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似随意地说了句,“人手少了,想来长房耗费的用度也就少了。”
奶娘一惊,抬眼看了方云,看到对方了然的神色,奶娘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缓缓说道,“可不是嘛,姑娘也看出来了。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姑娘既然救了我家大少爷,那就是自己人。我们长房这些年,其实度日不易。以前吧,二房指着我们家大少爷考功名,那少爷的用度,尤其是进学的花费,是从来不会短缺的,长房下人的月钱有时候会迟发,可也总会补上。可这一年,就大不相同了。老奴觉得,这怕是跟二少爷出息了有些关系。”
“这话,您对您家大少爷说过么?”方云本来还疑虑,奶娘是哪边的,不过现在看起来,是自己人的可能性大些。不过,她也不敢就这么信了奶娘,万一她已经被二房收买,来套自己的话呢?还是该谨慎些。
奶娘苦笑一下,“怎么没说过!大少爷不听。他总说,叔父婶娘养他有恩,不能忘恩负义,妄自揣测长辈。还叫老奴以后少说这些话,否则就别怪他无情撵出去。深哥儿可是从小就答应给老奴养老的啊!老奴万没想到,他们出去祭祖,回来,就不见了我家大少爷,老奴就心里存了些想头,可是没有证据,哪里敢乱说啊!”
这话说得够敞亮的了,方云觉得,可以信任奶娘,她拉着奶娘的手,说道,“妈妈,我救了弟弟,自然希望他好。我跟您透个底儿,我今后是不打算嫁人的,日后要靠他生活,他好了,我才能好。”
奶妈听着,一脸惊疑,“姑娘,你这不嫁人,是说说,还是铁了心了?”
寻常女子说不嫁人,可最后还是嫁了人,所以,少女说不嫁人,常常被认为是句顺嘴说出来的谎话。
方云告诉奶娘,“我看世上女子,嫁人后苦得很。又要侍奉公婆,要生儿育女,一辈子劳作,如同仆妇。直到熬成婆,才算是好过些,可是,大半辈子过去了。我是个猎户,自小跟着父亲进山打猎,养出个比男子还刚烈的性子。不瞒您说,我救下弟弟之前,还刚猎了一只猛虎,您说,我是那做低伏小的性子吗?要让我做受气小媳妇儿,那可憋屈死我了!”
奶娘这才信了些,“原来,是有这伏虎的本事,怨不得。也难怪能救了大少爷。”奶娘头脑转得快,说话间,立刻坐直了,“姑娘你有这本事,又一心为了大少爷好,那你能不能日后就护着大少爷,出门进门的,跟随他,照应他周全?”
“可以啊。”方云笑眯眯地应了,“我也正有此意,虽然我于你家大少爷有些许恩情,可我也不能靠着这点恩情,就白吃白住一辈子,迟早遭人嫌弃。我就给你家大少爷当个护卫,我这身手可抵七八个男子,不知道您老人家信是不信?”
“信,信!怎么不信!刚刚大少爷跟我提起过,姑娘还会自制弓箭,一应打猎的物件儿都是自家做的,大少爷在姑娘那里养病的时候,那山鸡野兔的,就没断过,可见姑娘好本事。”
奶娘笑得脸上的褶子都一层层的,她原来还担心人家是恩人,不屑于做护卫的事情,现在看起来,却是一心为义弟着想的。只是,这人刚进门,还得再看看,奶娘也不敢把家里的事情和盘托出,毕竟是个外人,万一被人买通怎么办?
就这样,两个都想争取对方,却又都存着疑虑的人就说了半晚上的话,直到三更天,才各自回房睡了。
次日,早饭后,纪深来看望义姐,“阿姐此来,弟弟当尽地主之谊,今日无事,带阿姐到城里逛逛,也买几件新衣衫与阿姐穿。”
奶娘笑眯眯要求作陪,“不光是衣衫,这头面首饰也要买些,我看姑娘还带着铜簪子,进了咱家的门,怎么也得戴个银的。”
就这样,一行四人出了门,纪深领路,方云跟着,后面还有拿钱袋子的长房管家刘伯和陪着说话的奶娘吴妈妈。
纪深先是领着方云去了衣帽铺子,买了两身新衣裙。方云要低调生活,就挑了绛紫和深青色的衣服,而且坚持不要绸缎衣服,说不方便。
奶娘只好选了好的细布料衣服,还嘟囔着,“就没见过哪家年轻姑娘,像你这样不爱漂亮的。”不过,奶娘嘴上抱怨,心里却是更加敬重了,这女子不爱花俏打扮,倒是真像个不嫁人的。而且,没有挟恩图报,也是难得。
挑首饰的时候,方云也只捡了个细细的银簪子,样式简朴,没什么花样,也花不了多少钱,就连银镯子都是纪深这个弟弟看不下去,硬让戴上的。
刘伯付钱的时候,还笑着说,“姑娘大可不必替我家大少爷如此节省,给恩人买几件首饰的钱,还是有的。”
奶娘和刘伯都是看着纪深长大,又受了老主子临终嘱托,如今是最忠心于纪深的人,方云想着,如果纪深实在听不进劝告,或许,这两个人可以帮上自己。
回府的路上,有个年轻瘦弱的书生见了纪深,差跌跌倒,踉跄过后,细看两眼,颤抖着手指,指着纪深,“你,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我还去过葬礼,如何又活回来了?”
