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香看着桌上堆得快半人高的账本,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搬出赵钦来说事情,“夫人,奴婢刚刚在院门口听到周管家在和谁说话,王爷这两日就要回来了。”
席柔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堆积如山的工作,她捏着手里的棋子,半晌才道:“明日,最迟明日我把账本看完!”
“是!”
叠香懂得见好就收,也不再打扰席柔了,自己去前院给周管家回话了。
“宿主,宿主哇!”
系统躺倒在地,做出一副呕心沥血的模样,声嘶力竭地垂死挣扎了一阵,有始有终地完成了这场演出。
它已经不知道这是被席柔屏蔽的第多少天了,总之,这么些天里,席柔除了研究下棋,其他的什么事情,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系统不甘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呐喊,“宿主,您知道您现在这样,您就是一条米虫,您知道吗?您真的快要变成赵钦养的一条米虫了,您清醒清醒哇,宿主!”
年初,赵钦回到西魏之后,老皇帝十分草率地给封了一个成王,随手甩了个王府给赵钦之后,将他赶出了皇宫。
从那之后,不说各种年节赏赐了,甚至于宫中的佳节宴饮都没了赵钦的位子,而分配给赵钦的差事永远是最苦最累的……
但是,男主就是男主,就算在朝中受尽了冷遇,赵钦依然能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这洛郡一大半的铺子,都是赵钦的产业。
周管家得了席柔的准话,也就放了心。
赵钦被封王的时候,人人都知道他们成王府是要被放弃了,偌大的洛郡,别说人情往来了,一天下来,竟没有几个人敢和他们成王府的人说话。
往日那些恨不得黏在赵钦身后的妙龄少女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只有席柔,一直陪在赵钦的身边,从贫到富,明明只有几个月,却已似半生。
周管家回屋后,刚捧上了热茶,外面就有人闯了进来。
“周管家,王爷回府了!”
周管家手里的茶险些撒了出来。
他也顾不得收拾,忙追问道:“王爷回来了?这怎么可能,不是说还有五日的路程吗?怎的回来这么早,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王爷一切安好,就是,就是带了几个人回来,让您给安顿一下。”
带人回府?
周管家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后院的席柔,目光不由地一变,“什么人?”
“好像是夫人以前的家仆,让您给安置一下。”
叠香出去之后,席柔又按照棋谱摆了一会儿,最后,她还是放弃了。席柔不得不承认,赵钦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她还是有点挂念他的。
以成王府现在的财力,请个师傅过府不是什么难事,席柔也不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与人对弈,和与赵钦一起对弈,截然不同。
席柔自问也算阅人无数,但赵钦这个人,她看不透。
西魏老皇帝慑于曲莫延的淫威,将赵韵作为人质嫁到了大栾,又把赵钦逐出朝堂,不可谓不让人寒心。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席柔发现赵钦并非是那种没有心计谋略之人,如果不是他主动放弃,那老皇帝也未必能做得了他的主。
席柔揉了揉自己的头,将那些繁乱的心绪全都抛到了一边,她移走了棋盘,伸手将旁边堆着的账本搬了过来,取过旁边的纸笔和算盘,开始算账。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很轻。
席柔以为是叠香让人进来收拾屋子,也没太在意。直到他递了一盏茶来,席柔看到他的手,这才发现赵钦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的边上来了。
“本王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夫人管家辛苦了。”
赵钦笑的很温柔,声音也很温柔。
席柔却不敢接。
她瞟了一眼边上堆得半人高的账本,无比心虚地朝赵钦摆了个笑脸,最后,还是将他手里的茶接了过来。
大约是因为她对赵钦的“不离不弃”感动了周管家,每次只要赵钦不在,周管家内院外院一把管,末了还会把功劳全推给席柔。
席柔平日里除了看看账本,其余什么也不用做,赵钦一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半个多月的账本,她才刚刚开了个头。
“你昨日不是来信说,还有十日方归吗?”
