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
我明白了。
我很好。
至少比想象中好很多。
我以为拆开信会使我更加愁闷难受,结果前面两封信实在过分(涂掉)可爱(涂掉)有趣,而看完第三封信后,我终于积攒起勇气给你写回信了。
过去你让我雇佣一位书信礼仪老师,这次又在气头上说让我解雇他。
如果真有这样一位先生,现在的我一定会照办,因为你说出的话,写下的字,都能轻而易举摆布我的念头。
(涂掉)不如说,你已经掌控了我。(涂掉)
自从那天争执后,我总是控制不住想起你,想你说过的话,想我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田地。
我本来不打算将实情说出来的,因为你一无所知,对你我都是非常有益处的,可是你太聪明敏锐,再加上我一直爱重你的好奇心,如果我敷衍过去,必然不能使你满意。
如果你没有出现,我虽然是痛苦的,但是眼前的漆黑也只是和夜幕一样飘渺,可是认识你以后,我只有过短暂的心境安宁,现在又被无情打回了黑暗,那些痛苦也变成了更加诡谲莫测、不能确定的深海。
而你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不知自己对我有怎样的影响,反而懵懂问起我缘由来了。
在我们争吵前,我尚且可以毫不自知与你愉快相处,以对待恩人的敬意看你;即使争吵后,我也可以将自己关在黑暗里,(涂掉)在恰当的地方细细体会对你的感情,(涂掉)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可是你写出了第三封信,说希望我能明白……我实在太明白,以至于那些被煎熬着无处倾泻的念头都向着你而来了。
我现在非常庆幸我们是在通信,而你不在我面前,所以我不会(补充)用语言(补充)伤害你。
你明明比我年轻,却总是退让的那一个,那样宽容对待我,不告而别也是,随意打探也是,这次依旧是你先低头。
到头来,你的这番大度于我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让我在痛苦挣扎里陷得更深。
我随心写到这,并不是倒打一耙,迁怒你的美好。
我是无名之人,孑然一身,身份低微,拥有不能告人的过去,背负既定的宿命,连终结墓地都已经被选好,不过一具灵魂残缺的行走残骸,注定一世都要在冥府度日。
你被我虚假的我欺骗,误以为在与一个人交往,所以施与恩德友谊,我非但不感激,(涂掉)却用罪恶的念头在心里侮辱触犯你,(涂掉)因此自惭形秽。
这就是我迟迟不回信的原因。
我确实是被上帝抛弃了,因为我先背弃了他。
(涂掉)我投向了你。(涂掉)
你的,
E(后面署名被烧去)
——————演讲后由阿里趁夜转交的信——————
C:
我明白你的意思。
同样,我既不愿接受先前两封信的指责,也不配得到第三封的信任。
我最近正忙于一场心灵的困境,以至于我尚可以麻木处理事务,却无法给我最重视的朋友回信。
现在我找到了答案,所以,我终于可以拿出全部心思给你回信了。
你不必担心布沙尼神甫,我打听到,他正因为信仰的原因,所以踏上了一次真正的旅程,去聆听圣言,找寻自我。或许你看到这封信时,他已经乘船离开了。
自从那天争执后,我总是控制不住想起你,想你说过的话,所以我想,我还欠你一句解释。
为什么在罗马时,我还能做到对你坦诚,基督山岛会面后,我却无法在你面前坦白身份?
