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夏殊则却又侧身,命人将琴取走,捡起了卫绾置盾上的匕首,他举刀要片肉。
那双手细长平滑,无一分赘余,只是片肉的技巧未免显出拙劣,想必他平日吃肉都有旁人打理好了的,卫绾心道让他亲自动手很是不敬,确不合适,闭了眼睛自告奋勇道:“我,我替殿下来。”
他看了她一眼。
随后他将匕首倒竖,交给了她。
卫绾依稀仿佛觉得,殿下耳根又红了。
她深深呼出口气,极力挤出笑容,虽然紧张,但过于熟练的技艺使得她无论什么场景都并不露怯,庖丁解牛般片好羊腿,用刀尖刺了送到他面前,带着一丝焦糊香辣的肉味扑人一鼻。
夏殊则口味喜淡,但面对递来烤肉的人,他慢慢地咬了一口在嘴中。
入口有些焦脆,里头的肉质仍然鲜嫩,有一丝甜辣和若隐若无的腥膻,毕竟是野外,羊肉无法全去其膻味,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许多御厨都望尘莫及的了。
她,想必以前给那人做过许多菜。
肉是苦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人家给你喂食,你居然在偷偷吃醋哇,哪是苦的,明明是酸的嘻嘻
男主嘴刁又害羞,关键是对绾绾的奸情他耿耿于怀23333
第10章
卫绾从“阅尽天下诸般声色犬马”的太子殿下脸色里并没有寻出满意的蛛丝马迹,怕他不喜口味,心中却在想着,野外炙烤本来不过是就地取材,食材的处理粗糙得很,若有锅碗炉灶给她指挥,日后一定会……
她竟然在想着以后。卫绾蹙眉,感到一阵陌生的心虚。
对太子害怕之外,也有一丝愧疚。前世是她对不住他在先,毕竟未婚妻私奔挫伤了他尊贵的脸面,恐怕从夕照谷回去之后,他本该光鲜的后半生却受尽了旁人背后指点。
上次在八角亭上卫绾险些一时冲动朝太子质问出来了,但幸而被贵女们冲出了凉亭,否则万一太子本不想再计较,却得知她仍然记着这桩丑事,极有可能再度让他后半生染上污名……卫绾休矣。
而且倘若他还记着前生,卫绾是更加不能与王徵走了。
一回生,万箭穿心,二回熟,至少是鞭尸级别的了。
至于彘肩,卫绾从太子眼中读出一种对于油腻的嫌弃,并未动手,卫绾也片成了几片,搁在盾牌上,见身后高胪已起身去巡夜了,便也想从太子身边溜回去。
夏殊则望了一眼,高胪已走得远了,莽原背后河水滔滔,渺小的身影犹如一粒芥子。
夜风吹来,河底明月愈发零乱,被捣碎无数。
他用绢子擦拭了手,长身而起,“你到孤的帐篷中睡。”
卫绾一怔,太子已往马车走去,片刻之后,他的双手扶住了车门,察觉到背后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似的,他回眸而来,卫绾无措地飞快地撇过目光,脚步匆匆地走了。
夏殊则上了车。
卫绾拉着常百草钻进了太子大帐,外出一切行囊都准备得极为简单,但太子帐篷中还是备有不少软褥锦被,卫绾分给常百草,将灯油点了,和衣躺下来。
灯影摇摇欲坠,昏昏暗黄,呼吸声隐约可闻。
常百草还没睡意,身子翻覆不住,卫绾知晓,睁开了眼。
常百草道:“小草是第一回 见太子,他真的是姑娘的未婚夫君么,翩翩有礼,温文尔雅,最重要的,他长得好俊呀。小草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男人呢。”
卫绾对那番评价不可置否,但听到后来,仍是忍俊难禁,仿着她略带一丝乡音的口吻道:“你见过几个男人呀。”
常百草一愣,知晓姑娘又拿自己打趣,脸色一红,又嗫嚅道:“我见过的可不少呢,大表兄,大郎,三郎,还有那位齐王殿下。我阿娘还说我阿爹世间最俊呢,我今日一瞧,才知什么是云泥之别。”说罢在心底对阿爹拜了拜。
卫绾失笑:“大晚上的,你也不怕你阿爹给你托梦。早些睡。”
“真的真的。”
常百草叽叽喳喳的,像只不肯栖息的鸟儿,在卫绾耳根便喋喋不休。
“姑娘不觉着么?我觉着他生得好看,音容兼美,对姑娘又和气啊……”
“我就怕姑娘输给五姑娘,五姑娘等着当太子妃很久了,谁知道陛下压根看不上她。”
卫绾隐忍又隐忍,伸掌去阻住她聒噪的声音,又低声道:“上次,你说王徵有话带给我,他要说甚么?”
常百草水眸滚圆,等卫绾抽开手,她才惊呼:“我又忘了。王郎君要我同姑娘带句话,他去迟一步,很是对你不起,姑娘若是安好,三日之后便到竹水亭一会,他有话同你说。”
“三日,”卫绾没好气,一指头戳在蠢丫头的脑门上笑问道,“你数数,到今日多少日了?”