赵钦的狠狠地皱了皱眉,他起身坐到了席柔的对面,随手拿起了一本账本,翻了起来,“那是七日前的信。”
席柔一脸恍然大悟,刚准备出声,却听得他又道:“是你七日前收到的飞鸽传书。”
席柔捧起茶杯,借茶杯挡着,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在赵钦这里就跟个筛子似的,到处都是漏洞。
赵钦听到她的叹气声,不禁抿了抿嘴角,他也跟着脱靴坐到了暖炕上来,和席柔一道看起了账本。
王府里的情形,赵钦心知肚明。
就席柔现在这身体状况,她要真的日日都忙前忙后,他才真的要担心着急了。
有了赵钦的帮忙,席柔感觉自己手脚都利索了许多。
不知不觉,两人一起看了两个多时辰的账本,席柔还要去拿新的,赵钦却说要劳逸结合,要带她去王府后院梅园赏梅。
只是,才走到梅园门口,赵钦就被人叫走了。
席柔站在那里,远远地看了一眼那里开得正盛的梅花,便转身往回走。
她现在的身体……禁不住一点任性。
刚走两步,席柔忽地听到一道声音,她不由地顿住了脚步,转过了身来。
“主子!”
秋月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了上前,她紧紧地握住了席柔的手,跪在席柔的面前低声哭了出来。
席柔看着面前的秋月,还有跪在几步开外的陈文陈武。
她记得,那两人是邓峰先前留给她的暗卫。
只是……只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席柔回过神来,忙将那几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她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么久都没有秋月这几人的消息,她还以为……
“是成王殿下救了我们。”
秋月也擦了眼泪,止住了哭声,给席柔解释了起来。
和席柔在雍璐山分别之后,秋月为了不拖累赵钦,便一路往北走,并且在沿途留下痕迹,故意引得刺客追查,一直到北边的枝城,这才制造假象让人以为席柔病逝了。
刺客虽然没有再追杀,却是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们,直到三个月前,他们才分开逃了出来,逃到了虞城,和赵钦的人会合。
虞城,这个地方席柔知道。
先前赵钦和秋月约定的地方,就在那里。
“好,人没事就好。”
席柔的眼睛又热了一回,到底还是没忍住落了泪,她抬头见秋月和陈文陈武都换上了王府吓人的衣裳,心头又是一暖。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席柔听出了来人,忙转过头来。
来人缓带轻裘,他走到席柔的面前站定,而后,他伸手,将席柔的手握在了自己手心里,“走吧,该回去用晚膳了。”
第35章 【孙子的裙下之臣】(九)
谢容离开京都的第三年夏至,屹立了进百年的曲家彻底退出了大栾朝堂。
“曲莫延”遇刺身亡,曲家上下一哄而散。
圣旨下来不过三日,原本宝马香车络绎不绝的相府门口,就只剩下一些残砖破瓦,连大门都被人给搬走了,里面的情形……可想而知。
只是,又有谁能想到,毁了这百年的相府,不是别人,而是曲莫延自己呢!
想到这里,谢容不由地扯了扯嘴角,握紧了手里的剑,转身朝梨花巷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街头,另有一队人护着一辆马车朝这边走了过来。马车停在了相府正门口,只是,没有人从马车上下来。
拜席柔和赵钦所赐,梨花巷边上的那座天香楼可谓是远近驰名。
在店小二的带领下,谢容落落大方地走上了二楼。
到了厢房门口,谢容给了店小二几文赏钱,这才在店小二笑得合不拢嘴的目光下,推开了厢房们,走了进去。
屋里空旷旷的,桌上却摆满了吃食,各式各样的,有些,还是从外面特意买回来的。
谢容的视线在屋里晃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屋里那道靛青色的身影上,裴晋背对着他,负手立在窗户面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表哥。”
听到声音,裴晋转过身,看向了来人。
那张脸既不是谢容原来的脸,也不是曲莫延的脸。
他关上了窗户,“微臣可担不起您的这一声表哥!”
当初谢容出事的时候,他在领军,一时顾及不到也就算了,可后来,谢容逃出了京都,逃到了京郊佛寺……
谢容能想到不理俗事的太皇太后,却想不到他这个手握几十万大军的亲表哥。
曲莫延占了谢容的身体又怎样,大不了他就逼宫,把谢容再送上皇位!
谢容看出来了裴晋在生气,也知道他在气什么。
他只得把京郊佛寺前后的事情全都和裴晋解释了清楚,包括席柔和曲莫延重生的那一段,听完,裴晋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对了,你怎么会突然进京?邓统领呢?他不是一直在保护你吗?”
“我让师父去西魏了,他陪伴皇祖母多年,怎么着也要亲自去看一眼才能安心。”谢容说着,忽地想起来,“对了,宫中赵钦的那位姐姐如何?”
