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点头:“他好像回英国了,所以只是以防万一。毕竟是我出手的,不用深查,如果做了什么大事告诉我就行了。”
离开情报点,走到一条小巷时,南希看清迎面过来的黑人,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虽然现在黑奴贩卖严重,但是多是去做苦力的,伦敦大街上不太常见到。
克莉丝惊讶道:“阿里?”
黑暗里,披着斗篷的哑仆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克莉丝沉默接过,看阿里没有离开的意思,以为是等自己的回信,便让南希擦了火。
火光下,她的表情很认真,南希只觉得又像回到了以前做助手时,于是屏息凝神,垂眼看着脚尖回避。
前任老板的阅读速度非常快,这封信却读了有一会,南希擦了第二次火绒,才收好了信。
伯爵和阿里说话都是阿拉伯语,克莉丝不会,所以用手势试着比划,示意哑仆和自己上楼,等她写完回信。
阿里却摇头。
克莉丝看完信,实在不明所以,因为对方说得含糊遮掩,只能想到或许所谓的“心灵困境”是和复仇有关,所以要去追寻什么人生真谛了。
她只好向阿里摆手道别,走了几步,阿里却还跟在后头。
克莉丝回身,心里涌上一阵不太好的预感:“你被吩咐了要跟着我?”
阿里眨眼,显然没听懂。
她说:“伯爵呢。”
阿里还是能听懂主人爵位这个词的,向她指了指码头的方向,又比划了个数字。
所以是在她演讲那天就已经离开英国了。
黑奴作为没有人权的移动财产,放在大街上又怕被人拐走卖了,没法不管,克莉丝只好把阿里给带了回去。
虽然到租的房子后她就反应过来,偏偏派和自己语言不通的人来送信,肯定也是那位主人故意的,笃定她会无可奈何收下。
之后的日子,阿里仗着人种优势昼伏夜出,成天不知道忙些什么,反正只需要多管一口饭,他也有意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克莉丝想明白这是有意的安排,也就懒得管他。
半个月后,再次从阿里那里拿到盖了阿姆斯特丹邮戳的信,克莉丝终于明白了爱德蒙的意思。
——既然私人驿站不靠谱,现在直接给你开私人频道。
+一年后+
“早上好,巴浦斯汀先生。”
“早,”巴浦斯汀说,“还是那几样东西。”
药店老板收拾着,瞥见店外的马车和仆役,一边嘀咕起来:“仆人竟然能有侍应自己的仆人,还能去咖啡馆和那些老爷一样喝茶,”把东西打包好递过去,他忍不住感慨,“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工作和雇主,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会偷拿油水。”
巴浦斯汀哂笑:“伯爵阁下很富有,不在乎这些钱,只要我能够把事情办好就行了。”
药店老板摇头:“就是有金山,也不是这样挥霍的呀。”
“你就别操这种瞎心了。”巴浦斯汀不想和这小老头聊这种话题,打断后又说,“你也别义正严辞谴责我啦,好像您没有从里面获利一样。珍惜这最后一单生意吧。”
药店老板这才慌张起来,“伯爵阁下要离开了?”
巴浦斯汀自然不知道,只是无意听到贝尔图乔管家汇报伦敦发生了什么,而且确实是在收拾东西,自知失言,怕被细问,抢先反问:
“这附近最大的酒庄在哪?”
巴浦斯汀走出药店时,那位小老头还在和一边的老婆子碎碎念:“最近全城都想讨好意大利伯爵,送什么都不得他意,这个富豪简直像是一个修士啦,美食美人都看不上,抽烟嫌弃味道大,似乎也不喝酒。嗨,这小子一定是给自己买的。我要是再年轻一些,我也要去伯爵府上做工,我听说他的仆人都会有一份积金……”
‘这老头要是见过伯爵发怒和审判的样子,说不定先吓死了。’巴浦斯汀心里促狭想,‘这份工作才不简单呢。’
从仆人手里接过帽子带好,得意的仆从踏上了窄小的马车,把药店老板告诉他的地址重新说了一遍。
认出是意大利伯爵的随侍男仆,酒庄的人已经恭敬请他进去了。
巴浦斯汀虽然张扬,心里对底线多少有数,摆了摆手,“不用这么拘谨,是我自己要买来送人。”
他报了一个意大利酒名,“有吗?”
