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高兴拍章,“中了!我家阿弟中了!”
纪深也看到了,他挤到了二叔、二婶身边报喜,“叔父、婶娘,不枉我多年苦读,侄儿居然也中了!”
纪喻听了惊讶得回头,刹那间不满的眼神被纪深捕捉个正着,他心下冰凉,再回头看叔父婶娘,也是脸色不大好。
明明刚才为了二弟欣喜若狂,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立刻变了脸色,好像侄子中举,不该似的。
二房三人平日还装装样子,刚才看到被自家人中了头名解元冲昏了头脑,忘了遮掩。乍闻长房的也中了,不满、嫌恶的表情就没藏好。
不过,他家人反应还算快,立刻强笑起来,“中了好。”“深哥儿学业也是不错的。”
纪深心里存疑,就什么都能看出来了,他觉得叔父婶娘这恭喜的话,实在是有些言不由衷。
不过纪深还是由衷地为自家出了解元而高兴,他倒是真心恭喜堂弟,“二弟考中了头名,真是光耀门楣,他日蟾宫折桂,也不在话下。”
纪喻露出志得意满的神色,嘴上说着敷衍的客气话,“哪里,哪里,侥幸而已。”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目光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往日对大哥的敬重、仰慕完全不同。
纪深的心似乎被刺了一下,他明白了,从这一刻起,他这个堂弟要飞黄腾达,成了家里最出息的子弟了。难怪叔父婶娘对他的态度大不如前,他们不需要仰仗自己这个侄子了。人家自己培养出好儿子来了。
身边的人听见他家两兄弟都在榜上,还名次靠前,一个头名,一个第十名,而且,两个还是少年,纷纷来贺,说着恭喜羡慕的话。
二老爷和二夫人这会儿已经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们虽然知道儿子如今出息了,但也没想到,一考就考个头名。
知府老爷有意笼络士子,还特意请了新科举子们到“会宾楼”赴宴,席间跟每位举子碰了杯,还勉励了众人,希望来年春闱再传佳报。
等到了纪家兄弟这一桌,知府听人说,临岳城纪家竟然一次出了两个举子,就特意多看了几眼,
这两个还都是相貌周正的少年郎,就更加赞许了。
“好啊,一门两个才俊!纪家专出读书种子!若是你兄弟二人,明年春闱又能同中了进士,那可真是我们卓州的幸事了!”
知府如此夸奖,纪深脸都红了,连忙表示,“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大人厚望!”
纪喻心里恼火,他觉得自己是天神眷顾之人,自然会高中,可是,他却不愿与堂兄一起高中,他心里想着自己高中之日,当是堂兄落榜之时放称心如意。
这一寻思,接话就慢了,知府便问,“纪家二郎?你意如何啊?”
“那个,呃,自然,自然。”纪喻突然被知府大人点名问话,一时有些慌乱。
知府大人倒是不介意,只是笑笑,转头对纪深说,“你是大哥,多帮着些弟弟,他到底年纪小,有些惶恐。”
这本来是个小插曲,没人当回事,可是,纪喻就气不过了。之后的宴席上,知府大人离去后,纪喻一直板着脸,不爱理人。周围的举子和奉陪的官员们就暗自摇头,这个头名解元,年龄最小,才华最高,可惜,不会做人。
他的兄长虽考得不如他好,却是人品谦和,看着像个好相处的。
本来纪喻年龄最小,考得最好,这就让人很惊讶,别说没考上的,就是考上的,也有不服他的。如今又见他,恃才傲物,就在私底下传,纪家两兄弟,都是相貌好、才学高的少年举人,只是这兄弟俩的性情大不一样,哥哥谦和,弟弟傲慢。
不过,士人中虽然传出这些话,但并不影响州府中有人对纪喻这十七岁的少年举人的笼络之意,有的还想结亲。
所谓“金举人、银进士”,这少年举人最让人眼馋,这可是下赌注的好机会,谁家要是抢来做了女婿,那将来登科,可就发达了。
无奈人家父母就跟着,把媒人都拒了,纪二老爷甚至还放出话去,“我儿将来是要考进士的,到时候,何愁不能与京官结亲。现在我儿还小,专业科考,成亲还早。”
把京官挂在嘴上的,可不是好相与的亲家,万一自家结了亲,出钱出力资助了姑爷,人家一旦上京考中了进士,回头把女儿一休,确实不愁在京里再结门好亲事。
这样一想,好些大户人家就打了退堂鼓了。不过,也有些死皮赖脸的人家不怕的,天天找上门来说亲,还堵门,有一次,还差点想坏了纪喻的名声,吓得二房收拾了就要走人。
二夫人找上门来,想让长房的纪深跟他们一道回老家去。可是,纪深拒绝了,“婶娘,我和二弟说好,要去拜望怀山先生,凝听教诲,怎么他不去了吗?”
