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第二日大清早,没迎来何莲的疾风骤雨,倒是把风清河盈姐妹等来了。
连风清正剥瓜子,连河盈眉飞色舞地说:“大姐姐可能快忘了,咱家还有位远在北地辽阳做太守的二叔!”
如今辅国公府的老太君黄氏是续弦继室,这位二叔也是这位续弦夫人出的,而连士良是老辅国公元配嫡妻出的,与这个兄弟关系并不算亲近。
连士善常年驻任辽阳太守,黄氏便跟着亲生儿子去了任上,如今连士善做满两个任期,回长安述职来了。
河盈抓了一把瓜子仁:“听说二叔未再受命期间要一直住咱家呢。”
“这几日蔷薇园都忙极了,将西跨院打扫出来准备给他们住呢。”
张姨娘本就是家生子出身,一大家子都在辅国公府里当差,所以倚梅园的小道消息一向知道得多。
连海深点点头,难怪一连几日何莲都没顾上来找她麻烦。
“原来是这样。”
“我看姐姐半点不激动的样子。”河盈眼睛亮亮的:“二叔只有一个女儿,叫连雪微,据说规矩学得可好了,在北地州府间是有名的闺秀!”
说起这种事,河盈仿佛有无限精力:“据说她生得瓜子脸,羊乳肤色,大眼睛,樱桃小口,总之美极!”
风清用帕子抹了抹手,说:“背后议论她人容貌并非咱们该做的,你这话可不能传出去。”
河盈冲她做了个鬼脸,对海深说:“大姐姐的容貌在长安闺秀圈子都是顶好的,不知这个雪微姐姐有没有大姐姐美?”
连海深早过了在意这些虚名的年纪,不过令她留意的是连士善一家人的到来,却是记忆里没有的——前世直到她离开长安去江州,连士善都在辽阳,自然更没有什么老太君,没有什么连雪微。
重生而来太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让她有些恍惚,前世那种种经历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不过南柯一梦?
*
十一月最后一日,是伴随着漫天大雪醒来的一天。
采兰正在给连海深梳头,赠芍抱着一盆花走进来,边走边说:“不知谁将这盆牡丹放在小姐房门口了。”
采兰扭脸去瞧,咦了一声:“花房的人真厉害,这样冷的天还能令这娇贵的花儿盛放!”
赠芍惊喜道:“小姐,是很稀有的黑花魁呢!”
牡丹品种繁多,因着贵人喜欢,长安地多有种植,黑花魁是一个包芯重瓣的品种,花色是极深极深的红。
黑色的花种本就不多见,黑花魁更稀少,除了禁宫内,就是几家重臣后院有养,连海深瞧见那精神的花儿,登时脸颊都飞上一点粉红。
赠芍恍若未觉,采兰却意识到了,小声说:“这花颜色不吉利,赠芍还不快快将它搬去耳房!”
连海深盯着那花儿半天,叹了口气:“算了,放着吧,也是别人的一番好意。”
那黑花魁怒放正盛,连海深抚着花瓣腹诽,相衍这老不修倒是开窍了啊!
赠芍欢天喜地抱着花去侍弄了,不一会儿才神神秘秘回来,说:“大小姐,许姨娘来了!”
*
许姨娘这回没有上次来的那样惶恐,规矩地行了礼。
连海深笑着抬手斟了杯茶:“姨娘来了,请坐。”
许姨娘小心翼翼张望了一下外头,扯开外衣从腰间取出一本薄薄的东西,放在连海深面前。
“妾身知道,之所以能避开这一劫,大小姐功不可没,妾身这是来兑现承诺了。”
连海深给树茂支的招还真拖住了连士良的脚步,后来又加上何莲的缘故,许姨娘只不过被罚了一年月钱,又禁了足而已。
虽说是变相的贬择,与被扭送去官府相比,这已经很好了。
连海深并不去碰,笑着看许姨娘,发现她脸上有一种类似复杂的表情。
“姨娘果然是重诺的人。”连海深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茂哥儿会因为姨娘变得更好的。”
一语双关。
许姨娘懂她的意思,起身说:“还有不到十日,老夫人和二房的车马就到了。”
“大小姐。”许姨娘抬眼,看着连海深:“毕竟二房离府有十年,许多事都不清楚了,妾身该好好陪着熟悉熟悉才是。”
嗯?
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许姨娘恭敬地福身行礼,回去了。
桌上躺着的东西包着橙黄的封皮,看着像一直被好生收藏着一般,连海深轻轻掀开其中一角。
不想却越看越皱紧了眉。
*
进了十二月以后,长安城下了好几场鹅毛大雪,下朝时间也愈来愈迟,五鼓敲响以后,日头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爷!”
