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棠想起了段靖南和段风的脸,喃喃道:“那还不至于……”
柳婶子道:“怎么不至于啊!我娘家隔壁有个姐儿,长得如花似玉,被一个城里的书生迷了眼,书生家里不同意这门亲事,两个人就私奔了。那书生被家人找了回去,顺道也将姑娘送回了娘家,那小姑娘就被叔伯几家,一起逼着上吊死了!”
段棠吃惊道:“叔伯几家凭什么那么做?”
柳婶子道:“他们谁家都有未嫁的女儿,那个姐儿坏了他们家的门风,这方圆几个村,谁还敢说这家的姑娘,那姐儿为了门风和堂姐妹的婚事,也是非死不可的!”
段棠心有余悸:“原来还有这个道理……”
柳婶子道:“少爷若听了那些下人的话赶小姐走,或是把小姐送回娘家,小姐想好怎么办了吗?”
段棠道:“婶子这是有办法了吗?”
柳婶子笑道:“有是有的……”看了段棠一眼,欲言又止。
段棠从腰间取出一个玉佩来,柳婶子瞥了眼,不为所动。段棠又将下午柳五下山买东西,却没用到的五十两银票,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柳婶子这才两眼放光,拿起了银票,笑的见牙不见眼:“小姐是不知道,我们庄家人一辈子也不怎么用银票,这么大的票子还是我第一次见……”柳婶子说着又将段棠的玉佩推了回去,“这东西看着就不像小姐的东西,说不得少爷送的,他家下人有一个看起来可凶了,我可不敢要他的东西。”
段棠被如此小看,倒也不以为然:“婶子的办法是……”
柳婶子道:“这两天我都看在眼里了,少爷还算喜欢小姐,只要没有那些个人在,对小姐可谓千依百顺。可小姐性子太过刚强,事事都自己办好了。这样可不行,你得会哭,哭得少爷心软了,让少爷觉得不管他受了多重的伤,你都离不开他!不管如此,你还得让少爷觉得你只能依靠他,让他觉得你离了他,就没法活,他自然也就舍得让小姐去死!”
柳婶子见段棠满目怀疑,又补充道:“这男人啊,不管多大年纪,都是个男人。你一哭,他便觉得你是她的责任,这点事必然是要担当起来的。小姐若再花点心思,哄一哄,少爷不管成什么样,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怎么都没跑了。”
段棠看着柳婶子,好半晌道:“婶子拿了我五十两啊,这一年收成能挣五十两吗?就用这几句话糊弄我?”
柳婶子攥着银票,有些不高兴的说道:“这哪里是糊弄!小姐肯定没哭过!不然,一会要是真出事了,你就哭个试试,要是不管用,大不了……大不了把银子退给你!”
段棠叹了一口气:“我要你退我银子干嘛?我是真的想让你帮我想办法啊,我的第六感也觉得他会赶我走啊……”
“我还有办法!”庄户人家一年种地,养鸡、养猪、乱七八糟的收成加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十两银子,可缠脚下来,一年也剩不了五两。柳婶子似乎也觉得这几句话挣了五十两有点过了,又凑到段棠耳边,更小声的开口道,“小姐也跟着少爷私奔过了,现在矜持也没有道理,就得豁得出去!你先赖在少爷身边,等他伤好了,就先下手为强,在回去的路上把人给……反正他也不能动,你扑过去,他还能怎么样?难道这样的事,他还能喊那些个恶仆来把你拽走不成!我看小姐的手也是做活的手,有些力气,少爷这受着伤,又是那么个高枝,这脸啊、面子啊就先不要了吧……”
高手在民间啊!
段棠瞪大了双眼看向柳婶子,分辨道:“办法是好办法,可关键在于我和他根本就不是私……”
“嘭!——哗啦啦!——”一声巨响后又是一连串的声音,从东屋的传了出来。
段棠猛地起身冲了出去,掀开帘子就跑进了屋里,可站在门口顿时尴尬了起来,不知该退还是该进了。
地上一片狼藉,全是汤汁、药汁、瓷器的碎片。
陈镇江、徐年、垂着头跪在地上。陈镇江满头满脸的鸡汤,额头上还有伤。沈池站在一旁,偷偷的对段棠摆了摆手,似乎是让她不要管。
秦肃侧坐在床上喘着粗气,当段棠冲了进来,他那毫无焦距的眼神转了过去,看了片刻,仿佛才回过神来,瞳孔缩了缩,厉声喝道,“滚!滚滚!滚出去!”
