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曼当然记得这件事,她才不是吃亏的性子,“你去把我另做的那本账簿取出来。”
原主好在还没傻到家,这些用自己嫁妆填的亏空都是一笔笔记下来的,含玥把账簿找出来,乔曼翻了翻上面的数字,指着它道:“去库房,照着这个数提银子,我记得这个月府库还算充盈,应该够把我的钱还上,若有人要拦,你就把账簿翻给他看!”
含玥得了令,高高兴兴地去了,虽然已经说要退婚,但下人们一时还没适应乔曼身份的转变,见“郡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来了,并不敢阻拦,由得她动作,等到含玥带人拿着银票出来时,才遇到太妃身边的嬷嬷匆匆将她拦下。
嬷嬷脸色不善地看着她:“含玥姑娘这是做什么,都要回长宁侯府了,怎么还有从我们王府库房往外拿东西的道理?”
嬷嬷说完,一把掀了下人手中的盒子,见是厚厚一叠银票,顿时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哟,怎么是这么多银票啊,长宁侯府这是什么意思,临走了还要从我们王府拿钱吗?”
含玥理直气壮,并不慌张,正要同她辩解,瞧着远远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含玥眼前一亮,叫道:“郡王爷!还请郡王爷过来评评理!”
严柏心烦意乱,原是在府中随意走走,无意中走到这来,听得有人叫他,转头一看是乔曼身边的大丫鬟,严柏顿了顿,走了过来,问:“发生何事?”
含玥没来得及回话,那嬷嬷先抢白道:“郡王爷,奴婢奉太妃之命清点府库,以免有人浑水摸鱼,谁知刚一来就见到郡……哦,是乔家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从库房里拿了什么出来,奴婢既奉太妃之命,必得仔细查看,谁知却看到那盒子里,是数额不小的银票!”
嬷嬷觉得自己抓住了把柄,挺直腰杆道:“奴婢也想问问含玥姑娘,姑娘都要随乔家小姐回侯府了,如今拿这银票又是何意?”
严柏扫了一眼那敞开的盒子,见的确是银票,微微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含玥并不慌张,行了一礼,平静道:“好叫郡王爷知道,奴婢现下拿的,都是我们家小姐的银钱。”
“郡王在外征战也许并不知道,永昌侯夫人时常回王府诉苦,太妃娘娘爱女心切,便时不时贴补永昌侯夫人,原是从太妃娘娘私库出的银钱,只是有时银钱周转不灵,便让人从公中取银子,说是来日再填上。我家小姐帮着料理中馈,不敢违逆太妃娘娘的意思,只是府中花用也多,太妃娘娘那边又迟迟填不上窟窿,我家小姐心善,不忍让这些琐事烦扰太妃娘娘,便私下用自己的银钱填上。”
“只是如今,我家小姐也要回府了,不好再插手郡王府的中馈,少不得要把填进去的银钱拿回来,也好将账目清理干净。”
严柏听了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那嬷嬷却跳起脚来了:“你胡说!太妃娘娘要支取银钱,何须从公中挪用,还说什么你家小姐填了府库的亏空,可笑,难道我们郡王府,还是靠着你家小姐的钱支撑下去的不成?!”
含玥神色不变,拿出乔曼交给她的账簿,翻开呈给严柏:“郡王请看,这是我家小姐为此事单独造的账簿,桩桩件件全部记录在册,绝无错漏,还请郡王明鉴!”
嬷嬷看到含玥拿出账簿,心下突地一跳,悄悄打量着严柏的脸色,见他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沉,心道不好,莫非这死丫头说的是真的?
正慌张着,只听严柏“啪”地一声合上账簿,交还给含玥,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沉声道:“我知道了,银票你拿回去吧,替我……谢过你家小姐。”
含玥得了通关令,高高兴兴地走了,嬷嬷抖着嘴唇看向严柏:“郡王,这连数目也未核对过呢,万一……”
“不会,”严柏打断她,“她不是这种人。”
严柏深吸一口气:“嬷嬷回去吧,这件事稍晚些我自会同母亲说。”
说完,转身迈着大步离开了,嬷嬷无法,只得灰溜溜回去复命。
含玥拿着银票回去,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乔曼说了,还说严柏要向她道谢:“奴婢瞧方才郡王的表情,似乎有些难堪呢。”
乔曼轻蔑一笑:“他是该好好谢谢我,母亲贴补长姐,竟从我的嫁妆中掏钱,厚着脸皮到这份上,太妃也是世间少见了,我这还是给她们留了颜面的,否则闹出来,郡王府的名声可是彻底要不回来了。”
乔曼知道,这件事情让严柏知道了,母子之间必然还要爆发一场冲突,不过这场戏她也懒得看了,还是快快收拾东西回家要紧,于是催促着下人加快手脚,赶在傍晚时分离开了王府。
乔曼当年出嫁时十里红妆,离开时自然也是浩浩荡荡,这么浩大的队伍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一夜之间,全京城都以为,南安郡王与郡王妃真的和离了!
