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知道内情, 根本看不出来她是孕有数子的后妃, 倒像是姿态婀娜的少女。
彼时德妃已经是一个月未见康熙,年清芷算准了日子, 将一切安排好,派清水同梁九功拜托戌时时分将康熙往御花园的湖心亭引去。
梁九功知晓康熙对德妃的情谊, 只是两个人如今有着隔阂,德妃太过倔强,皇上看在她伤子痛心的份上未与她计较,还屡屡去探望, 却是始终被拒之于门外。
如今听着德妃那边是想通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与清水道此事包在他身上。
月圆这日, 梁九功果然如约定那般,找了个理由将康熙带来了御花园。
康熙在湖畔边的小道上漫步, 自从胤祚去世,他也是第一次来这御花园。
上次来是与德妃一起,他依稀还记得当时的愉快时光。
如今胤祚的去世就像是一把刀子,将他们千丝万缕的情谊生生砍断大半, 他知晓、理解她伤痛。
可谁又来理解他,胤祚也是他心爱的孩子,他的心不比她痛多少。
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若是只凭个人言辞便去给怀有身孕的佟佳皇贵妃定罪,这不是太过荒唐了!可她却是因为自己的拒绝伤透了心,自此以后她便就再拒绝相见。
便是他强行进入宫殿,她也像是未看到他一般冷淡的模样。
康熙绕着石子道走了半圈,是越想越心伤,倒还不如回去批奏折来的安稳,至少可以让自己的心绪短暂地逃离这现实的悲痛。
见着康熙要走,梁九功有些急了。
这德妃娘娘好不容易想通,若是今日未见着,明日又改了主意怎么办。
梁九功装作惊诧的样子,将手指指向湖畔中的湖心亭,“皇上您瞧,那边好像有个人影。”
康熙顿住脚步,望着他手指指向的方向,果然在远处的湖心亭见着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他微蹙着眉头往那方向走了几步,才瞧清那身影身子窈窕,穿着素淡的衣裙,风吹过将衣摆吹起,她却是跪在地上岿然不动。
康熙看出来是德妃的身影,他沉稳俊逸的脸庞先是闪过一丝欣喜,脚步都往前挪动了一步,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墨色晕染的眸子却是一黯。
梁九功小心地观察着康熙的一举一动,见着他只往前走了一步便是停住了脚步,便又赶紧将他往德妃那处引。
小心翼翼地出声,“不知晓德妃娘娘这般更深露重的,在湖心亭做什么呢,皇上要不前去看看?”
康熙瞧清德妃双手合十跪在地上,似乎是在祈福祷告的模样。
他移开眸光叹了口气,“应是为了给胤祚祈福吧。”
两人相见不过是徒增伤悲,倒还不如不见,
康熙忍住心中的相见期望,抬脚便想回去。
湖心亭的德妃却是突然发了声,她的声音温婉低柔,就像往日那般,“至诚必招感,大福旋来格,今日妾身在此祈福,妾身不求自身有什么大福,只求三件事。”
德妃顿了顿,想起胤祚,眸中已经沁出泪水。
想起年清芷的叮嘱,她忍住不沉浸在悲痛中,又望着天上月亮轻声道:“一求国泰民安,二求保佑皇上龙体康健,三求这宫中所有的皇嗣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保佑她们不用尝到我的滋味。”
康熙顿住脚步不禁有些动容,她就是这样的温柔善良,纵使自己受了伤害,却仍旧保持那颗初心。
低调温和、善解人意。
清水余光注意到湖畔的人影,开口道:“主子,上天见您如此心诚,必定会允了您的愿望的,只是您为何不为自己许一个?”
“我就是在为自己许。”德妃双手合十,微微闭眼柔声说道,“只要皇上安乐,我便安乐;只要皇上心满意足,我自然也无别的什么期望。”
清水上前扶起德妃,两人顺着连接湖心亭的小桥往外走。
她开口道:“主子,您既然如此爱皇上,为什么皇上来了,您又不肯见他呢?”
德妃缓慢地往前走着,温柔的眸光落在湖畔上,“并非我不肯见他,是我无颜见他。”
她笑起来,“皇上对我这般好,这般温柔,那时我竟全忘了,一心只顾着自己的伤痛,怨着皇上。这样的我让我觉得伤心,我不该如此伤害皇上。我害怕他眼中对我有愧疚,我害怕有朝一日我还会辜负皇上的爱惜,我害怕他离开我。”
“主子,可您不说,皇上又怎般知道主子您的心意呢?”