观壁嘿嘿笑着跑过去,给相衍披上厚实的大氅,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今儿天儿冷,您得多穿点。”
相衍揉了揉手腕,展眼看见四周红墙琉璃瓦的墙头上全挂着晶莹的雪花,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发光。
“东西送去了?”
观壁挠挠头:“往辅国公府后院送东西哪有这么简单的......”
“嗯?”
“当然送去了!妥妥的,就摆在连大小姐房门口!”观壁信誓旦旦地说。
相衍这才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京兆尹那边有派人去接了?”
今日是沈渡濂被放出来的日子,仁和堂的案子摆明了有人做了全套故意陷害,相衍百般施救,也不过将他提前几天捞出来而已。
“是,大清早便去了,这时候应该在扶风楼了。”
沈渡濂整个人瘦脱了相,胡子拉茬得十分厉害,他艰难地站起身行礼:“卓相。”
相衍点头:“渡濂兄受苦了,请坐。是某本事不济,才教渡濂兄被拘了这么多日。”
沈渡濂龇牙咧嘴地坐下,大出了一口气:“那些人本是冲着我安南来的,怎么怪得到卓相头上。”
他是个耿直的人,说话做事也直来直去的,用了一口香茶后问:“那日后也没再有机会,敢问卓相,表妹可还好,那日回去没受罚罢?”
相衍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连大小姐无恙。”
“那就好,若因为我的不小心连累妹妹,那真是愧疚至极。”沈渡濂露出一个安心的表情,他不比虞旸,城府并不深,问:“大人是不是好奇,那些人为何针对我安南府?”
“大皇子一直在找安南和江阴勾结的证据,意图扳倒大公主。”
在虞旸那没印证的答案,竟然意外在沈渡濂这得到了。
相衍点头:“这点某也猜测过。”
“可相爷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沈渡濂有一些犹豫,斟酌再三开口:“仁和堂原本是两地消息互递的中间点,后来出了内奸,便暴露在不怀好意的人眼下,家中怕引来麻烦,才将店盘了出去。”
这个相衍知道,盘出去的店被虞旸接手了。
可虞旸就是李长赢的人,这场交易不过是将仁和堂从一方转移到另一方手下而已。
“被您给了妹妹以后,我就一直很担心,从前的这铺子从未租给别人过......”
连海深不知道那个铺子的意义,扭脸就租出去了。
“大皇子的人只是怀疑,却没有证据,也就不敢正面去查。”沈渡濂苦笑:“就自导自演了个药吃死人的官司,恐怕在我被羁押这段时间,仁和堂内内外外都被翻过一次了。”
相衍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下巴,并不接话。
“可是那些东西根本不在仁和堂,他们能找到什么呢?狡兔都有三窟不是吗?”
见相衍终于感兴趣地看过来,沈渡濂慢慢开口:“您不好奇吗?安南和江阴,到底在密谋什么。”
相衍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们想让我好奇?”
沈渡濂抬起眼,定定地看着相衍:“大公主马上就回来了,她说,若是卓相愿意,她想见一见您。”
第26章 二房(2)
十二月十二,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长安城的宵禁刚解没一个时辰,连家老太君和二房的车马就进了长安城。
并不是休沐日,连士良没有在家,二房的男主人也要先去六部述职,所以辅国公府这一屋子女眷迎接的不过是另一屋子的女眷罢了。
何莲穿着正室才能穿的红裙,带着女儿站在所有人前面,寒风吹过来,将这母女的心吹得摇摇晃晃。
在场的都是见过老夫人的,只有她和连云浅没有见过,而她们当然不会开口帮她——不说开口,不落井下石就很好了。
报信的小厮跑过来,喜气洋洋说:“回夫人,老夫人和二夫人快街口了!”
何莲连忙理了理衣裙钗环,尽量摆出一副淡然样子:“走罢。”
辅国公府的朱漆大门上挂着御赐的牌匾,威武的石狮子镇守两边,两排立着衣着整齐的下人,最前头是连士良的妻妾子嗣,浩浩荡荡一群人。
不多会儿,几架马车缓缓过了街口,朝他们来了。
前头有连氏家仆开道,马车旁跟着伺候的丫头,身后还有一些拉着行李的车马,拉着行李的车马没有停在前门,绕路去了后门。
连老太君与当朝皇后的母亲曾是手帕交,如今关系也还不错,她颇具威严,车马停下后,丫头恭敬地将她从车里扶出来,何莲被她扫视了一眼,直接僵在原地。
“媳妇拜见老夫人!”她咬牙盈盈一拜,众人也只能跟着拜下。
老夫人扫了一眼众人,特别睨了两眼何莲与连云浅,淡淡地开口:“老二媳妇。”
分明何莲就在眼前,她却喊了连士善的夫人,二房奶奶听说姓蓝,是个爽朗的,老远就听见她的笑声:“母亲可是想媳妇了?”