因为我盼望用一个平等的关系去认识你。
在我们争吵前,我尚且可以毫不自知,与你愉快相处,想到还有你这位朋友,就是我在世上的唯一慰藉,所以我将你看得非常重要。
你明明比我年轻,却总是退让的那一个,永远那样宽容对待我,不告而别也是,随意打探也是,这次依旧是你先低头。
你是绅士独子,家庭美满,风流俊秀,得到国务大臣的指点,深得女性的偏爱,连璀璨前程都已经被画好,正在一个朝气蓬勃的青春年岁,注定未来将要在史书留名。
因此,你向我施与恩德和友谊,我心中感激,反而更加自惭形秽。
我也终于意识到,在八月的那封去信里,我实在表现得不像是一位合格的朋友,我竟然想独占你的友情,可笑我现在才发现并反省。
你很敏锐,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我也确实是被上帝抛弃了,因为我先背弃了他,我连祷告都不再虔诚,他为了惩罚我,不愿给我解脱的权利。
现在梦醒了。
所以,我的朋友,请你替我祈祷吧,求他赐我恩典,让我有力量把那件事忘掉。
真诚祝福你得到所有的福泽。
你的,
永远的朋友
第86章 'abime
直到坐上侯爵家的马车, 克莉丝都还是懵的。
一开始看师母告诉她退场路线,又郑重其事交代一定把斗篷披上, 她还觉得有点夸张, 虽然这次集会的主办联盟很有声望,毕竟后面还有那么多人要演讲,肯定没那么容易失控。
直到演说结束, 闭目躬身,再重新站直,面对着澎湃而来的呼喊和黑压压涌动的人潮……
克莉丝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在演讲还是开演唱会。
“看来我低估了参与集会的人对这次改革的热情。”
终于从广场离开,回到侯爵在伦敦的房子,拉了下皱巴巴的衣服, 她深刻反省道。
侯爵的管家向她赞赏微笑,“是您说得太好了, 就好像预先好好了解过一遍, 所以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我听到都很振奋,差点也被人群影响着要叫出来了。”
“您还是头一次上台吧,竟然一点都不紧张。我在下面看着都捏了一把汗。”男仆说。
克莉丝长长叹了一口气:“请给我一杯酒, 我现在开始紧张了。”
大家都笑了。
女仆凑热闹道:“我只知道,幸好今天集会没有什么夫人小姐,不然今年社交季,咱们府要收到好多邀请函啦。”
侯爵夫人被这句话提醒了, 侧头对她说:“我收到菲利的信,情况变复杂了, 他可能明年才回国,暑假你有其他安排吗?”
不等克莉丝回话,她又失落感慨起来:“我不喜欢坐船,这样想,外交家的妻子实在不好当。Bunny你以后最好找一个爱出远门、热衷旅行的妻子。”
先是那天看星星时被说梦到自己变成了兔子,现在连师母都干脆直接叫她兔子。
克莉丝忍不住问:“我能知道,我到底哪里像兔子吗。”
“我这么叫只是因为你的名字啊,班纳特,班妮。就像我叫菲利一样。”
侯爵夫人兴冲冲说完,又一针见血反问:“你说这句话,是谁觉得你很像吗?冒出这么可爱的想法,一定也是位可爱的小姐吧。”
再一次被师母的敏锐戳了个正着,克莉丝这次却因为这个形容绷不住想笑,抿了嘴没答话,过了一会才问:“我还没想好暑假要做什么,不过我以为老师会给我新的安排?”
师母有一说一,心思很简单,克莉丝和她相处下来,知道很多事情不如直接开口。
“不错,他给你两个建议,和我去北方旅行休假,或者去更南面,有一份能够打发时间的实习。”
克莉丝惊讶道:“所以老师改变主意了,认为我最好不要留在伦敦?”
毕竟他当初在罗马还交代自己,要在伦敦学着辨别哪些是他的朋友,哪些是他的敌人。
侯爵夫人果断开始卖队友:“菲利说你比他想象中做得好太多啦,所以目前要急流勇退,避避风头。‘反正也不是急着嫁出去的小姑娘’,还是等明年再进社交界吧。”
说到中间,她还非常传神捏着嗓子模仿了费尔德侯爵的话,引得旁边几位仆从都笑起来。
克莉丝也忍不住跟着微笑,很快又陷入了沉思。
这次忙活了大半年的考验,收获名声算是意外之喜,表面上是在台上演讲给下面的人听,更多恐怕是给老师所在党派的人投递“简历”。
毕竟今天不少人看到她上了有老师家徽的马车。
英国是多党派没错,但是英格兰就那么大一个岛,每个选区的位置也只有那么多,砸起政治资源,小门小派当然拼不过两个老派大党。
国务大臣就隶属于这两党之一。
简单粗暴地说,下议院的日常就是这两大“男团”的互斗。
获胜的叫执政党,负责处理事情,可以组建内阁“出道发专辑”;另外一派被称为反对党,也不会干坐着,要盯着对手办的事“抓黑料”,让选民们“粉转黑”,就能下次竞选里获得更多支持。
这种制度达到了某种程度上的互相掣肘,为了争取选票,他们会变得像两个互相竞争的打车软件,为了争取用户拼命发折扣优惠券(约等于做出政绩)。