“有、有一个月了。”常百草心虚不安,欲哭无泪。
卫绾没有怪罪常百草,那时卫绾才回来,听到王徵二字便感到心脏被压迫般地疼。她是真心喜欢过,但生死一线之时,她感到了被辜负,被抛弃,所以即便那时常百草将话转达,她除了更烦躁些,也不会赴约。
也不知王徵是否独自一人在竹水亭等了许久。
但那之后,再无回音。彼此都大了,即便是表兄妹也要避嫌,王徵又已入仕,要见一面已不如从前那般简单。卫家主母又拜高踩低,瞧不起王徵出身,对他上门递拜帖,十回有九回不应。
“姑娘,你心中,对王郎君……”
常百草跟着卫绾最久,她生活的一举一动,琐碎小事,她都默默记着。卫绾情窦初开,对王徵的羞涩,数度送王徵出门时,又倚门回首,两两相望,像是有情,常百草一一看在眼中。只是安国寺一行,回来之后姑娘对王徵却态度大改,之后再也不在常百草跟前提及王徵半个字了。
常百草既感诧异,又不敢问,渐渐地也不在她面前提王徵。
谁知那王郎君在卫绾眼前嘴边消失了一个月,常百草几乎已经完全忆不起那位儒雅温润的表郎君了,见了太子,又愈发心中偏颇起来。
姑娘自小在卫家受气,嫁给王徵,姑娘还是要一辈子挺不直腰板,殿下身份尊崇,俊美雅逸,为人也是不错的,常百草的心全偏了,恨不得早点让卫绾的婚事尘埃落定才好。如今来了河西,没有卫家一大家子恼人的事儿,她要想想法子让他们多多交谈增进情谊。
次日大早,一行人收好帐篷,整顿行装,卫绾与常百草走上马车。
车中也有软毯,时已四月,北地也不在寒凉,夏殊则夜里只拥着薄毯便睡了,行路在外,也没甚么可挑剔。
卫绾虽感到有些不自在,但比昨日又好了不少。
常百草从怀中摸出两只毛线球,笑眯了眼,“马车之中闷呢,姑娘你来猜猜我藏哪只手了。”
望向窗外的夏殊则放下了车窗,回眸过来,常百草笑道:“殿下,我们姑娘总是猜不对呢,仅有的几次猜对了,都是蒙中的。”
夏殊则面色如水,凝视着她捏着毛线团的手。
她的手势很快,几乎只剩乱影在飞,少顷之后,捏成两拳递给卫绾,“左手几个,右手几个?”
卫绾出口道:“一手一只。”
常百草让太子也猜,卫绾吃了一惊,生怕太子不悦她们玩小孩子把戏,虽则这是她们俩从小玩到大的,不过说来丢人,卫绾与常百草至今毫无默契。
“左手两只,右手一只。”
卫绾忍不住弯了眼睛,“小草一共只拿了两只毛线团。”
常百草却摊开了手,果然,左手两只,右手上安静地躺了一只。卫绾不可思议,忍不住望向夏殊则,难道这是公然作弊?
“再来。”夏殊则道。
他竟然对这样的游戏表现出了兴致,真是难得。还有多少是卫绾不知的,她惊奇不已。
常百草仰起了小脸笑靥如花,“我刚刚在袖中藏了一个,变的时候偷偷拿出来了,太子殿下眼睛好厉害。我们家三郎也是眼明手快的,常有猜对,不过也没有殿下眼睛好呢。”
三人在马车之中玩起了把戏,时间流逝飞快,不知不觉晌午已经过去了,连高胪命人来送炊饼都无人应话。
看得出夏殊则是第一次玩,但他眉眼之间都是专注与认真,不疾不徐,不骄不躁,答案永远是对的,卫绾猜不出,或随口胡诌个答案,再偷偷向夏殊则求助。
高胪来了第二回 ,在车外说道:“主公,洛阳来人了。”
游戏戛然而止,卫绾收起了探究的心思,对太子的敬畏故态复萌,惊愕于方才自己竟与他一对一错地猜了二十几把了。
他渐渐放松的面部,在高胪出声之后不动声色地恢复了冷淡的戒备状,继而,他起身走下了马车。
卫绾与常百草也忙跟随而上。
夏殊则道:“来者何人?”