“lacryma——眼泪。”酒庄负责人回忆了一番,“当然有啦,只是……”
“麝香葡萄酒的话,这里还有更贵的。”
巴浦斯汀嘿笑了一声:“那位先生只喝这种。你知道的,这个名字太特殊啦,虔诚的信徒总是会偏爱它的。”
酒庄负责人赞同点头,亲自去酒窖,取了年份最好的一瓶。
巴浦斯汀小心接过,转身离开了。
等他又在城里转了一圈,采购完毕,回到雇主目前的住处,天色已经黑了。
确定身上没有在咖啡馆沾染到烟草的味道,巴浦斯汀才端起托盘,连同今天买回来的酒瓶和酒杯一起,敲响了卧间的门。
“进来。”
男人语气平淡道。
巴浦斯汀全无白日的半点不羁,近乎卑躬屈膝进门。
“伯爵阁下。”
伯爵坐在桌后,宽阔颀长的身形撑起了价值不菲的深色睡袍,披散着还有些潮湿的黑色微卷及肩长发,将唯一露出的英俊清癯面容衬得更加苍白,忧郁到近乎庄严,显得非常协调相配。
一条蓝色发带被缠在手腕上,从巴浦斯汀见到他就没更换过,即使每日都会用来束发,却没有任何损伤,或许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吧。
看多少次,巴浦斯汀都觉得雇主相当古怪,不论是像是与阳光隔绝了一个世纪的肤色,递东西时无意间碰到手的冰凉温度,还是周身那种沉寂安详的气质,都如同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想到那些哥特小说,巴浦斯汀心里惊叹,或许他就是在侍候一位上世纪的亲王。
“把酒放在这里吧。”
伯爵放下羽毛笔,语气温和说。
这时候,这个人又像是有一些人气了。
在他敲门时,那些文件已经被收好,虔诚的信徒像是要做例行的晚祷一样,空出了桌子,只留一本从不离手的圣经。
巴浦斯汀恭敬放下托盘。
基督山伯爵拿起了那瓶酒,像是要确定一下向来机灵的仆从有没有疏漏,深深看着酒瓶的标签。
——lacryma Christi
他看了或许有一分钟那么久。
连巴浦斯汀也担心自己记错了,所以在一边等着训话,终于忍不住开口:“先生。”
伯爵冷冷侧目。
“还有什么事吗。”
因为这个眼神,巴浦斯汀起了一身冷汗,如同在野地里打断了头狼的进食,所以要被撕碎了一样,腿软踉跄逃出了房间。
在带上房门的瞬间,他控制不住向着门缝里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Epistola,拉丁语,书信。我偏好加一些细节,众口难调是不可避免的,以后如果还有书信体就是这个标题,【书信体我以后会标注出来,不喜欢的朋友可以跳订】。
从V至今所有标题名依次为:尤利西斯,约会,星星,这一章标题为【深渊】。
依旧求生欲演讲:我被大仲马带成了倒叙狂魔,具体中间一年发生的事情,让这俩人在后文互相交代去吧。
《
格里芬是游隼,在英国中世纪只有伯爵有资格养,所以纳什从伯爵茶联想到了它。
伯爵茶,佛手柑等橙桔类水果萃香,加中国红茶组合。
橙花,花语是新娘的喜悦,十九世纪初就流行新娘头戴橙花花冠,从法国传出来的习俗。
希望你们还记得,在罗马烛光晚餐时,满船都是橙花,舱内是佛手柑【x
lacryma Christi,可以直译基督之泪,一种确实存在的意大利葡萄酒。
Christi,做人名是克里斯蒂安的变体,含义也是基督的追随者。
今天小剧场还是咕一下吧,确实写不出来_(:з」∠)_
第87章 'abime
自从见过门缝里的一幕, 巴浦斯汀回想起来都会心中惊惧,只觉得自己撞破了什么秘密, 成日惴惴不安, 之后的日子安分了不少。
直到被伯爵的管家贝尔图乔告知让他先一步回罗马,他才真的慌了。
巴浦斯汀先前对药店老板多么信誓旦旦,现在就多么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所以急切大声争辩检讨起自己来。
没料到一个小小的安排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贝尔图乔错愕看他,一时间没来得及制止。
“为什么这么吵。”
有人在门口道,声音并不大,也很平静。
两位仆役在原地颤抖起来, 俱是垂头躬身,不敢看来人的模样, 屋内瞬间变得一片死寂, 仿佛那位带着死者气息的主人把这里也变成了一间陵墓。
伯爵沉了声,“贝尔图乔?”
