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皎不愿再做懦夫,她想忆起那坏了她一生的男人是谁。
她想起来,那男人身材伟岸而魁梧,尽管他动作温柔,但依旧几乎将她撕裂,除此之外,她只记得那日拾起了一块石头,要砸他头,砸中了,他发出一声呼痛,可却没有停下一直要她,卫皎气恼不过之时却摸到了一手的血,她生性善良软弱,连正在对她施暴的男人她都不敢杀,只扔了石头不停捶他脑袋。也正是因此,她才想起来,那个男人没有头发。
正如母亲所言,那人是个恶僧。
她……竟被一个方外之人玷污了身体。
卫皎捂住了脸,热泪源源不绝地从指缝之中流出来。
一宿无眠,她躺在虎皮靠椅上,胡乱地歇了一个时辰。
她已打算好,便在洛阳城中公告,她将出家为女冠,永世不再回洛阳。但一大早,婢女忽然匆匆跑来,朝她报信道:“姑娘,居延李翦,他、他居然来了!他今日回朝,公然当着文武百官,说要求娶姑娘你。”
卫皎慌张地欲立起身,只是双膝疲软,竟栽倒在地,婢女忙将她扶起来,卫皎却站立不住,跪坐于地,又蹙了眉失声道:“李翦?”
“正是李翦。”
卫皎俏容惨白,唇肉被咬着发白。
“才下了朝,郎主与李将军一道回来的,陛下已金口玉言,当朝允诺了婚期。此时李将军他们已经来了。”
“不但如此,李将军还请你到竹水亭一见。”
这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卫皎昨夜里还想着出家做女冠,将一切退路都留好了,没曾想李翦突然从西北归来,更当着陛下的面儿说要娶她。
难道他不知洛阳那些流言,她名声早污了么?
卫皎腿软得几乎无法撑臂立起,缓了许久,才慢慢说道:“替我更衣吧,我出门见他。”
婢女颔首。
这时伺候她的李氏大喜过望入门,送来一叠物事,笑吟吟说道:“姑娘,想必你已知了,这是李将军送来的琴谱,说他无知音,只求一知心夫人,收下他的琴谱。”
卫皎望着李氏捧来的那一叠琴谱,当日被她送回了居延,她都不知,那之后他是否还有信回来,因她已完全托大兄卫不器了结此事,便没再过问,此时见了那去而复返的琴谱,忍不住心跳得飞快。
她换了衣裳,便独自上了水榭,朝竹水亭走去。
亭中远远只见一个男子的背影,立在一堆残荷之间,身影昂藏而奇伟,高冠巍峨,窄袖长袍,似已等候多时。卫绾的跫音还很远,便已被他的捕捉到,李翦回了头,刹那间,卫皎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破胸而出。
李翦的手中还持着一把剑,他面容俊朗,与卫皎所想大有不同,她本以为他一个武将,于这个年纪应已满脸络腮,皮肤黝黑,但事实上,除了双目炯炯之外,他的面貌一切都与卫皎所想不同。
阳光披在卫绾雪白的暖裘上,她深深屏息,朝他走了过去。
李翦却在她走近之时,曲了一条腿半跪下来,吓了卫皎一跳,他正色道:“卫二娘子容谅,李翦跪天地君王,父母恩师,不吝膝下黄金,但卫二娘子,即将为李翦之妻,便只屈一膝。”
说罢,他将剑双手呈奉,垂目敛眸。
卫皎惊讶看他,“你有何事对不住我,要同我下跪?”
李翦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李翦如今才知,原来昨日以前,卫二娘子已想着出家做女冠子了,李翦如今再来求娶,颇像是趁火打劫,担忧卫二娘子芳心不喜。”
卫皎忍俊不禁,红着眼眶儿笑道:“你说话真有趣,可是你知道么,我名声不好。在与崔适成婚之前,我便已……那都是真的。”
李翦沉默了半晌,他皱眉望着她,“我知。”
“你不嫌弃我么?”
卫皎道。
“我非清白之身,污名在外,被崔家名为和离地休弃。”
李翦的目中掠过心疼之色,“那非你之过。”
卫皎怔住了,她呆滞地望着李翦,胸口却是一跳。
李翦起了身,将剑呈递给她,“皎皎,我盼你能嫁我,想了多年,已是我平生唯一之愿。若我因为你受到的伤害便嫌弃你,太也不是男人,更不敢厚颜无耻来娶你。从前你是崔适妻,我不敢想,亦感慨身无功名,爵俸太低,不敢出现在你面前。如今,算是我趁火打劫也好,趁虚而入也罢,人之一生,何其短暂,错过了你李翦必留一生遗憾,故而恬不知耻前来洛阳,借用军务之便,对陛下提出这么一个请求。苍天怜见我李翦三十而立却患无妻,陛下应允了婚事。可于你,李翦没有丝毫把握。当日你将我的信物退还与我,并让我不再纠缠,我便知,你心中实在无我,如今我利用陛下赐婚的旨意,强行迫你父点头,迫你下嫁,是小人卑鄙无耻的行径,如你不能接受,今日便可提剑出鞘,一剑刺死了李翦。你且放心,后事我俱已备好,今日死在你手里也绝不与你相干。”
卫皎咬着唇,一边怔怔一边呆滞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她从未见过有人前来求婚,提着剑来,让别人不答应便一剑赐死他的,更滑稽的是,他竟然还已准备好了身后事。
卫绾破涕为笑,慢慢接过了李翦手中那柄华丽而古朴的剑。
“这剑,锋利么?”