德妃眸中闪了一丝水意,“我怕皇上伤透了心,厌恶我……”
“秀宁,朕怎么会厌恶你。”低沉带有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
德妃像是微微一惊,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康熙正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他也瘦削了许多、俊逸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墨色的眸子中氤氲着复杂的情感。
两人就这般看着,过了许久德妃才开口,低柔的声音带着心疼,“皇上您瘦了。”
康熙的眸光落在德妃身上,她依旧容颜如当日初见少女那般模样,温婉美丽、婀娜得让人心生向往,却是更纤细更让人觉得爱怜。
他低声道:“朕见不到你,自是食不下咽、无法安眠。”
德妃陡然落了泪,她方才在湖心亭那一幕是演的,可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她拿捏得是清清楚楚。
可如今见了康熙才知道已经坚硬的心脏原来还是会软下来,便是假意也成了真心。
她当初是那般得爱康熙,所以心寒时也来的更绝望。
可是心寒后,还是得不到教训。
康熙轻轻抚去德妃脸颊上的泪痕,“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般爱哭。”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也依旧这般对妾身好。”德妃与他对望,握住了他停留在颊边的手。
两人比着肩绕着湖同游,聊天说地、谈论古今,十分默契地未谈及那件伤心事。
年清芷看着两人“和睦如初”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宫中的残酷,德妃纵使心死如那般都不得不认命,只有重新得了康熙的宠爱,才能保护得了想要保护的人,和除去那些伤害他们的人。
“这下放心了?”胤禛直起腰来,眸光落在远去的两个人身上,“我就说额娘一定没问题的。”
年清芷刚想站起来,却是发觉腿麻了,只能暂时蹲坐在地上,仰着脸不留情面地直接戳穿,“奴才自然很是放心,倒是四阿哥你非要跟过来,您才是最不放心的那个吧。”
胤禛纠正道:“我是不放心你,你非要跟过来瞧进展,若是闯了祸都没有替你收拾。”
年清芷犟着嘴,“奴才能闯什么祸,今天还立功了呢。”
胤禛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你的祸闯得还不够多吗?”
见着年清芷委屈地扁了下嘴,他又顿了下,“今日你立了头功一件,爷赏你个愿望。”
年清芷惊喜地扬起小脸来,“真的吗?”
“君子一言九鼎。”胤禛看到她雪白的手上有两三处零星的红包,想是被蚊子给咬了。
他开口,“待这边喂蚊子呢?走吧,回去再说。”
胤禛抬起脚准备往承乾宫走,却是走了几步都没听到后头的动静,回头看去只见年清芷坐在地上揉着脚腕。
他忙回去查看,“这是怎么了?”
年清芷怪不好意思的,“脚麻了。”
胤禛冷哼一声,“幸好我跟过来了,我背你。”
话音刚落便转身在年清芷面前蹲了下来。
年清芷吃了一惊,这要是被佟佳皇贵妃知晓自己的宝贝儿子背一个宫女,她还不得生吃了她。
别说身份有别,胤禛可是才虚十二岁,身高虽是与自己一般高,可瞧他细胳膊细腿的,她要是上去了可就是虐童!
年清芷忙摆了摆手,“不行不行,奴才与您身份有别,怎么可以让您背奴才呢。”
“你还知晓你是奴才?”胤禛抬眼瞧她,“紫禁城的奴才就没有拒绝主子的。”
“那您还许了奴才一个愿望呢。”年清芷狠狠心将方才他许的愿望用掉,“奴才现在就许,希望四阿哥您不要背奴才。”
胤禛哂笑了下,正眼都没瞧她,伸出手臂直接把她捞了上背。
年清芷吓得几乎要惊叫,却又是怕把人引过来,又忙是将惊呼咽进了唇间。
她趴在胤禛瘦削的肩头,整个身子都僵了生怕掉下来。
“放心好了,我从小路走,旁人见不到的。”
年清芷稳定了心神,这才发现原来在她心目中的“细胳膊细腿四阿哥”竟然深藏不露,感受到捞着她小腿弯的臂膀隐隐藏着肌肉。
背着她走得那叫一个平稳,似乎留有余力一般。
“您说话不算话!说好许奴才一个愿的,哪来这样的!”年清芷慌张地看了眼周围,见真的没有旁人才放了心。
这条道偏僻连灯都没有,只有胤禛的脚步声。
虽然环境有些吓人,但年清芷更怕的还是佟佳皇贵妃!
胤禛却是一本正经地瞎扯,“我方才说君子一言九鼎,意思就是只有我说的话才算话,我准了的愿才算愿望。”
他顿了顿,“好好想想你的愿望吧。”
年清芷默默咬了后槽牙,那这还算什么愿望。
她出声,“那奴才想立刻出宫嫁人!”
