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衡被带进来的时候,表姐也跟着,两人都很激动,但是,看到程家人冷冷的神情,他俩就清醒了。
程平先开口了,“何人喧哗?让你进来,是告诉你,惊扰官眷的下场,好言好语你若不听,那就只好把你送官了!”
人家几人坐着,郑衡和表姐站着,若论身份,也当如此。人家是官,他们是民。可是,郑衡十分不平,那坐着的,是他妻子儿子,还有一个拐带他家眷的恶棍,他狠狠地盯着程平。后者也不示弱地瞪着他。
程墨看不下去了,“你这泼皮!大半夜发疯!若不是我家人仁慈,早把你送去坐牢打板子了!县令家眷也是你个升斗小民可以惊扰的!”
郑衡眼眶泛红地跟程墨说,“我是你亲爹啊,你这样对我,不怕天打雷劈吗!”
表姐也在旁边帮腔,“是啊,孩子,你不能不认亲爹啊!”
程墨,“……”这俩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在场的,只有刚告假回家的程墨蒙在鼓里。其他人都心知肚明。
郑衡转头去看当县令的程书,后者盯着他,那目光,锐利如刀,寒冷如冰,一眼一眼似要把他刮下几块肉似的。
立刻,郑衡就明白了,程书知道了,而程墨还不知道。
这下郑衡更有底气了,他拉了一把椅子来坐下,好整以暇地说着,“程平,你拐带我妻子,我不跟你计较,只要今天我能好好带走老婆孩子,前尘往事,我概不追究,另外还给你些银子,毕竟,你替我养了这么些年家眷……”
“我呸!”程墨跳起来,“疯子,真是疯子!我要带走就带走?我还说你是我家逃奴呢!我还要把你送进大牢呢!”
“坐牢?真不知谁要坐牢!”郑衡亮出底牌,“女大夫可是风光啊,皇上面前带着假丈夫去领赏,这欺君之罪,是不是该判一回。”
方云说话了,“这欺君之罪,株连满门!一个不好,就是满门抄斩!反正到时候,谁认作是我的丈夫,斩的就是谁!”
郑衡变脸了,他没想到欺君之罪的株连。他开始认真地想,自己会不会被株连。
程平微笑着执起妻子的手,“我夫妻同生共死,若真有罪,我与你,一起领。”
程书也说,“还有我,我们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程墨虽然没太明白,但是他也说了,“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郑衡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他想起多年前对妻子的伤害,心有戚戚,说道,“玉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害你,你听我说完。”
“你认错了,你妻子丢了,死了,与我无关。不要跟我说。”
“不!你若不听完,我今日就不走!”郑衡固执地说起当年的难处。
虽然听母亲说了一遍,但是,在听渣爹说的时候,还是更气愤了,程书看都不想看他。程墨还当这人认错人,并没有多少感同身受,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气炸了肺。
当听到这男人先救走戏子出身的妾室,却把正头夫人留在那群恶毒的歹人手上,程墨就发作了,“你个好色的畜生!你还是个人吗?!你就只配跟下九流混在一起,也配娶读书人家的姑娘!我呸呸呸!”
郑衡一脸愧疚,他看一眼方云,后者面无表情,不悲不喜,好像听的是别人的事。郑衡心底一沉,感觉到,玉芬变了,变得铁石心肠了。
旁边站着的郑衡表姐也是羞愧,自己表弟干的真不是人事儿,再拿算命当借口,都听不下去。她连个座位都没有,就在当地干站着,也是尴尬。
程平听了那些细节,心疼娘子,很想拍拍她的手,但是又怕暴露,只好忍着。
郑衡回顾了一遍当年的事情,也细说了自己万般无奈的心思。但是,说完了,程家四人,无人同情他。
程墨看他的眼光就如同看个恶棍,程书看都不看他,方云不动声色,程平沉着脸。
这四个都不是好对付的,郑衡知道,要让他们母子三人乖乖跟自己走,就靠这一次,是不可能的。他来之前,又细细打听一回,程书是京官放下来体察民生的,做三年县令就走人,程墨是六品游击将军,方云夫妻俩是七品。
一家四人,都做了官,而自己是个小民。
郑衡自认自己也不差,可对方几人也都是人中龙凤,当然,除了程平,他是个恶棍,郑衡狠狠看他一眼,心想,若是他死了,是不是老婆孩子就认自己了。
甚至,郑衡想到了收买杀手。
可是,看到郑衡对程平目光不善,程书立刻说,“我父亲对我恩深似海,谁若对他不利,我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那人,必要他死!”