李翦略有动容,难以隐藏地露出失望之色来,只不过不敢露得太显,很快便镇定下来,道:“此剑是李翦初从军时太子殿下所赠,我携此剑斩杀匈奴千万,自是锋利无匹。”
卫皎说了一声“好”,她抽出了剑,龙吟之声惊得李翦闭上了眼,他的身体有了些微颤抖。
卫皎看了他几眼,从自己的青丝之中分出了一缕,以剑刃割断,身前的男人忽然睁眼,似乎感到纳闷,她为何割自己的头发,难道要削发代首?可如此不应割他的头发么?
卫皎将那缕青丝缠成结,绑在剑穗上。
男人忽然重重地抽了口气,“皎皎,你这是何意?”不是要杀他?
卫皎朝他温柔害羞地笑起来了,“李翦,我连蚊子都没拍死过,怎能杀得了你。”
此生能听她清软的嗓音,温柔唤自己李翦,已是足够。李翦激动地一把抱住了面前他肖想已久的娇小女子,抱着她连着转了几个圈,晃得卫皎头晕,又气又笑地打他肩膀,“不要了,我头晕!”
李翦忙将怀中佳人放了下来,一把握住她的柔荑,喘气说道:“皎皎,你可是真心实意要嫁我?是真的么?”
卫皎抽出了右手,咬唇道:“你这人,不是让你让陛下下了旨,非要我嫁给你么,如今你却来问我。”
李翦傻里傻气地朝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大笑。
卫皎被笑得愈发羞涩,低低地垂下了眸子,道:“多谢你赠我琴谱,我弹奏过了,那时便已很喜欢,弹琴时便能忘记那些烦心事,于我而言是当时最需要的。其实,我本已决意收下琴谱,若无后来母亲相中益州刺史强拉红线之事,阿皎,早已许君了……”她羞涩不能言,脸颊静静地埋在男人胸口。
李翦闻言内心大为震动,幸而她阿兄卫不器在信中说道,薛淑慎强行违逆她心意,要促成与萧家的婚事,李翦才知她是被逼。只是当时战事吃紧,他身为抚西将军,难以抽身,又想到,他懦弱不敢提亲,若是那益州萧家真能接受卫皎,予她幸福,他便放手。
那日决无可能想到,竟有眼下的绝处逢生,更没想到,卫皎其实当时心中已对他有所期盼。
他笑了起来,收住了双臂,将卫皎牢牢困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沉声道:“皎皎,从今以后,你不必再怕,风来,雨来,李翦为你遮护,此身无长物,唯独命硬,必能护你一世无虞。安心嫁我。”
卫皎虽然仍然对流言有所忌惮和膈应,但李翦却常年身在边关,正好可带着她离开洛阳。卫皎闷闷地点了头,男子身上滚烈的体息,肆无忌惮地充斥着她的嗅觉,她以前所嫁之人,是个脂粉气浓厚的娇贵公子,断断没有李翦身上这股浑厚的体息,卫皎却一点不排斥,她试图接纳眼前之人,伸出细软的一双臂膀,环抱住了李翦。
男人身体僵硬,心跳得极快,只是却一动不动的,面色十分温柔。
陛下赐婚,连薛淑慎都不敢不答应,何况比起卫皎出家做女冠,能嫁给李翦已是不错了。只可惜当初她过于嫌弃李翦,如今也不知拿什么面目来见,便索性不见,卫皎的婚事,一律交予卫邕与卫不器去办。
*
卫皎的婚期定下不久,途中夏殊则便已收到了信。
见只是卫家家事,便将信条给了卫绾。
车马摇晃,颠簸不停,卫绾本想休息,但因是殿下递来的,便伸手接过来,看罢顿时露出笑容:“原来成了?”
说着马车一晃,卫绾立不住,一跤跌入了夏殊则怀中,她狐狸般地眯起了眼,仰着头望着殿下说道:“我记得从前曾不知在哪听得的谣言,殿下喜欢我的二姐姐?”
