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未婚夫射杀之后——风储黛
时间:2019-08-29 08:29:14

  他的手臂收紧,几乎将卫绾勒得喘不过气,他又不再说话了,不知是难以启齿,还是别的甚么。卫绾伸臂去搂住他的后颈,轻轻地吹了口气,“殿下,明日再说吧,我困得撑不住眼皮了。”
  他“嗯”了一声,一只手穿过去,让卫绾作了臂枕,她乖乖巧巧地躺了下来,不再言语,面颊晕红如含苞噙雪的梅,紧紧闭着双目要睡去。他看不见,只能抓住一片漆黑,等卫绾几乎要睡着了,便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将快溢出喉咙的咳嗽压了下去,以免惊扰了她。
  原野上一夜疾风呼啸而去,卫绾从温暖的床榻上醒过来,天色已放亮,昨晚温柔待她的郎君已不知何时离开,竟一丝也没惊动她,卫绾眨着眼睛,看了许久,又拉上了棉被。
  昨夜里闹得太晚了,褥子也没换,她躲进去仍能嗅到情好的气味,于是憋红了脸,忍着不适走下床去,慢吞吞地拾起了衣裳换上。
  隐隐约约想起来,在离洛阳的前日夜里,月娘曾拉着她的手,嘱咐她去了陇西之后万万要与太子圆房,卫绾当时也不知怎么她没与殿下做真夫妻的事儿闹得东宫人尽皆知,幸而月娘及时告知,只是少有几人知晓,不曾将消息传到两宫,因当初那置于卫绾身下的那块雪白的方巾分毫不染,干净如新,她们便猜出来了。
  听闻此话之后,卫绾莫名其妙去打听了一事,月娘才说,新嫁娘头回夜里要于那块帕子上落红,方才算一个圆满。她怔怔听完,方知才有这诸多讲究。见她呆傻住,月娘又道,她观殿下举止,也不像有过别人,更不像好色之徒,极可能也是头回,没甚讲究,弄得人疼,便欲教她法子避开那阵儿煎熬。
  卫绾不肯再听,忙让月娘不必说了。
  月娘又叹口气,道许是如此,殿下会弄得极快极快,也不至于让她过于疼痛。
  卫绾当时早已脸红,便背过身走入了寝殿,将月娘阻在了门外。
  前夜里,因她的鲁莽行事,起初确实疼痛难忍,褥子上沾带了一片血痕,只是殿下却没如月娘所想的那般早早放过她。卫绾一面脸红,一面扯过了被褥,揉成一团塞入水盆之中。
  听着王帐内传来殿下议事的声音,卫绾心有疑惑,朝着帘门翻飞的帐篷便走了过去。
  “主公当真要命人撤出并州么?”
  卫绾顿住了脚步,忽不敢再朝前走去了。
  跟着便传了冯炎等人的声音。
  “那沈秋屏反复小人,应许放了太子妃,谁知转身便要杀人灭口,既然他不守信约,主公何必做这个真君子。”
  有人附和:“是啊,姓沈的背信毁诺,咱们应许之事,也只当作被他撕毁了便行了!”