提起赵韵,裴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茶盏,“还行。”
什么叫还行?
谢容本想追着问,可他想到京都形势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表哥尽可能多照顾她一些便可,就当我们还了他们姐弟的救命之恩。”
谢容又和裴晋讨论起了女子科考的事情。
当初,席柔在定县客栈,曾经给谢容留下过一封信,信里提到了三件事。其一,要他静观其变,曲
家最后会毁在曲莫延手里;其二,要他勤学多思,曲莫延会开女子科考,要他把握机会入朝;其三,要他多学多看,切勿重蹈覆辙。
是以,谢容在熟练掌握易容术之后,便出来行走江湖。
听到这封信的内容,裴晋是有些震撼的。
曲莫延想要坐稳这个皇位,清除瓦解曲家的势力是必然的,可是,女子科考这种事情……裴晋无法再把它当做一个偶然。
古往今来,女子科考也只是戏文里的段子,他也是昨天被曲莫延单独留下来,才得知曲莫延有这个想法,但席柔,却在几年前就写下了这封信。
裴晋已经好几年没有和谢容这样好好地坐下来说话了,一不留神,就讨论到了天黑。
如今的谢容,和前几年大不相同了,无论是学识,见地,心性,都成长成熟不少,这让裴晋既欣慰,又难过。
因为,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裴晋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临别时,谢容忽然向裴晋提出了一个非常不合理的请求,“表哥,若是可以的话,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否先别成亲?”
裴晋有些没回过神来,什么叫做让他别成亲?
难道……
“不,不是那样的!”
谢容急忙否认,甚至还颇为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他认真地想了一下,“这是一步很重要的棋。当然,若是表哥现在就有了喜欢的姑娘,或者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姑娘,记得早些告诉我,我好调整计划。”
…………
……
裴晋从茶楼走出来,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他独自一人在街道上走着,走到巷道街头,裴晋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街角的那家烧饼铺子上。
站在灯火阑珊的街头,裴晋的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一张脸来。
裴晋怔了一瞬,又拍了拍自己的头,收回了目光。
他一定是被谢容的话给吓到了。
梨花巷到将军府的路程并不远,路上,裴晋又顺道去了药房取了药,这才回府。
他的母亲裴夫人已经时日无多了。
回府以后,裴晋将药交给了管家,去到了裴夫人的院子里。裴晋屏退了左右,和裴夫人说起了谢容如今的情形。
当年,第一个发现曲莫延不对劲的,是裴夫人。
直到裴晋领军归来,这才将自己的怀疑告知他,让他前去佐证,直到裴晋遇到女装的谢容和席柔一行人,才敢最终确认这件事。
“朝政大事,母亲不懂,只是我们家,和旁人终究有所不同。”
裴夫人说着,让裴晋扶着她靠坐在了床上,她拉过裴晋的手,“我已时日不多了,今日便把话一并和你说了。晋儿,你身居高位,统领几十万大军,你是帝王手里的剑,也是帝王心中的刺。若是她是个有情有义的,母亲倒不担心,可是她能对生她养她的曲家动手,又何况是你!”
裴夫人一时情绪激动,忍不住咳了起来。
裴晋在旁边,连忙轻拍她的背,“母亲说的,儿子心里都明白。”
裴家并非簪缨世家。
谢容还只是一个被人欺负的六皇子时,裴晋的父亲只是一个鸿胪寺的微末小官,不说为谢容出头了,就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
父亲的悔恨与无奈几乎淹没了裴晋的整个童年,直到他长大,直到他当上禁军,直到他亲眼看到面黄肌瘦的六皇子表弟被一个太监打骂时……他才明白了一切。
皇位并不是你想不争就可以不争的,一切都是身份使然。
以前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
“你和容儿见了面,怕是后面的事情,也有了章程。从今日起,你也不必日日前来侍疾,心意到了,母亲就满足了。趁着我还在,趁着你还没有丁忧,把眼下的要紧事情,赶紧去办一办,这样我也算能走的安心。”
“母亲!”
裴夫人又咳了一声,将裴晋从地上扶了起来,“人总是有这么一关的,躲是躲不掉的。为人父母,总是惦记着儿女,只要你和容儿大事能成,到了地下,母亲才有脸面能见你父亲,见你姑姑,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