众人唏嘘不已,这男人啊还真是喜新厌旧、负心薄情,郡王妃出身高贵、姿容无双,操持王府一年多,还是抵不上一个怀了孕的民间女子,眼下郡王不但要让那女子入王府,还狠心与郡王妃和离,难不成是铁了心要让那女子一步登天,成为新的郡王妃不成?
流言一时甚嚣尘上,愈演愈烈,直郡王府与长宁侯府同时传出消息,说当时拜礼未成,二人并未真正成婚,如今只是解除婚约罢了,不是大家想的那般。
两家人都纷纷让人散布这个消息,很快京城的人就又都知道了。这个说法的确好听些,不伤和气,按说大家也都知道严柏与乔曼没有夫妻之实,这解除婚约倒也说得过去,只是难免觉得严柏是个痴情种,为了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放弃堂堂侯门嫡女,一时传为戏谈。
乔曼这边,大家也都知道长宁侯府人的脾气,一开始还有浪荡公子在乔靖面前玩笑似的提起这件事,结果被乔靖毫不留情地揍了一顿,长宁侯也在某次同僚聚会上适时发了场脾气,从此众人也就不敢在长宁侯府的人面前提这件事,至多不过是几个嘴碎的姑娘婆子们私下悄悄说几句闲话。
乔曼回了长宁侯府,再多的闲话也传不到她耳朵里了,她每日优哉游哉地过着,赏花逗鸟,十分闲适,爹娘兄长起初还担心她伤心过度,观察了几天也就放下心来,该干嘛干嘛去了。
郡王府这边却是愁云惨淡。
退婚的事发生得太突然,等柳梦莹收到消息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得知郡王妃……不,如今已经不是郡王妃了,那位乔家小姐与郡王解除婚约,自己失去了最大的竞争对手,柳梦莹一时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怅然。
照理说应该高兴的,乔曼走了,连带着带走了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含芳,其他下人们猛地发现郡王的后院里只剩下这么一位,还是个有了身孕的,必然对她毕恭毕敬,小意殷勤,柳梦莹的日子过得十分不错。
只是心爱的男子虽然没了正妻,自己的名分却还是迟迟未定,外头的风言风语她也不是没听说过,听得多了,有时她自己也幻想着郡王会娶自己做郡王妃,可是时间一长,这点幻想也逐渐破碎,她听说郡王与太妃爆发了好几次争执,每一次都不欢而散,她渐渐认清一个事实,自己是无论如何当不上郡王妃的了,纵使乔曼走了,也还会有其他人。
想起自己与乔曼唯一的一次碰面,那的确是个绝世佳人,容貌、才情、气度全然无愧“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声,若是换一个处境,自己想必很愿意与她成为朋友,只是造化弄人,她们注定是对手,本以为同在王府中,守着同一个男人,两人必有一场正面冲突,谁知高门贵女自有傲气,竟直接解除了婚约,回侯府去了。
柳梦莹忽然有些羡慕她,真好啊,家世给了她这样的底气,无论如何也绝不受委屈,即便是郡王府也可以毫不留恋地抛弃,自己却没这样的本事,她无依无靠,唯一的倚仗只有严柏,无论郡王府的路有多难,她都只能抓住这唯一的藤蔓,坚定着在这里走下去。
严柏进来时,正好瞧见柳梦莹叹了口气,严柏问道:“梦莹在为何事心烦?”
柳梦莹见他来了,并不起身行礼,只是柔柔地看着他微笑摇头:“无事,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有些感慨罢了。”
严柏拥她入怀,长叹一声:“其实我也知道,你的名分未定,外间流言不止,必是这些让你忧心了,是我不好,对你许下了承诺却没有做到。”
柳梦莹以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心:“柏哥别这么说,我知你已尽力,不如就随太妃的意思吧,我不希望你们再为我起冲突,其实只要能一直在你身边,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
严柏微微一笑,一手轻轻搭上她平坦的小腹,想起与母亲的争执,微微晃神。
乔曼退婚的那一天夜里,严柏去问了母亲库银的事情,他原本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可母亲神色中的躲闪却毁灭了它。
严柏不敢相信,母亲竟真的会用这种下作手段贪了乔曼的嫁妆,他连声质问,到底是为了什么,太妃无奈之下,终于将实情说出。
原来太妃早先并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严婉屡次回家哭诉,她心疼女儿,的确用自己的私房贴补了不少,但她的私房早在两年前永昌侯府遭逢大变时就为她花用了大半,虽说心疼女儿,但也要为儿子考虑,不能动了留给儿子的东西,左思右想,她才对乔曼的嫁妆起了念头。
太妃:“那是想着她既已是你的王妃,为府中事费点嫁妆也不算什么,左不过替你姐姐撑过这段难熬的日子,谁知她竟算得这般清楚,临走时还甩了好大的脸色……”
“母亲!”严柏打断道,“我郡王府,还没有到要贪图妻子嫁妆的时候!她愿意以嫁妆填补库银亏空,已是全了彼此的脸面!”