管家便将他们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你知道我要去伦敦了。”
威严的逼视下,巴浦斯汀的脸色变得比纸还要白, 哆嗦着说:“我是无意间听见——”
更多的解释被打断了,“那么,这部分是你的问题了,贝尔图乔。”
巴浦斯汀正想要为管家辩解, 没想到贝尔图乔已经老老实实认了下来,只好学着他的模样认了错。
“认错是无用的。”
伯爵用一种厌倦的语气说:“我从不听姗姗来迟的认错和忏悔, 因为这些人往往只是知道后果,出于对自己的保护或者对我的畏惧才低头。”
“至于你为自己检讨的这番话,不得不说非常精彩,巴浦斯汀‘先生’。”
伯爵显然刚从他的实验室出来,穿着身极宽大的长袍,手里还拿着一只玻璃瓶,控制着话里的嘲弄语调,就像化学家调配试剂一般精确。
“不过我希望这种事到此为止。你的精打细算也可以看做一项特别的技能,所以我一直在等着过几天再和你谈谈这个问题,既然现在正好撞上,索性一起交代给你听吧。”
雇主早就知道他采购抽成的事了。
巴浦斯汀不敢去擦冷汗,只能站在原地听着。
“贝尔图乔跟我比较久,你可以问问他,我是否责骂打罚过仆人,或是吩咐含糊不清?”
管家大声道:“绝没有。”
伯爵满不在乎点头:“就是这样,我可以给足够多的钱和体面,同样,你们也必须对我绝对忠心。”
“所有的仆人,我只给一次警告,现在,你们俩平等站在悬崖边了。”
雇主离开后,巴浦斯汀真心实意向被自己牵连的管家道歉。
贝尔图乔过了好一会才沉沉叹气:“你不该说伦敦……但是会被你听到,也确实是我的失误。”
巴浦斯汀不敢再问,却听贝尔图乔交代:“事已至此,你虽然不必回意大利了,还是收拾一下东西吧。我想,伯爵很快会带你去‘法庭’的。”
“什么法庭?”
他很快就明白了。
巴浦斯汀自恃一些小聪明,全然不知道自己是雇主眼中最好控制的人物,所以才得到提拔,顶着阿里原先的事务干了一年。
在这个位置,他多少感受到,伯爵不仅财富与铁腕世间少有,还非常随心所欲。很多决策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他说半夜动身,马车就必须套好出发,很多东西即使最后都没用上,为了有备无患以免他随时要求,也要时时刻刻准备好。
巴浦斯汀却没想到他会肆无忌惮到这种地步。
下首被绑着的男人痛快承认了自己的姓名,而他昨天才在咖啡馆里听说这个罪犯的恶行。
伯爵竟然在这座城市的警署之前找到了这个人,还将受害者的丈夫也都带到了。
“……因此,你趁着她热心招待你时,将有毒的草药放进锅里,直接致使她和那三个孩子身亡。”
伯爵如同审判长阐述了一番,又看向受害者的丈夫,像是奥林匹斯的神一样,居高临下道:“现在你明白事情经过了?”
这是一个看上去就老实巴交的农夫,他一开始因为被邀请上一辆豪华的马车还很茫然,虽然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带到了这里,总算知道妻子和年幼的儿女是被眼前的人害死的,眼里露出刻骨的仇恨,当地乡间的粗语冒了出来,更多的是无意义的愤慨叫嚷。
因为声响,罪犯从落网的麻木中挣扎出来,看清眼前的环境后,终于开始努力理解发生了什么。
巴浦斯汀发现,伪装过的基督山伯爵坐在上首,表现出了这一年里自己从未见过的兴趣,似乎刚刚将两份药剂混合,期待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在一阵争吵和对峙后,农夫提出决斗,而罪犯也同意,审判者却完全没有让他们以此和解的意思。
他以一种劝诫训导的语气对农夫说:“你不觉得,这还远远不够吗。”
“死只能说是刑罚,并不算赎罪。你的四位亲人离去了,他却只有一条命可以相抵,即便你决斗赢过了他,他死得那么痛快,完全比不上你亲人毒发的疼痛,更加无法抹去你未来想念孩子时的精神折磨。”
农夫听到这番话,脱力在原地跪下,痛苦捂住了脸。
反而是罪犯径直站在那,毫不掩饰忌惮险恶打量着伯爵。
伯爵在这时候表现出了超凡的耐心。
农夫终于平复下来,他已经从眼前人的谈吐感受到,这个人与常人所不同的优越之处,尤其他替自己找到了凶手,于是恭敬躬身,咬牙道:“请您指点我吧,只要能让这位恶棍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不宽恕他?”
“绝不原谅,老爷,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听你说后,现在就算将这个人送上绞架,也无法使我不去痛苦……所以,即使让我下地狱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