当然也可以做个无党派人士,某些国王还挺喜欢这种臣子的,不过路子艰难得多,而且只有遇上特殊事件才会被启用,完全不用考虑。
克莉丝自然会跟着老师走。
她本来对这两派的主要理念都有赞同和不赞同的地方,所以无所谓加入哪一个,对面派系他老人家的政敌反而更多,所以还没脑抽到要唱师生对台戏。
她年纪还小,按法律参选议员得二十一岁,目前的确不用急,但是加入党派的事情就没那么多年龄限制了。
老师给的这两个选项,说白了,一个是被拎到北方去和未来的同僚上司交际“面试”,或者去南方找点实事干,再缓冲一下,充实“简历”。
想到那张至今都没看完的长长书单,她果断说:“我刚从北方回来,更南面我还没去过呢,就那个吧。”
之后的几天里,克莉丝只出了一趟门。
她这张脸的辨识度有点高,走不了几步就被人拦住了,还有人莫名其妙上来与她握手。
克莉丝这下明白为什么要急流勇退了。
这把好像玩得有点大,虽然她的文章和演说都已经很保守,但还是有立场,再在伦敦呆,说不定就被各方好意和恶意顶到风口浪尖,当急先锋或者代表人物。
她现在还是个小“练习生”,没“大公司”护着,说不定就能领会一把“今日热搜,明天炮灰”。
这份简历可能给人印象深刻过头,只是那些大佬们会怎么看她,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既然来年暑假不会呆在伦敦,圣诞节假期快结束时,克莉丝告辞了侯爵夫人,披上斗篷,顺便去她常租的情报点,见见几个手下。
半路遇到南希,想到那里都是老熟人,克莉丝把她也干脆招呼上了。
算是圆一下当初说“派她去北方”的话。
南希已经很久不接手事务,很多委托和暗语都听不懂了,索性无事,克莉丝交代事情的时候,就在一边翻找折腾着给他们泡茶。
在场的人都是脸色一变。
南希撇嘴:“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放心吧,克里斯这里什么都有,我就是冲泡一下,毒不死你们。”
克莉丝任由他们说笑,翻折了一份文件,眼也不抬,“那位戈尔登律师安置在哪了?”
这位先生是她在姨父那里挖到的,他是菲利普斯姨父的同期学徒,姨父娶了东家小姐,继承老加德纳先生的律所后,就把戈尔登流放去做档案管理了。
因为专利的特殊性,她更需要一个足够可靠的律师,技术可以再进修,而且当时在档案室,克莉丝也简单“面试”过了,至少态度足够认真。
克拉克回道:“原先有个点,因为被抢了生意废弃了,还有大半年的租期,所以我让他一家住在那了。”
克莉丝点头,又交代纳什:“按照伦敦民事律师工会的平均价位给他开工资。”
“大概就这些吧。接下来的一年,我可能会一直呆在南方,联系起来很方便,至于新暗号,等我离开伦敦,再让克拉克给你们。”
事情告歇,南希也把茶沏好了。
“今年最流行的伯爵茶。”
一片尴尬的沉默和注视里,南希只好说,“克里斯?我听玛格丽特说过,你喜欢这个。”
克莉丝作为领头羊,义不容辞身先试毒。
“柑橘的味道有点重,”她抿了一口,捧着比手的颜色还要黯淡一些的瓷杯,一本正经评价,“反而把红茶的味道盖住了。”
南希无奈说:“你的口味真刁钻。”
有人戏谑:“所以你这手艺当不了老板娘。”
气氛又缓和起来,大家都说说笑笑拿了杯子,纷纷喝了一口。
克莉丝微笑坐在上首的沙发里,成功看到了一场壮观的喷泉表演,才走到一边把没咽下的茶吐了。
看着一个个被老板坑后呛得死去活来的人,南希瞪大眼睛。
克莉丝无奈说:“我确实挺喜欢伯爵茶的。不过你是不是理解错了,调香茶是本来就配好的茶叶……所以你碰我的香水盒子了?”
南希不好意思点头。
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她放得很随意,就是没想到南希能把这些都拿来做生化武器。
克莉丝开始庆幸她拿的是佛手柑,没碰那瓶石楠花。
纳什终于缓过神,控诉道:“说到伯爵茶,大少爷,你能不能管管你的鹰,在你面前装得和走地鸡一样乖巧,也不知道对那些鸽子有什么意见,倒是不乱吃,天天就蹲外头看,鸽房都快瘫痪了。”
克莉丝有些哭笑不得:“难怪它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原来去找你了,明天起我就不放它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会盯着鸽子……大概是因为她看到一只小鸽子太白,所以忍不住摸了一把?
刚刚那句“老板娘”的调侃让克莉丝又回忆起了这群人私下八卦自己的事,最近事务变少,他们确实有点太闲了,顺便交代:“有空留意一下威尔莫勋爵。”
这个委托纳什也跟了,忍不住惊讶问:“威尔莫勋爵,不是你买的‘皮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