“没门!”
“奴才想立刻坐船去福建吃荔枝!”
“重想!”
“奴才想去江南看美人!”
胤禛停住了脚步,无奈地出声,“年清芷,你还能不能许一个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了?”
“那奴才方才许的‘希望四阿哥您不要背奴才’不就是在您能力范围内的吗?”年清芷不服出声。
“那你许个能力范围内的、我又乐意的。”胤禛一本正经的耍无赖。
年清芷只能默默咬着后槽牙,尽量不发声的那种咬。
她不做声了,胤禛只当她在想着愿望,继续往前走。
却是经过一个废旧宫殿时,胤禛突然顿住脚步轻声道:“清芷,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彼时年清芷正在专心致志地磨她的后槽牙,兼带着想一个靠谱的愿望,完全没注意周围。
被胤禛提醒,年清芷才“诶”了一声,侧耳去听。
却是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娇得像猫叫/春,轻轻地却是有些尖,“不要……”
细听还听见两个人喘着气和碰撞声。
年清芷就算没有吃过猪肉,也看过猪渣渣吧。
反应过来的时候,脸突然腾得一下红起来了。
第40章
年清芷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有些崩溃, 身边可是个半大的孩子,她下意识就伸手将胤禛的耳朵堵住。
胤禛尚还有些莫名其妙,“清芷, 你这是做什么?”
年清芷生怕他的声音惊动了那里的两个人,又去捂他的唇, 趴在他肩头小声地说:“嘘——不要说话。”
温软的手触着唇瓣, 耳侧是她的温柔香气。
不知怎么地,胤禛心头漏跳了一拍, 随即又像鼓点般激烈地跳了起来。
年清芷刚想催促胤禛赶快离开, 破旧宫殿里头又传出了女子轻吟的叫声,“爷,不要, 若是被人瞧见了……”
“你怕什么?若是被人瞧见了,我就收你为房。”男人动作未放轻, 丝毫不在意地说道。
他使坏地突然加快动作, “我看你是怕你主子发现吧,你究竟是向着爷还是你主子?”
女子声音娇媚,“倒是爷您说说,究竟是奴才好还是主子好?”
眼见着他们的话越来越污\\秽起来, 年清芷一张清丽的脸庞皱了起来,在胤禛耳侧轻声说道:“快走!”
她拧起了眉梢,这什么狗血三角恋情段,合着那女子口中的主子还和男人有关系。
胤禛依言加快了脚步,两人皆是无话, 年清芷生怕方才污\\秽的对话污染了这个未成年人的耳朵。
待走到安全的地段时,年清芷忙是没话找话的解释刚刚那两人的行径,“四阿哥,刚刚那两人好像是在吵架呢!您说他们也真是的,吵架还特地跑到一个破旧宫殿去,真是瘆得慌,您说是吧四阿哥!”
胤禛突然顿住脚步,半晌声音有些无奈,“年清芷究竟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傻?”
他原先是不明白来着,可后面那两人的话语都那么——明目张胆了,他若还不知道是什么倒是奇怪了。
年清芷脸“腾”得一下红了,谎言被戳穿得窘迫感涌进心头。
她结巴了一下,“我、我、我……”
“诶?四阿哥您是从哪知道这些的!!”年清芷结巴了半天才缓过劲来,有种自己一手养大的白菜被猪咬了一口的悲愤感,忙伸出脑袋去追问他。
胤禛噎住,“就、就这么知道的呗。”
他迅速转移矛头,“倒是你,你又是从哪知道的?”
年清芷也噎住,半晌方转了话题,“四阿哥,咱们还是聊聊奴才的愿望吧。”
***
这宫中皇上的一举一动皆是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康熙前一天刚在永和宫歇下,第二日德妃恢复宠爱的消息便传遍了宫中。
皇上的赏赐像是雪花一般地陆续送往永和宫,见着这风向又掉转了,墙头草一般的嫔妃们又皆是纷纷去永和宫中道喜,妄图挽回一下自己在德妃心目中的形象。
安嫔从承乾宫殿门踏出去,便瞧见两个低阶嫔妃相伴着往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两个低阶嫔妃见到安嫔,脸上闪过一丝局促忙行礼道:“妾身见过安嫔,给安嫔请安。”
安嫔冷冷地瞥了眼她们,瞧见她们身后宫女手上端着的托盘。
明知顾问地开口道:“李贵人、王答应,你们这是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