼都没有合呢!”
秦肃等柳婶子离开了,才看向段棠:“睡吧。”
段棠看向秦肃,小声道:“王爷,我方才还换了一盆温水,现在给你按按腿,洗洗脚,好不好?”
秦肃看了眼段棠,拒绝道:“不好,等方通回来伺候。”
段棠轻声哄道:“他下山买精米白面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不如王爷给我一个机会,也看看我有没有伺候人的天份?”段棠见秦肃面上似乎有些犹豫,忙又道,“我保证不乱摸乱看,再说啦,有王爷亲自监督我,我哪里敢乱碰。”
秦肃看了段棠一会,撇开眼,无情的拒绝:“不。”
段棠泫然欲泣:“当初说好,让我贴身伺候的!现在身边没人了,却又出尔反尔。王爷是不是还拿我当外人?为什么陈镇江就能伺候你,徐年就能伺候你!换成我就不可以了?枉我对王爷忠心耿耿,一心追随,最后却……”
“你们怎么能一样!”秦肃清凌凌的眼中露出几分焦急,见段棠仿佛真要落泪一眼,忙又解释道,“他们在本王身边伺候多年,伺候是本分。你才来几天,会的也不多,且你……”
段棠眼巴巴的看着秦肃,低声道:“我是跟着王爷的时日短,可我的忠心一点都不比他们少啊!王爷现在受伤了,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想照顾王爷有什么错。再说了,当初还是王爷非让我贴身伺候呢!”
秦肃反驳道:“本王何时说让你贴身伺候了?”
段棠谴责道:“你出尔反尔。”
秦肃着急的解释道:“你好好的千金大小姐,哪有这样朝别人身上的贴的伺候的?”
段棠道:“王爷是别人吗?”
秦肃仿佛被噎了一下,撇开眼不看段棠,好半晌才开口道:“下不为例……”
“王爷就是人好!”段棠笑吟吟的看向秦肃,轻声哄道,“我先扶王爷躺下,你这样侧坐着,我不好洗。”
秦肃看向段棠,警告道:“洗脚和小腿,不许朝上。”
段棠撇嘴:“好啦好啦,知道了,王爷不是真以为我想看你吧?”
秦肃噎住,半晌后道:“不好说。”
段棠抿唇一笑,小心翼翼的扶着秦肃躺了下来,又将被子在秦肃大腿的地上折了三层,被子堆的很高,秦肃的躺着因有高被褥挡着,完全看不见自己的下半身,也看不见段棠在做什么,但是他侧着脸倒是能看到段棠的脸。
秦肃历来矜持,便是想看段棠的脸,也不会直白着看,此时那双眼只有望向正前方的地上,仿佛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只是双眼还是会时不时的朝段棠的方向打量。可只要段棠一抬头,他就下意识的挪开了目光。
段棠看了眼垫在铺被上的小被褥,秦肃果然又被便溺了。她在水盆里湿了湿手帕,拿了过来放到了一边,却轻手轻脚的从秦肃的身下把小被褥抽了出来,又将方才趁着秦肃不注意时,将柳婶子准备好的小被褥垫了进去,期间段棠单手架起来了秦肃的双腿,他因看不见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段棠每次抬头,秦肃都会心虚的将脸扭到另一个方向,是以完全没有发现段棠在做什么。
又过了片刻,秦肃瞪得有些不耐烦了,皱眉看向段棠:“在磨蹭什么?”
段棠抬头,对秦肃笑道:“王爷的脚趾圆嘟嘟的,真可爱的。我的脚趾就是长的,王爷要不要也看看?”
秦肃立即撇开了脸,斥道:“矜持点。”
柳婶子与段棠发现秦肃下身没有知觉的时,两个人给他脱了亵裤时,便没有给他穿了,可他显然到现在都不不知道。段棠从水盆拿出来棉布,不动声色的擦了擦秦肃的大腿根,以及下身,又洗了洗棉布,这才快速的给他擦了擦膝盖和小腿,以及双脚。
秦肃疑惑的看向段棠:“擦了吗?”
段棠道:“正在擦啊!怎么了?”
秦肃皱眉道:“本王怎么没感觉?”
“李大夫说了,你伤在腰间,伤口太深,肯定会很疼,这样就会影响身上别处的感觉,或者是别处就会不太敏感,尤其是伤口双脚、双腿这些地方。”段棠说完又看了会秦肃,担忧道,“王爷是不是伤口疼的厉害,一直忍着没说?”
秦肃撇开了眼,不和段棠对视,半晌,才开口道:“他是个赤脚大夫,别听他的,不太疼。”
段棠垂着眼,将被子给秦肃拉好,沉默了下来。
秦肃等了片刻,见段棠不说话,心虚的看了回去:“只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