段棠蹙起眉头,担忧道:“王爷,有话好好说,生那么大的气那值当……”
“滚出去!”秦肃望向段棠的目光满是怒火,额头的青筋似乎都要跳出来的,似乎整个人都在发抖,“这两天还没有看够笑话!本王不能走不能,动毫无知觉的被你玩弄在股掌,你很窃喜!很高兴!……你竟敢如此愚弄本王!欺我,瞒我!!!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段棠眼见秦肃的腰间再次渗出血来,轻声道:“王爷和我生气,我无话可说,可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这件事也不是要瞒着你,李大夫是个村医,我怕他误诊了,便只让他先治外伤,又怕王爷知道了担心,这才……”
“巧言令色!谁准你给本王换的衣服!谁准你做那些事!谁准你换被子!谁准你碰的本王!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还敢狡辩!……如此的不知廉耻!”秦肃这几句话嘶吼了出来,双目通红一片。
段棠道:“我是担心王爷的身体……”
秦肃紧紧咬着牙关,全身不停的发抖,指着段棠怒喝道:“放肆!本王堂堂一个王爷!需要你担忧!你哪里来的资格!谁给你胆量!混账!混账东西!”
段棠道:“我……”
秦肃根本不给段棠开口的机会,厉声道:“你还敢狡辩!是不是你给本王换的亵衣!是不是你脱的本王的亵……衣!你巧言令色!胆大包天!敢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你这个可恨又可恶的骗子!”
“王爷息怒!先让我看看伤口……”沈池看见秦肃的伤口在渗血,急忙上前。
“滚!不许碰本王!”秦肃猛地的将沈池推开了,整个人跟着从床上跌了下,重重的摔到地上,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王爷!”陈镇江跪着朝前走了一步,徐年也跟着上前了一步。
“跪好!”秦肃狼狈的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可却瞪向陈镇江与徐年的方向,“你们谁都不许碰本王!”再次看向段棠,“你滚出去!”
段棠朝后退了一步,无措的站在原地,沮丧的垂下了眼。
秦肃喘息着,艰难的支撑了身体,好几次腰间用力无果,靠着脚踏才坐了起来,那腰间伤口显然又被撕裂了,血一点点的染红了白色的亵衣。他似乎感受到了疼痛,伸手摸了摸,染了满手的血。
秦肃看着那些血,眼神有片刻的茫然,他缓慢的将双手按在腿上,片刻后又用力按了按,而后使劲的捶打这双腿!
陈镇江眼睛里都是难过,抿了抿唇,张了张嘴欲说话,却被徐年拽了一把,轻轻的摇摇头。
看见这一幕,段棠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快步上前,蹲在身去,按住了秦肃的双手,低声道:“王爷!别这样!这个肯定能治好的!师父一定会给你治好的!”
“不许你碰本王!”秦肃猛然用力将段棠推开,“你这个骗子!骗的本王还不够!滚出去!”
段棠被秦肃一把推在地上,只觉一阵剧痛,可还没有来及查看,就又被人抓住了肩膀的旧伤口:“唔!……”
这一小声惊呼落下,秦肃的身子也微微颤了颤,他急忙抬眸看向段棠,目光在她的肩膀停了停,慢慢的垂下眼,蝶翼般的睫毛也颤了颤,狠下心道:“把她扔出去!”
陈镇江极迅速的拽住了段棠的肩膀,将人朝外拖。
“放开我!”段棠因肩膀太疼,挣扎了一下,可根本挣扎不开。
徐年也起身,拽住了陈镇江的手。陈镇江瞪着徐年,沈池却在一侧无声的摇摇头,指了指秦肃腰间的还在渗血的伤口,陈镇江微微一愣。
段棠趁机挣开了陈镇江的手,跑了回去,蹲在身去双手猛然抱住了秦肃,似乎是很惧怕,小声道:“王爷……”
秦肃宛若受到了惊吓,浑身颤了颤,抬手就去推段棠:“滚!”
段棠仿佛因为害怕身形颤了颤,秦肃的心也跟着颤了颤,还是咬着牙道:“放肆!陈镇江!把她扔出去!”