  这一刻卫绾也感到莫名其妙地揪心,她甚至想同他的部将一样,走进帐篷去劝服他。
  但夏殊则的声音传了出来,止住了她的步子,“他可言而无信,但孤不能,既已是做出了承诺,便只有守诺,况太子妃不过受惊,孤亦不过皮外之伤,反因他的忘义之举,孤射中了他一箭。”
  “孤已得回太子妃,便算他已守诺。”
  帐篷里一片寂静。
  他们只是都想到,沈秋屏心胸狭窄,不过因为当初太子不肯提拔他,他对太子便恨之入骨,宁可毁去信诺,背弃他如今的主上,也非要杀了太子不可。
  并且他们担忧的是,经此一役之后,主公的弱点曝露得过于显眼了,日后人人尽知,争相效仿为难太子妃,可如何是好?站在主公这个位置上,他若真爱一个人,本应学着冷落她的,可依着主公之骄傲,他偏不可能答应。
  “何况,”夏殊则的嗓音顿了一顿,卫绾惊慌失措地等着,便听到他压抑的、紧闷的一声低咳,像是以手掩住了嘴唇,不肯将那声音完全地释放出来,她四肢僵硬,麻木地立在帐篷外等着,等着他说话,里头更安静了,只剩下他不疾不徐、不骄不躁的声音仍在不断地传出,“并州素是孤的目所不能及之处,本也不过五千哨兵而已,有人觊觎这块空地,实属寻常。孤想纵他们在并州生根,看清到底是何人在背着陛下与孤,行阴诡不臣之事。”
  “难道、难道沈秋屏身后之人不是楚王?”冯炎问。
  他实难相信,如今在朝中,有人能不惧太子与楚王势力,独立为党?太子有实权,有兵力,楚王有陛下扶持,那么那人,他有什么,又想要什么?
  夏殊则道:“应当不是。”
  卫绾心乱如麻地想到,出洛阳之前,殿下似乎被人算计了,而且那人能把手伸入宫中,卫绾一直觉着这是楚王故意同殿下开的一个玩笑。但她没有殿下的耳聪目明,摸不清形势,既然殿下认为不是,那便不是。
  听着里头的动静渐渐止住,卫绾猜测他们必是要出来了,便想逃之夭夭,以免殿下发觉她来了。
  她转过身,忽然腿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苦着脸,瞬间便疼出了泪水。
  怪殿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忍着疼拖着一双腿慢慢地晃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夏和萧爸爸终归是不同的哈哈哈,夏夏威武!
 
 
第46章 
  然卫绾才走出几步,便从帐篷后闪出两道浓绿小巧的身影,卫绾定住,朝她们望去,这是伺候表兄的两名婢女。
  她们的脸上挂着急切,飞一般地冲了过来,道昨夜里王郎君非要出帐蓬,不许她们跟着,但她们等了许久王郎君也不回来,便出去找人,结果只撞见他昏倒在雪地里,于是将人扛了回来,如今王徵晕厥不醒,脸色惨白。
  卫绾边听着,随着婢女们走入王徵下榻之处。
  这两名婢女只知道照看王徵,却不知这位美丽的女主人与王徵之间关系,只是这几日这营中之人也俾有所悟,那位尊贵的贵人,他们的主公,并不乐意接受王郎君在此养伤。
  卫绾坐在王徵床榻前小心地掀开了他的被子,王徵直直地躺在榻上,胸前裹着纱布的伤口又沁出了大滩的血,卫绾心存内疚,轻摇了几下王徵的肩,他察觉到钝痛,慢慢苏醒了过来,只是虚弱不堪,撞见卫绾的脸,便想到昨夜里所闻,愈是羞怒交迸,不肯见她。
  “表兄何事恼了我?”