太妃表情讪讪,她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不体面,不好再说什么。
严柏却是失望至极,最后从自己的私库中拨出银两抹平了公中的账面,但已对母亲心生怨怼,这郡王府,既连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如何他连自己心爱的女子也娶不得?
严柏感受着怀中女子温软的躯体,下定了决心:“梦莹,你放心,此次我已有决断,我虽无法给你正妻之位,但你会是这郡王府的侧妃,如今王妃不在,你便是这王府的女主人!”
也不知道严柏与太妃到底怎么谈的,总之半个月后,郡王府多了个侧妃娘娘,倒是没有大操大办,只略摆了些酒席,往各府递了帖子,不过席面上还是稍嫌冷清,不知为何,各府大多推说有事,只送了礼来,有些府上来人的也不过是小辈,大家似都在避着什么。
乔曼听说了这个消息,她也没当回事,听也就听过了,如今她在府中看似闲了大半个月,其实一直在找人探听唐俨明的消息,但也不敢声张,只让亲信私下探问,连爹娘兄长都不敢告知,因此收效甚微。
找不到人,乔曼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正好舞阳长公主送来了帖子,邀乔曼前去。
“这是舞阳长公主每年都办的琼花宴,”长宁侯夫人介绍道,“说是赏花,其实是让京城年轻男女互相相看的地方,舞阳长公主就爱牵红线,年年宴会上都促成了几对,娘也不是逼你什么,只如今你闲着无事,不如出门逛逛,散散心也好。”
乔曼翻看着那份精致的帖子,不知在想什么,倏忽眼睛一亮,“娘,我去。”
第42章 侯门嫡女05
长宁侯夫人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 好多劝说的话都没说出来。
这段时间瞧着女儿心情还算不错, 只是不怎么出门, 长宁侯夫人开始担心女儿是不是惧怕外面的流言蜚语。可这种事也是止不住的, 长宁侯府的拳头能让那些当面无礼的人闭嘴, 却不能让人背地里不再说三道四。
长宁侯夫人希望女儿能够直面这些,大大方方地立于人前, 只有内心足够地强大, 才不会被流言所伤,不过瞧着女儿的样子,她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了。
乔曼挽着她的手,赖在她怀里撒娇道:“娘,给女儿做件新衣裳吧, 这可是琼花宴呢,女儿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转眼到了琼花宴当日。
舞阳长公主喜爱琼花,特地在西郊一个别院种植了大片的琼花, 春夏之际琼花盛开, 遍野洁白如玉, 远望似云中仙境。
此时别院已经来了不少公子娇客, 正宴未开,众人三三两两在琼林间信步, 虽然大家都知道长公主好在此宴上做媒,来参加宴会的多多少少都有这方面的心思, 但谁也不会在宴会伊始就表现得如此急切,因而林间男女泾渭分明, 各占一边,并不互相搭话,只偶尔借着林间缝隙,含羞带怯地看上两眼罢了。
相熟的京中贵女凑做一块,小声地说着话。
“那边那位,好似户部尚书家的二公子。”
“真的?我看看……果如传闻中一般清瘦,脸色如此苍白,瞧着像是风都能把他吹倒了,身体不适怎的还来参加宴会?”
“据说户部尚书的二公子一向都是这个样子,想是没什么大碍吧,不过他今日应是同左相家的三公子一同来的,他们二人一向交好。”
“左相三公子不是定亲了么?”
“这你不知道吧,前些日子退了,便是与南安郡王府那位差不多时间退的,只是被她的消息盖过去了。”
“说起这个我便觉得好笑,左相三公子这般三书六礼都未过的,退也就退了,如她,嫁入郡王府都一年多了,还说要退婚,真真可笑。”
“不过说起来,舞阳长公主似也给长宁侯府发了帖子呢。”
“发了又如何,我谅她也不敢来。”
……
贵女们低声说着话,声音汇在林中,倒也显得热闹,只不知何时起忽然觉得周遭安静下来,仿佛林间众人都消失了似的,贵女回头,见方才还在低语不停的众人早已止住交谈,双眼圆睁,不约而同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怎么了?”贵女们顿时起了好奇心,绕开眼前的琼树往外看去,只见林间远远走来一位袅袅娜娜的美人,一身雨过天青色衣裙,走动间裙摆蹁跹,远望若仙子下凡。
贵女们不禁屏息凝神,思量这是哪家的姑娘,谁知走得近了,美人的面容渐渐浮现,肤白胜雪,明眸动人,红唇乌发在这遍野的淡色中如此明显,竟是让众人都忍不住惊艳。
可这美人……分明就是刚退婚的长宁侯嫡女乔曼啊!
“她怎么会来?!”
“天哪她的衣裳真好看!”
“我要是能有她这般容貌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