陈镇江、沈池、徐年三年人站在一侧,清楚的看见段棠正在试图将秦肃抱起来。陈镇江听到了秦肃的话,微微一顿,才缓慢的朝这边走。
段棠紧紧的搂着秦肃,暗暗的用力,想要将人挪到床上去,可是力气不够大,试了两次,只得放弃。她听到陈镇江缓慢的脚步声,下意识的缩了缩身体,却紧紧的抱住了秦肃,小声道:“王爷,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可是我、我那时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想王爷好好的,师父一定会医好王爷的,没想到惹王爷生那么大的气……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错了……”小小的声音里,竟隐隐带着哽咽。
秦肃感觉一颗心隐隐作痛,甚至比身上的伤都还疼,仿佛段棠再多说一句话,心都要跟着碎了。一瞬间,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根本无法推开她。
段棠小声道:“王爷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秦肃觉得呼吸都些难受了,可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撑着着身体的手动了动,慢慢的握成了拳,可耳边传来的段棠的呼吸声,宛若小声的啜泣。秦肃眼中有不知所措划过,他侧了侧脸,想看一眼趴在自己肩膀上的段棠,又生生的忍住了。
“王爷……”沈池上前走了两步,无声的指了指段棠。
秦肃怔怔然的朝沈池指得地方看过去,段棠肩膀上也渗出一些血迹来,秦肃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了动。段棠好像真的很是害怕,忙又搂紧了秦肃,小声的哭求道:“王爷不要动了,你身上的伤口会裂开的,我真的知道错了……”
一句话就让秦肃的心跟着颤了颤,霎时眼泪就涌入了眼眶,他侧了侧脸,不冷不热的开口道:“你先起来……”
段棠停了片刻,才道:“那我扶王爷到床上去,好不好?”说着,便抱着秦肃用力,“王爷不要动,我抱你起来。”
秦肃皱眉,怒声道:“陈镇江!死了吗!”
陈镇江极快的上前,单手扯开了段棠,抱起了秦肃,送上了床。段棠也站了起来,她的眼睛还红红的,满是担忧的注视着秦肃。沈池早准备好伤药,忙跟着过去,便要给秦肃处理伤口。
秦肃却看了眼段棠道:“本王无事,你……”
段棠望着秦肃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王爷,先让师父给你看看伤,我好担心……”
秦肃听了这话,后半句话便又吞了进去,他躺在床上,慢慢的闭上了眼。沈池眼疾手快的掀开了秦肃的亵衣。秦肃却骤然睁开了眼,很是警惕的看向段棠:“你出去!”
段棠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秦肃又突然凶自己,眼睛又红了红。
秦肃根本无法与段棠的眼睛对视,有些疲累的开口道:“让那妇人给你肩膀上些药。”
段棠侧目看了眼渗血的肩膀,倒也不觉得疼。她走到沈池的药箱,拿出了一瓶药,转身跑了出去。在她转身后,秦肃的目光始终追着她,直至她掀开竹帘出去,眉宇间才露出些许疲惫来,再次闭上了双眼。
秦肃腰间的伤口是三角状的,愈合的很不好。沈池看了一眼,便将止血药粉交给了陈镇江:“你先给王爷止血。”
陈镇江接过药,手脚利落的给秦肃撒在伤口上,撒到第三遍的时候,伤口逐渐了止了血。徐年端来了一碗药,放在了秦肃的床边,还未来及说话,不知秦肃看见药想起了什么,抬手打翻了药碗。
三人看了一眼药碗,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徐年又快速的跑了出去,片刻后,又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这次却放一旁的桌上。
沈池倒出桌上早已准备好的烈酒,在盆里洗洗手,拿出了药箱里的东西,下意识的喊道:“阿甜过来,洗洗手。”
段棠上好了药,在门口等了一会,不敢进来,听见了话,急忙的跑了进来。秦肃却又睁开眼看了过去,段棠怯怯的与秦肃对视。沈池忙道:“王爷放心,伤口在腰上,看不到什么。”
“嗯。”秦肃淡淡的应了一声,闭上眼也不再看段棠了。
“呀!”段棠轻车熟路的将双手放入烈酒里,猛地缩回了双手,疼的叫了一声。
秦肃猛得睁开了双眼,忙朝段棠看去,见她握着手,站在盆边上,低声喝道:“过来。”
段棠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站在了床边。
秦肃道:“伸出来。”
段棠伸出一只手,白白净净的,还有股烈酒的味道。
秦肃忍住了怒气:“还有。”
段棠慢慢的伸出另一只手,那只手的掌心,不知被什么划了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秦肃下意识的看了眼地上的碎片,便伸出手攥住了段棠的手腕,将人拉到床边坐了下了下来。
徐年忙拿出伤药递到了秦肃触手可及的地方,秦肃垂着眼,给段棠的手掌上药,他的神情很仔细,眉眼下垂着,让人看不出来心思。
段棠没看自己的伤口,却看向秦肃的伤口,问沈池:“要缝针吗?”
沈池已将所有的工具都拿了出来,看秦肃还攥住段棠的手,便装作没看见,低声道:“你喂王爷喝药。”
徐年忙将药碗端给了段棠,可秦肃并没有放开段棠受伤的手,她只好用完好的那只手,舀了一汤匙药,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王爷……”
秦肃掀了掀眼皮,抿了抿唇,瞪了段棠一眼,沉声道:“陈镇江,扶本王起来。”
徐年将药碗给了段棠,忙退后一步,陈镇江将秦肃扶了起来,秦肃端过段棠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泄愤般将药碗扔在了地上,又在陈镇江的搀扶下,慢慢的躺了回去,可期间并未放开段棠的受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