老夫人的声音这才缓和了些许:“微丫头身子不好,可有难受?”
刚下过雪,门口的青石砖上冷极了,纵使女眷们只是拜蹲在地上,一阵阵的冷意还是从地上涌上来。
“回祖母,孙女无恙。”
她的声音温柔清亮,身上一件雪白斗篷,坠着绒绒的毛儿,绣着漂亮的花儿,一步一步环佩裙裾半分不动,规矩学得很好,又看她一张幼白脸蛋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还隐隐透着耀眼的明媚。
连雪微见拜了一地娇娥,先扫过几个年纪大的,又略过男孩和两个小的,最后将目光钉在何莲身后两个少女身上,娇小的那个一身月色斗篷,看去脸儿甚至不足巴掌大,大眼睛,楚楚可怜的模样,一瞧就是个柔顺的;高挑的那个一身红色斗篷,衬得她肌肤胜雪,虽说低着眉却半分不显低下,倒是有一种含苞玫瑰的美丽,不难想象盛开的玫瑰有多热烈,多美。
她微微掐住手心,露出一个和煦的笑:“祖母怎地忘了伯母和姐姐妹妹们还行着礼,天儿寒冷,快请祖母进府暖一暖罢。”
老夫人很疼爱连雪微,轻咳了一声说:“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起身,连海深在人群里实在招眼,老夫人冲她招招手:“这是深姐儿吧?”
连海深福了一福:“祖母。”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老夫人扶着蓝氏和连雪微,对众人说:“进来再说。”
分明大房才是主,二房的母女却跟着老夫人走在前头,他们大房只能跟在背后。
河盈不忿地撅起嘴,连海深拍拍她的小脑袋,让她收起这表情。
老夫人并没有留下许多人,仅有何莲母女与连海深三人入内。
蓝氏亲手伺候老夫人更衣的间隙,连雪微在外头看着风情不同的两个姐妹,笑得十分温婉,她们三人年纪十分相仿,生得也都美丽,就算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多少也有一些比较意识。
“这便是海深堂姐吧。”连雪微冲海深行了一礼:“小时候总听娘亲说大伯父家的姐姐漂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连士善离开长安十年,十年前连海深才六七岁,这客套话实在是太过客套。
连海深不是喜欢客套的人,更何况连雪微眼里流露出来的东西比连云浅更令人讨厌,她笑着说:“我倒从未听家里说起堂妹呢,今日一见也确实不错。”
连雪微脸上一顿,生起薄怒来,她瞥了一眼一旁的连云浅,口气中颇有挑衅:“那这位就一定是云浅姐姐了。”
连云浅与她同龄,笑着回了一个半礼:“雪微妹妹。”
“听闻姐姐从小在清泉长大,我从书上读到清泉县可是古来就有名气的温泉乡里,心里十分艳羡呢。”
连云浅的笑容一顿。
女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仿佛生来与妒忌和小气为伍,只不过有些人将这些藏得好好地,有些人则明晃晃挂在脸上。
很明显,连雪微属于后者。
鹤庭是何莲拨给老夫人住的地方,现在四周来回忙碌的都是二房的下人,何莲被李婆子请出去说事,现在堂上只有这姐妹三人,连雪微被海深顶了一句心情正不好,出口就刺得连云浅脸上通红。
连雪微字字句句在提醒连云浅,她不属于这个家。
虽说做好了心理准备今日必定会被刺一顿,这种难受当真来临的时候,连云浅还是觉得整个人仿佛大庭广众之下被扒下衣裳一般。
屈辱。
连雪微见她眼眶都红了,才收了声,冷不丁瞧见连海深撇过来的一眼,心头一抖,登时有些莫名。
她这堂姐不应该为她叫好吗?
连云浅想要驳回去,被连海深拉住手按在座上,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幕落在连雪微眼里,她低眉揉着帕子,嘴角不屑地一撇,哼,知道祖母回来了,惯会做好人是吧。
不一会儿,老夫人换了身团纹衣裳出来,何莲也刚好进来,她紧走两步给老夫人行礼:“媳妇拜见老夫人。”
黄氏冷淡地点点头:“嗯。”
按说何莲这是第一次见老夫人,再不济也要给个什么做赏,居然真的什么都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