程书把个“死”字,咬牙切齿说出来。郑衡心里一惊。他算是明白了,两个儿子未跟他相处过一天,对他全无感情,妻子也恨透了他,根本不在乎他的解释。
他今日算是把母子三人得罪了。
表姐看不下去了,过来劝,“弟啊,今日先回吧,大家都累了。你也说了这么多,让大家都想一想。”
郑衡不情不愿地起身,临走前,程书喊了一声,“且慢!”
郑衡惊喜回身,看着亲儿子,可是程书说出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若是再听见你在外面胡言乱语,我必拿你问罪!你好自为之!”
气得发抖的郑衡被表姐拉走了。
但是更气的,还在后面,第二天下午,几个衙役闯进他住的客栈,以行贿罪名把他送进了大牢。
他前一天塞钱给衙役的事情,东窗事发!
第62章 女大夫17
郑衡在牢里大声喊冤,他气得要疯,“老子被儿子抓了!还有天理吗?”
此刻,一个衙役打扮的人,进来捉住他,灌下一碗药,那人力气很大,他挣脱不开,被灌了半碗进去。
等他被扔到地上,忿忿地骂人的时候,就发现嗓子火烧火燎,话也说不清了。
郑衡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看出来了,那衙役是程平假扮的!
“小人!”郑衡无声怒骂。
程平低声说道,“想毁我家,先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你放心,你儿子也有人关照,他拒不认罪,此刻正在公堂上挨板子呢!一会儿,就让你父子团聚!”
“你好狠!”郑衡依然无声控诉。
程平面无表情地告诉他,“我自幼习武,只是不爱显摆罢了。对付你,十个都不成问题。你敢害我家人,我必不饶你,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抓回来,碎尸万段!”
说罢,程平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把短刀,一刀砍到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
郑衡心头一静,他才明白,这温文儒雅的大夫,也可以是个恨角色。
真是看轻了他。
“当年我救下她时,她九死一生,肚子里的孩子差点保不住,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你想要走,拿命来换!”沉声说完这些,程平转身走了。
不多时,衙役们拖进来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关到了旁边的牢房,郑衡一看,正是自己的孩子郑通。
他大急,使劲敲打牢房的木栏杆,衙役嗤笑,“行了,就打了五个板子,就吓晕了,不伤筋不动骨的,真娇气!”
过了一会儿,儿子幽幽醒转,看见老爹,咧嘴就哭,“爹呀,我好苦呀?你可来了呀!快救我出去!”
郑衡心下失望,这就是当年拼上正妻嫡子的命,也要保下的孩子,哪里有出息了?都看不出老爹身陷囹圄了。
郑通好一阵子抱怨后,才发现,老爹戴着脚镣,好像,也被抓了?
等知道,老爹也陷进来了,他又开始大哭起来。
牢房里,臭虫、老鼠爬来爬去,饭菜还是馊的,水也凉的,郑衡不知道这是不是那孩子故意的。他只觉心下冰凉,要不要这么狠?
隔天,郑衡表姐来探监,给他们带了一篮子吃的,有包子、有热气腾腾的饭菜,郑通也不知道让这老爹,自己先狼吞虎咽起来,吃的都噎着了,看的他表姑姑直流泪。
表姐劝郑衡,“你就别倔强了!不说你当日犯下大错。就说今天,大郎还没就出来,你又进来了,你怎么就不明白,人家对你若无情,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那女人现在是有品级的官夫人,你见了她都要行礼的!人家一家子都是官儿!民不与官斗啊!”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那明明是我的人,为何我就不能要回去了!”
“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拗什么!不为自己想,也为大郎想啊!伍家小姐醒了,一口咬定大郎策马撞翻她的马车,还有好些证人说看见了。大郎要判故意伤人,要流放了!”
表姐的话,让郑衡警醒,是啊,自己斗什么气啊!大郎再没出息,也是自己疼了多年的孩子,流放?他身娇肉贵,怎经得起长途跋涉之苦,还有那做苦工的累?!
罢了,算命的早就说过了,玉芬肚子里的孩子与自己没有父子缘分。当时还以为是活不了,会夭折,现在看来,是应验在这里,父子相见不相识!
第二日,郑衡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他明白了,程平到底是医者,不愿用药物害人,让自己一时失声,是警告。
郑衡让狱卒传话,“先前认错了人,唐突了太夫人,我愿写下认错书,从此不再纠缠。”
狱卒笑他,“早这么不就没事了吗?乱认什么官亲啊!”