夏殊则脸色不自然,“既是谣言,便不必问了。”
卫绾轻轻一哼,娇嗔道:“殿下目光躲闪,看来像是真的……”
“孤何时——”他蹙了眉,待要反驳,才发觉怀里这狡猾的小女人压根没有生气,便伸臂将她抱到腿上来,让她老实些。卫绾不肯,偏要扭动,跟着屁股便挨了一记打,她睖睁起来,气闷地将脸埋入了殿下怀里。
“那只是误传而已。”
她的殿下终于忍不住,要哄她了。
卫绾眯起了眼。
但殿下却没再说话了,她从他怀里挣出来,仰起头,只见殿下望向了窗外,深思宛如不在。卫绾细细一想,那谣言是前世传出来的,这辈子却没有。想必殿下也知道防微杜渐,从源头上制止了它的传出。
她攀住了殿下的胳膊,依偎过来,告诉他自己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并决心再也不问关于前世的任何事。
车马渐近洛阳,临入城之时,被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广阔绵长的官道上,鸿雁在天,夕阳漫山。
卫绾疑惑地想道,已经快到洛阳了,还有谁敢如此大胆,竟要拦住太子殿下的去路。
她让殿下稍后,自己下去会一会。夏殊则本在闭目休息,露出一缕笑意来,也当真没有过问。
卫绾探出头,只见不远处的一驾驴车上,衣着光鲜亮眼的齐王殿下正绽着大大的笑容,犹如一朵明丽的葵,远远朝她挥手,兴奋地又跳又叫,跺得木板车咚咚作响。
“三嫂你好啊!”
卫绾先是一怔,回头望向车中的殿下,殿下对这样的场景似乎很是熟悉,只是揉了揉额角,没甚么话。她也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写副cp,都想接着几章一道写完,但时间线不对,只好插在里头一点一点地抠,感觉不能尽兴,除了李将军和皎皎,还有一对我还没开始写,唉
第50章
每逢太子殿下从外地归来,齐王殿下总是最兴奋和激动的,卫绾见它踏着驴车,浑然不顾脸色发绿几欲发火将他扔下去的驴儿,她抿嘴唇笑着,亦同他问了一声好。
夏殊则从卫绾身后走了下来,“孤去牵马。”
已快要入城,太子下车改换骑马,与齐王殿下并辔而行,卫绾则舒坦地仰靠在车中虎皮上,随着一路轻微的颠簸,马车驶入宫城。
不但这次太子立下大功,朝野内外交口称赞,连西北居延战事,也获得大捷,因此李翦才有余力暂时抽身,回洛阳料理他自个儿的婚事。不过楚王殿下却没随着一道回来,说是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李翦回了东都,居延关须有人代为镇守。
陛下心下甚为满意,赐了一柄先帝南征北战之时所用、后来立他为太子时作为信物赏赐他的宝剑,命人连同嘉赏圣旨,一道运往居延。
卫绾几乎是才在东宫沐浴,洗去衣上风尘时,便从韫玉口中得知。
陛下的心思,如今藏也不藏,愈发昭然若揭了。她瘪起了唇。
殿下回东宫时,命人拖来十口大箱,卫绾还不知这箱中装的何物,殿下便道:“屠祉欲送之物,孤以十倍赠卿。”
卫绾睖睁,那十口大箱便被人一齐打开,明珠琳琅,辉煌烂彻,几乎晃晕了她。好半晌,卫绾没从自己竟得了这么十箱珍贵的珠宝之中回过神来,殿下道:“阿绾说,你夫君是太子,你若是想要,他自会赠你。孤那时才知你喜爱这些。”
这些珠宝在殿下眼中明明是庸俗之物。卫绾顿了顿,欢喜弗边,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大箱,兴高采烈:“我喜欢啊!这么多,价值连城了吧!殿下你对阿绾太好了!”
她欢喜地扑在箱子上,赤着一双雪足,白腻的脚丫于红毯上不住地晃悠、摇摆,宛如一只娇嫩雪兔,夏殊则目光一动,忽从一旁的箱中取出了一只锦盒,他拿着锦盒双臂将卫绾搂住,抱她上榻。
卫绾被置于殿下膝头,疑惑地望着他,只见殿下从锦盒之中抽出了一双脚链,银光闪闪,尚有珠玉生辉。
殿下的脸如美玉生晕,笼着一层淡淡烛光,俊美得犹如天神……
他道:“孤送你的颈链,原本是母后所赠,如你所言很是珍贵,怕你不肯带出,如今这串脚链,只是寻常宝物,孤见它称你,盼你日后时时戴着它。”
卫绾小巧的玉足被男人一掌便笼住,撩拨得痒痒,她心里忍不住想道,殿下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也是最坏的男人。冰凉剔透的脚链被扣上,发出低而短的铿鸣,卫绾的心如同被死死套牢了。她目光濛濛,一眨不眨地望着太子。
殿下带着炙烫的唇亲吻了下来,卫绾被他揽着腰,却犹如被抽去了骨头,软得只能仰倒在榻。
铜盏支起的灯烛光里,殿下的脸仿佛也在闪烁着,时明时灭,时如旭阳,时如冷雾,卫绾的心中抽出了一丝细密的甘甜,她漾着柔软淡红的嘴唇,等着殿下一下一下的垂怜。殿下抽去了她的腰带,慢慢地朝她压过来。
他的动作不再如此前那般一边温柔,一边放肆,只有放肆和掠夺。
卫绾有些疼,但更多的还是舒服。只是她渐渐明白过来,殿下并不开怀。
送她礼物,又替她戴脚链,只是哄她开怀罢了,他心中藏着事,令他的眉头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完全打开。
卫绾睁开了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殿下,伸臂抱住了他,低声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