纪深上前去拉住他,对方吓得缩起,纪深也不管他表情如何惊悚,只一味把书生拉到方云跟前,“阿姐,这是弟弟的同窗好友,名叫何岗,素日交好。”
“何兄台,这是我结义的姐姐,彭三娘,是我救命恩人,多亏了她,把我从悬崖底下背上来,还为请医买药,还一路送我回家,实在是大义。”
何岗上下打量方云,露出钦佩之意,行礼说道,“如此甚好,见过彭家阿姐,亏得有你仗义相助,不然我此生再见不到纪贤弟了。”
第90章 女猎户4
方云此生身高大约现代的1米67、68样子,在女子中算是高的了。放在古代,赶得上寻常男子。而这位何兄台,身高大约刚刚1米6,比他身高约1米7的纪贤弟还矮上一截。
这何兄台说话间,还要仰望方云,似乎有些羞赧,一个女子比他男子都高。
原身的父母本就身量高,而且自幼生长山林,户外活动多,食物中又多有羊奶、肉食,故而,她的身高跟这里很多成年男子差不多,一路走来,也是被很多人回头看了又看的。
见到这种情况,方云寻思,若是以这身体,女扮男装,旁人定然看不出的。
那位何兄热情邀请“死而复生”的纪深去到家里做客,纪深刚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料理,就婉拒了。
当被纪深领到家中祠堂的时候,方云才明白,为何纪深放下很多要紧的事情,却去陪她逛,买新衣,还催她换上。原来是为了让她穿扮一新,领她进祠堂,告知亡故的父母自己给他们认了个女儿回来,还让父母知道,是阿姐救了自己。
这是原身在前世没有的经历,原身对小书生一见钟情,定要做他妻子,这让纪深为难,也不知该如何告知死去的父母。而且,不久后,叔父就定下让原身做妾,而妾室,是不能进入祠堂的。所以,原身到死,都没有进入过纪家祠堂。
奶娘悄悄告诉方云,本来二房是不同意开祠堂让个外人进去的,但是,纪深坚持,说是救命大恩,如同再生,便是父母再世,也定会当面感谢的。他要让父母知道,是谁护住了他们的儿子,让父母在地下安心。后来,二房就答应了。
方云想,这大概是他们做贼心虚吧。提到了地下的兄嫂,他们不敢多话了,大约也怕兄嫂从地下爬出来找他们算账吧。
在祠堂里,纪深跪拜了父母牌位,诉说了自己遭遇的事情,还有认下义姐的事情。方云毕竟不是纪家的人,就没有跪拜,只行了福礼。
但是,当她进入祠堂的那一刻,感觉到了内心的激动和感慨,这大约是原身的残念吧。虽然不是以儿媳的身份进来的,但是,她也是满足的。
纪深要做的事情不少,纪家给他办了葬礼,结果他又回来了。这就尴尬了。纪家人要去把他的坟墓处理掉,还要去跟来吊唁过的人家解释。
纪深自己也要去拜会先生、同窗、好友,他每次出门,方云都跟着,纪深先前的书童被打发走了,身边没个信赖的小厮,方云就暂且做个护卫,跟着他。
而纪深也想把自己的义姐介绍给亲朋好友认识,还拜托人家,以后义姐有事,能关照一下。
刘伯给纪深又找了个自己本家靠得住的亲戚家的孩子过来,给大少爷当新书童,小孩叫刘成旺,十三岁,被刘伯教的很好,发誓要对少爷忠心耿耿。
至于婢女,二夫人倒是送一个过来,可是,想起前车之鉴,纪深自己婉拒了,说是要用心科考,不要婢女。
奶娘也觉得,那些小狐媚子,还是不要放在少爷身边好,便找了个先前用过的老人回来,当粗使婆子用。
其实,刘伯、奶娘、方云都对二房两口子有些疑虑,只是,苦无证据,所以便心照不宣地防着他们。这种情况下,外来人越少越好。
不过,方云自打来了,就没见过那个金手指男主——纪喻,据说,他今日学有所成,原先的先生给他推荐了更好的老师,他到外地拜师去了。
看来,这人是怕自己的金手指——做出锦绣文章的能力突然出现,让人怀疑,就找了个外地拜师的借口,躲避一阵,回来的时候,学业精进,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举人考试,就在这年秋天。纪深开始忙着埋头苦读,三不五时地去找先生,请先生点评文章。
方云知道,在前世,这一年的科举,纪深是名落孙山的,因为他在考场上,犯了病,肚子痛,腹泻,被早早抬了出来。
而这腹泻的原因,就是二房夫人指使厨房下人给纪深的早餐里下了泻药。
方云有些犯愁,这书生根本就听不进她的劝告,只以为是她对人家叔父婶娘的误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如果到时候,想办法不让纪深吃二房准备的东西,那不难,可是,纪深对二房的险恶用心就还是没有察觉,后面的路依然艰难。
方云很认真地想,要么干脆让他吃回亏?然后,再想法把厨房下药的下人捉来,逼着招供?可这样的话,三年一次的乡试,就错过了。想考举人,再等三年吧。