程书拿到认错书,勾唇冷笑,“给脸不要脸,非得知道厉害了,才学乖了。”
这认错书,程书带回了家,告诉父母和弟弟,“事情了了,谅他也不敢再生事。”
此时,程墨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这两天有些沮丧,每每想起听到的事情,就气得坐不住,一会儿就出去耍一套棍棒来出气。
现在知道事情解决了,也多少消了点气。
看在郑衡识趣的份上,程书就从中说和,劝苦主家撤诉,“你家姑娘也好起来了,大夫说了,养段时间就无大碍了。让他家赔点钱,私了吧,不然事情闹大了,你家姑娘难免被人议论,名节不保。”
伍老爷冷静下来一想,也对,姑娘也没出嫁呢,可不能让人非议,就提了五百两银子的赔偿。
苦主提出私了,程书就把郑衡父子都放了。
外面来接人的表姐对郑衡说,“终于没事了,县令老爷帮忙劝说的,可算是过去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郑衡心灰意冷,妻子视其为仇,亲儿子鄙薄作践他,那个男人,放下狠话,目露杀机,他敌不过。人家一家同仇敌忾,他敌不过。
该死心了。
但是,在临走之前,他还是想再见曾经的妻子最后一面,这一回要好好的道别。也让她想起自己,多少念点好处。
郑衡让人捎话,说是走前,想再到程家拜访,表达感谢。
程墨激烈反对,在家里闹腾,“不许见!不许见!”
比他还晚知情的大嫂苗氏就吓得不轻,“母亲,不要见吧。”
方云倒是坦然,“没关系,他不会再闹了。让他来吧,也算作个了断。”
郑衡这厢精心准备了礼物,包括给儿媳的见面礼都有,可是方云这边也给他准备了个大礼。
当宾主落座,郑衡依然委屈地说起,当年的无奈,程平一脸冷笑,程墨翻个白眼,程书自顾自喝茶,苗氏就只看着自己的绣花鞋。
只有方云点头微笑,表示理解,“既然算命的说了,那是得听。”
郑衡激动了,“玉芬,你终于明白我的苦心了?”
“明白,明白,算命的说了,你跟你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父子缘分,你就该听的。还有,我也请了个算命的,不如再算一算?”
在郑衡的诧异中,方云一拍手,很快就从外面进来个中年道人,看着仙风道骨,方云就拿出几张纸给道人,“道长,你帮我算算,这几个人的八字合不合。”
道人看了后,神情紧张,不住摇头,“不妙啊!大凶啊!这个甲子年五月端午子时生的,命硬啊,克父克母克妻克子,而且专克嫡子。”
郑衡一听,甲子年五月端午子时,这不是自己的八字吗?想想自己确实没了父母,没了妻子和嫡子,竟然这般灵验,都没看人,只是看了八字,就知道了?
郑衡肃然起敬,待到道人说起,“这个命硬之人,与其他几人都相克。贫道算算啊,……这几个八字,是他原配妻子和嫡子的,……相克啊相克,见面就是血光之灾!”
“太准了!”郑衡惊讶地站了起来。
其他几人也被吸引了注意,神情凝重起来。
方云对算命的很满意,取出一个元宝给他,那道人立刻笑颜如花,“太破费了!”
“出了门,不许说认识我。知道吗?”
方云这样吩咐,那道人连连答应,高兴地离开了。
郑衡呆呆的,不明所以,方云好心告诉他,“刚才那个算命的,我昨天就把他叫来了,那些个八字是谁的,也是我告诉他的。我许了他50两,让他说刚才的话。”
程墨傻傻地问,“娘,你什么意思?难道……”
程书接话,“那算命的是娘安排的,说的话,是娘教的,就这个意思。”
郑衡立刻高兴起来,“原来,我和妻子孩子并不相克,娘子……”
“闭嘴!谁是你娘子!”程平怒骂。
郑衡虽不甘心,也只好闭嘴。
方云觉得郑衡是根本听不懂人话,只好详细解释给他听,“我再说一遍,这算命的,是我找来的。话是我编好了,教他的。我给他钱,他替我办事,就这样。”
郑衡伤心了,“你,你为何这样?想赶我走,直说就是了。”
方云算是服了他了,想什么呢?
“你可真是愁死人了,怎么点都点不醒。当年你的悲剧是因为信了算命的对吧?”
“是,我也没办法,当时……”
眼看郑衡要开启唐僧模式,方云立刻打断,“停!我是要问你,你怎么知道那个算命的不是被人收买呢?就像我刚才那样。你也看见了,一个元宝而已,我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