  卫绾见他固执地将自己的手推开,颦蹙了柳叶双眉,也感到有些不快。
  “你不想伤好得快些么,竟夜里冒着风沙出门,怎么……”
  “轮不着你来训我。”王徵恼怒,低声说道。
  卫绾咬住了唇,神色更紧,“表兄。”
  王徵望着她,复又想到前世娇憨纯稚的表妹,跟在她的身后,对他耍赖、娇羞的卫绾,被他言语相逗,极容易便红了双耳的卫绾。她一如往昔般风采照人,甚至已有了妇人的妩媚,和半熟的风韵,可是,她在自己面前同西北沙子里埋着的硬石没甚两样,耍赖、娇羞全成了别的男人眼中的风景,不再属于他。
  这是第一次,王徵感到万分的懊恼和痛恨。
  卫绾本该属于他,两世都该属于他。可是,当初他满怀诚意,瞒着卫绾,对卫家人表明了自己的赤城求娶之心,没有想到却遭到了卫邕的嫌弃。
  他出身不高,秩俸也仅仅六百石,尚且时要持节外出巡视,卫邕看不上他。也正是因此,王徵想着投其所好,便苦练武艺,洛阳城外,卫氏的车队遇上了麻烦,他早有所料,便问城防借了人前去解围,不曾想半途杀出太子,从此之后一切都似乎开始走向不同。
  王徵此时低垂了眼睑,说不出话来。
  他脸色惨白,胸骨受伤之处仍旧在不断地往外渗血,卫绾要替他包扎,他却也不肯,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卫绾被看得愈发不自在起来,这时有人掀帘入里,她回眸去,见是殿下,忙从病榻之上坐起。
  夏殊则将她的玉手整只地握于掌心,宛如刻意,王徵望着他们十指紧握的目光,像极了前世,他在夕照谷漫山彤霞之中望着卫绾的那一眼。他微微偏目,“孤有话问符节令,你出去。”
  卫绾点了点头,忧色浮上了眉梢,“只不过,表兄的伤口还在渗血,我怕……殿下。”她不必说完,但想他应懂得,便懂事地点了头,垂头默默地走出了雪白营帐。
  随着她走出去,两名婢女也离开了帐篷之后,气氛便骤然凝固了起来,两个男人盯着彼此的目光微微变了。
  王徵不知前世夏殊则短命,他只知晓,自己正是死在他的玄羽箭下,对此人何谓毫无好感,只是敌我未明,他不得已只能装作诸事不知,拉上了棉褥,遮住自己渗血的显得自己异常薄弱的伤口。
  “太子有何话想问微臣。”
  这语调殊不客气,毫无敬畏。
  夏殊则负手而立,冷静地凝视着王徵,漆黑的眸子擦过一点火焰,犹如深渊之底迸出的小团岩浆,仅仅冒了个风头,便随即被浓黑的水雾所扑灭。
  “沈秋屏,你可认识。”
  原来竟不是来对前世之事问罪的,王徵略微感到有一丝怪异,但他却极快地反应过来,太子心思敏感,先前他前往云中之事,太子早已得知。太子在并州的军权很快便要撤去,这两桩事连着看,怎么都像是王徵与沈秋屏合力谋划了一场戏,诓他入局而已。
  王徵脸色虚弱,惨淡地冲夏殊则勾了嘴唇,“怎不认识,沈大人干谒诸贵之时,也曾想与微臣攀交,不过太子对他太狠,王徵不过六百石小官,在太子跟前犹如草芥,岂敢大言不惭,明着冒犯君威与他有所往来。”
  “是么。”
  夏殊则几已控制不住额角将欲喷薄而出的黑气。前世他信了王徵的霁月清风、虚怀若谷,甚至地,最初得知卫绾倾心于表兄,甚至不惜与他翻脸,与皇家为敌时,他曾一度地自卑,感慨自己并不如人。
  这一世记忆回来之后,尽管已有所猜疑,但只要想到,王徵是卫绾的心上之人,他便始终没有对王徵有过任何不君子的举动。但如今他想他错了,王徵不是孤臣,亦没有那股热血侠肝,更没有对卫绾的别无所求一往情深。不过都是王徵浮于表面的谎言。
  王徵双目中的嫉恨隐晦得令人无法洞悉,温文尔雅的皮囊底下,对眼前男人的痛恨和嫉妒,使得王徵几乎不能冷静。
  可是他必须要冷静,与太子之间的对峙还没有完,只要他们其中一人不死,便都不算完。
  他虚弱地支着额,透着一丝笑意,说道:“太子还有事么?不单是沈秋屏,太子殿下心里对在下的猜疑恐怕更多的,是出在阿绾身上。”
  找准夏殊则虚弱的点,便能一击即中,王徵觑他神色,继续说了下去:“我与阿绾是表兄妹,自幼相熟,一道长大,彼此知根知底,她明白我,我亦明白她。太子殿下自负清高,目下无尘,可你越是不说,越是难以掩盖,你在阿绾守在我身旁时产生的醋意。”
  “我嫉恨你,你对我也不能放心。只是太子殿下,你敢现在便粉碎了你一贯装饰于人前的仁义面目,当着卫绾的面,提剑便杀了我吗?”