但是,纪喻已经中了秀才,要一鼓作气连着考举人,而且,前世,他确实在这次考上了举人,来年春闱又中了进士,授了官。
他们二房飞黄腾达,举家随着纪喻去赴任,二房两口子,做上了老太爷、太夫人,风光得很,纪深却被他们用亲情裹挟着,一同赴任去,给堂弟做个幕僚。
本来,纪深指望做官的堂弟能拉拔他一下,可是他不知道,堂弟做了官,只有祸害他,此后多年里,让他考试屡屡失利,最后一次还被陷害舞弊,从无无缘科考。
想到这里,方云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能为了让纪喻警醒,就让他以身犯险,还是小心防范为好。
当方云打定了主意,就开始往药铺里跑。不过,为了避免被人盯着,她中间七拐八绕,走过很多商铺,确定没人盯着了,才进了药铺,借口家里有人,买了些泻药。
回到院子里,她就每天早晨悄悄往自己吃剩的米粥、饭菜里撒些泻药粉末进去,只为了习惯闻那被加进食物里的泻药的味道。
做女大夫的那一世学过的东西,有些淡忘了,医书也得重新看起来,方云于夜深人静时,又开始钻研起偷偷买来的医书。只是,不好让人知道,自己还藏着这么个本事,每次看见有人生病,不觉技痒,却要忍着,实在憋得慌。
奶娘有时候奇怪,这彭三娘总喜欢在自己屋子里吃饭,还一吃就很长时间,后来一问,说是细嚼慢咽,对肠胃好。奶娘听了,就学起来,只要没有急事,她也吃饭不匆忙了,细嚼慢咽的,后来发现,这样吃饭,果然饭后胃胀气的毛病好多了。
快到秋闱的时候,那位金手指男主终于回来了。
这天,纪深让成旺来请方云。去了纪深的书房,方云就看见了纪喻,一双桃花眼,唇红齿白的,论相貌比纪深还好些。
纪深是清秀书生,那纪喻就有些漂亮得像女子了,虽不至于到了男生女相的地步,可也是漂亮得有点过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长着好相貌的读书人,却有着蛇蝎心肠,他有了做出锦绣文章的金手指,首先想的不是自己如何为官做宰,干一番大事业出来,而是想着,怎么把聪慧的堂兄踩在脚下。
他的恶毒父母是狠心下杀手,他呢,倒没有弄死堂兄的意思,却是要把曾经仰望的堂兄一辈子踩着,每逢他有点希望,就给掐灭了。然后得意地欣赏别人的痛苦和不甘。
在方云看来,这种人,更坏。
他父母是损人利己,是坏人。而他,是损人不利己,十足真小人!
“这位就是救我大哥的恩人啊!失敬失敬。”纪喻此刻装得兄友弟恭,似乎诚心诚意感谢似的,躬身施礼。
方云才不想受他虚伪的礼,就侧身避过,“不敢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举手之劳,不敢居功。”
三人落座,那纪喻迫不及待就问起,“阿姐,你是我大哥的义姐,我也叫你一声阿姐好了。阿姐,你是如何在悬崖下找到了我大哥的?”
方云心说,这少年还真有城府,明明心里讨厌自己这个多事的,还能装出如此热情的笑脸,对自己一个猎户女子这般殷勤,这鬼心眼儿,确实是纪深那性子小白的书生远远比不上的。
“我一个猎户女子,在山间行走惯了,无论山上山下,我都去得。那天是追只兔子,无意间发现了你大哥,他实在命大,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居然没有重伤,只是昏迷,还有些轻微擦伤。我抬头一看,原来半山腰里,有棵树,拦了一下。果然,吉人自有天相,你大哥命不该绝,你说,是不是?”
方云故意恶心他,逼他自己说出大哥命好的话,果然,纪喻脸上的笑容不自在起来,敷衍地点头说,“是啊,是啊,说得有理。”
到底还是少年,装得还不够地道,坏是够坏,但此刻,还没有后来那么多的坏水。还不能完全面不改色地应对。
纪深说道,“阿姐,喻弟过来跟我说,此次乡试,他也参加,虽然刚考完秀才,仓促了些,可是他想去见见世面,为下一科做个准备。我兄弟都要去州府,叔父婶娘不放心,要随同前往,如今已命人去州府租赁个院子,提前去了住下,我兄弟在那里备考。”
“好啊,那阿姐和奶娘,还有刘伯,也一同前去好了。”
方言自作主张地就给几人都定下了行程。
“呃,这个,怕是不便。”纪喻哪里希望长房的人都跟着,那他们如何行事?而且,这个猎户女子看起来不太好对付。
“我也攒了些银钱,到州府赁个小院子,住个几日,也还是不能。况且,我都没去过州府,这次也去开开眼界,我和弟弟同行,我的身手也可保护弟弟。姐姐我只要背上弓箭,寻常的盗匪,我是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