高胪持剑退后两步,回话:“是徐夫人派人来的,要接齐王殿下回去。”
他便知道,徐夫人不可能点头,让齐王跟去穷山恶水的河西。夏殊则心知肚明被骗,只不过,他无法拒绝小五肆意而坦诚的央求。
齐王与徐夫人派来的人交涉之后,他蔫眉耷脑地跟着他们走过来,徐夫人的亲信朝夏殊则行礼,“太子殿下,齐王殿下私自离开洛阳,先前并未知会夫人,终归,是太子殿下身负皇命在身前往河西,齐王殿下不是静得下来的性子,若是发了雷霆,惹了羌人,恐坏陛下与殿下大事,不如就此折转,送殿下至此处,我等即刻带着齐王殿下启程。”
齐王耷拉着头,颇感丧气,“对不起三哥,我又骗了你。母妃还不知道……本以为我能混去河西的,但,母妃说得有道理,我怕坏你的事,便只好先回了。”
“去罢。”
夏殊则面容上并未见不豫之色,道:“代问夫人安。”
亲信回话:“多谢殿下谅解。”
齐王随着徐夫人的人走了之后,他的马还给了夏殊则,原先齐王的马仍是给了卫不疑。
他走之后,夏殊则不再登车,让女眷在车中安顿,一路西行。
四月下旬初,一行人抵达河西。
夏殊则将卫绾安置在陇县一户农庄之中,这庄院是太子田产,周遭静谧,左右无人,但隔着一里之地有一片村落,黄昏时分袅袅冒着几十户的炊烟,每日自有村人前来运送米粮。
将卫绾安顿好之后,太子受羌人之请,与石首部落首领会于白马山,一去半月。
说是化解两个部落争端,安顿羌人民生。
大魏自开国以来,再未遭受异族之乱,全因从高.祖以来两代帝王对羌人的绥抚,当朝太子的数度出面调解,终化干戈为玉帛,交下两族之好。
但卫绾却莫名地感到有些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河西之行,是感情突飞猛进(?)的时候,总之绾绾以后不会再怕太子吃人了2333
第11章
齐王殿下兴味索然回宫,徐夫人见他须发无伤,悬着的心落回腹中之后,便训斥道:“一日不看着你,你便要胡作非为。太子殿下是奉皇命前往河西,你是么?你跟去了,若是你父皇知晓,又要发怒起来。”
关于帝心偏颇之事,谁都知晓,但任谁都无可奈何。
二哥楚王可以不奉命北征,余人不行。这就是最让人无奈之处。
齐王起初心怀愤懑,心中怨怪陛下的偏心,为三哥不平,但大约见多了,人心麻木,也不会太过吃惊了。
他母妃在后宫多年,凭借母族权势,和多年隐忍体贴,也只不过敢在如今的局势里明哲保身而已,不但她自己,她也要挽着她儿子的手,不许他胡乱站队。
“你与太子自幼亲厚,我知晓,太子于咱们母子的深恩,母妃绝不是不知感念,只是,你莫做得出格。陛下的眼睛时刻盯着东宫的动静呢。”
齐王风尘仆仆回来,本来便心有不甘,母妃数落愈发教他郁郁不乐,索性不理会了,自个儿往胡床上一瘫倒,冷冷说道:“陛下当初怎么不废了太子,改立楚王?或者再早一点,废了皇后,再顺理成章扶持薛氏?何必费这周折,养虎为患。”
徐夫人蹙眉让他闭口。
两人曾冷静地谈论过这点,徐夫人知晓儿子一直为太子心中不平。“当初皇后乃是先帝指婚,陛下矜傲倔强,不肯被按头成婚,先帝屡番施压,才促成这桩婚事。陛下心中一直不喜皇后。后来,来了薛夫人,薛夫人起初也不得宠,不知为何,诞下楚王殿下之后,陛下对薛夫人的宠爱一日胜过一日,不出两年便从婕妤封了夫人。”
“这后宫之中的女人,谁人不盼得陛下垂怜?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家族,为了儿子,薛夫人命里该有这帝王心,儿子也很是争气,才有今日,陛下敢扶持他与太子争上一争。”
宫中左右无人,徐夫人早屏退左右,心腹女史在殿外静候,悄然无息。
徐夫人面容清丽而端艳,犹如水雾海棠。但即便是这般姿容,在宫中也是不得陛下喜的。唯独薛夫人,才是陛下的心头之肉,眼中之瞳。
“太子过于早慧,十岁时已表现出惊人的才干,那时长他几岁的楚王殿下相形之下显得平庸无奇,我心知陛下对此引以为憾事,无奈只能仰仗太子平息羌人之患。太子也懂得利用权势之便,笼络人心……”
说至此处,她睨了眼齐王——你这小混蛋不就被收买得服服帖帖了?
齐王殿下的眼珠因为心虚直转,道:“我与旁人不同,三哥与我,除了老婆不分彼此。”
见徐夫人又气又笑,要扑过胡床来揍他,齐王忙起身告饶,“别别,母妃饶了我!三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呢,不然孩儿淹死在水中,母妃今日连教训孩儿都不能够呢。”
徐夫人罢手,顿时露出感慨愁容来,“是啊。偏偏,就是无以还报的救命之恩……”
*
初日越过篱笆墙,斜斜挂于一壁,将庄园笼罩的牛乳白的浓雾驱散。
卫绾睡醒了,与常百草在院中斗蛐蛐玩儿,扯两根尖细而长的草叶,扎了密密匝匝的小篱笆,在其间困了两只精神抖擞的黑甲大将军,便引着它们虎虎生风地攀咬着。
太子带走了高胪与卫不疑,仅只留下二三十个亲兵护卫着这庄园,但半月下来,卫绾与附近村落的村民处得极为融洽,毫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