  夏殊则冷眼盯着他,“你以为你在卫绾眼中是什么?”
  王徵轻嗤了一声,又道:“那么太子以为,自己在卫绾眼中又是什么?”
  夏殊则抿了唇,已面露怒容。
  他从不在外人前露出愤怒、失望、伤心,每一种可能宣之于外的情绪,于他而言都是破绽和足可以攻击的弱点。从成为一个储君开始,他最先学会的便是冷漠。
  即便上一辈子,面对重重落了他颜面的卫绾也是如此,但今日他为王徵破例了。
  王徵自己也惊讶于太子竟然如此沉不住气,他便明白自己已经戳中了夏殊则的痛点。
  “阿绾因何嫁与你?你们皇家,利用皇权威逼黎庶愚弄黔首的事,做得还少么?太子殿下,微臣可以同你保证,倘若她有得选,她最后嫁的人一定不会是你。你信么?”
  夏殊则慢慢地沉了目光,冷鸷的双眸如腾出了火焰。
  “看来太子亦是有自知之明的人……”
  *
  卫绾独自在帐中等候了许久,手托香腮,望着水盆里被泡得鼓鼓的衣裳被套,也不是要犯懒,只是觉得殿下与表兄在一块儿聊天,不会聊得很愉快的。
  她怕他们俩一言不合打起来。
  殿下能生擒伊冒,神威不可小觑,反倒是她那没什么大用的表兄,四肢无力,又负重伤在身,打起来表兄必定吃亏。
  正当她想着,帘门被一只手掀开,卫绾望着迟来的殿下,终于起身朝他奔了过去。
  “殿下。”
  见殿下神色凝重,她望了眼帐外,并无人跟来,诧异地问:“怎么了?你和表兄不愉快了是么?”
  夏殊则走回了床边,“孤让人将他送回洛阳了。”
  “什么?”卫绾怔了一怔,“表兄身上还有伤,你怎么……”
  话未竟,她便闭了口,发觉殿下的背影愈发凝滞和僵硬。卫绾千头万绪的,咬了咬唇,走上去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我一时情急,今日婢女同我说表兄昨夜里起身走到帐篷外去了,便昏倒在雪地里,她们好容易才救回他,今日伤口又崩裂了,流了不少血,我才担忧,恐怕他受不住颠簸。”
  夏殊则嗓音澹澹:“是他自请离去的,孤未曾逼他。”
  “我知道,我知道。”卫绾的手臂收紧,将脸颊贴在殿下的脊背上,轻轻地说道,“殿下是阿绾见过的最胸襟开阔、风华无双的男子,阿绾实是仰慕……”
  他闭上了眼,将眼中的痛苦之色慢慢拂去,心也在卫绾的软语抚慰之中回复平静。
  卫绾又道:“我相信殿下已经为表兄回洛阳做了最妥善的安排,便不再问了。既然他走了,殿下还要料理草原上的事,咱们便一起去青海草原好不好?殿下你可以教我骑马放牧吗?我常听阿兄念叨关外牛羊盛多,无缘一见,心中极是向往。”
  “好。”他的喉咙里滚出来一道声音。
  卫绾微醺地阖上了眼眸,“那咱们何时动身?”
  他转过身,将卫绾纳入怀中,收紧了手臂。呼吸也些微灼烫,便尽数落在卫绾的颈边,她能感觉到见了表兄之后,殿下心中的芥蒂更重了,虽然他依然如此温柔缠绵地搂着自己。她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他彻底地放下过往,不再想着夕照谷那件事。就连她自己都已快忘了,那片桃花到底是如何的妖异如血,那边的残阳是如何的瑰丽夺魄。
  眼下她只想好好地依偎在面前的男人身旁,给他一切能让他心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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