第93章 女猎户7
“还听什么教诲呀!”二夫人埋怨中又带着得意,“我家喻哥中了解元,那媒婆都踩坏了门槛了!我儿年方十七,何必早早成婚,白白耽误学业!我们得赶紧走!”
纪深笑了,“这是好事,我家阿弟人长得好,学问也好,自是得众人艳羡的。”
二夫人掩饰地咳嗽一声,就假笑着问,“深哥儿这边没人结亲?若有,婶娘给你参详参详。”
纪深赶紧摆手,“方才婶娘也说了,阿弟年方十七,成亲太早。侄子也是十七,只比阿弟大两个月而已,也不适合成亲。”
二夫人一噎,但是,她也还不死心,“你是长兄,和他不一样,若是看不见你成婚,婶娘如何对得起你爹娘啊!”
方云在旁边一直作陪,此刻便附和起二夫人来,“阿弟,二夫人说得是,你前几日回绝了的那位府丞大人,也是四品官呢!若是你娶了他的侄女,他肯资助你,那你将来就住在府丞大人家里,安心读书,日后科考,大有裨益。”
二夫人立刻耳朵都竖起来了,呆滞地说道,“还能……住在四品官家里……读书?”
方云点头,“是啊,媒婆是这么说的。”
二夫人一想,这可不行,万一这大侄子攀上了四品官,回头他嫉妒兄弟考得比他好,祸害兄弟怎么办?
她自己见不得人好,就以为旁人都跟她一样,是小人之心,于是,二夫人就改了口风,“这自古以来,齐大非偶,咱们什么人家,就是平头百姓,攀附贵人,会被人瞧不起,一辈子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呢!”
纪深恭敬地说,“侄儿也是这样想的呢。如今是科举为重,侄儿不想成亲,有媒婆来说,都婉拒了。”
二夫人还是不放心,“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安心读书方好。”
“不了,已经求人递了拜帖,我和阿弟都不去,怀山先生会生气的,会说我纪家兄弟目中无人,怀山先生在京中也有许多好友的。到时候,我兄弟名声坏了,对科举不利。”
纪深这么一说,二夫人给吓住了,如今她儿子是金疙瘩,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是不利于科举的,都要避过。
就这样,二夫人被吓跑了,方云再次问纪深,“阿弟,你听到了吧,你婶娘是如何反反复复的。先时,说你二弟才十七,成婚太早。可是紧跟着,就劝你成亲。等我说有四品官要与你结亲,而且还会资助你读书,她立刻反口,叫你不要高攀。可是他们自己呢,放出话去,要与京官结亲!为何这般厚此薄彼,你该明白,儿子和侄子,那是不一样的。你这婶娘啊,恕我直言,见不得你好。”
纪深不傻,只是以前被蒙蔽了,而且,以前家人为他什么都安排好,只要他好好读书,他就养成个万事不管不操心的性子。
但是,那天,义姐、刘伯、奶娘、书童,都揭穿了叔父婶娘的真面目。他一下子头脑混乱了,原先简单的心思都土崩瓦解,重建后的很多想法,就复杂了。
义姐、奶娘、刘伯不断教着他如何应付可能面对的刁难,再加上,他有心观察,自然也就看出不同来。
“原来,叔父婶娘和以前不同了,有了有出息的儿子,侄子可以扔了。”纪深苦笑着。
方云却摇头,“你错了,他们从来都没变,一直是那样自私。只不过,以前,要靠你改换门庭,自然笼络你。现在,他们儿子发达了,从私心上看,你好了,对他们没什么好处。最起码,你硬气了,他们就没法再占着长房的产业了。据我所知,纪家如今的产业,一多半该是你父亲的,起码,这分家的时候,长子继承家业,你父亲就该得祖宅的。”
纪深想想,二弟中了解元,而自己若不是身边人警醒,今科必然错过,到时候,两房地位自然颠倒。二弟做了官,自己只是个秀才,祖宅怕是保不住。
再想想二婶娘掌惯了家的,要她交出长房的家业,只怕也难。
纪深其实一直不敢承认,之前的坠崖,也是叔父婶娘的手笔,他不敢承认,一旦认了,那就是仇人!他不想承认自己视为最亲的家人竟然狠心拿起屠刀,做了那刽子手!
可是,不敢认,不愿认,不等于心里没有疑惑。
一到夜深人静,他就不由自主会去想那几天发生的事。
是二叔提出要返乡祭祖,自己说过等二弟回来同行,二婶却说不必等,长孙身份重要,长孙回去就好。
到了山下,也是他们雇了当地的向导,说前面下雨冲毁了官道,上山走小路才能过去。而那向导半路上不见了踪影,之后,遇到山匪,也是二叔说,分开逃命更有把握,不要死在一处。
如果,义姐说的都是真的,这一切,竟然都是解释得通的。
想一回,心痛一回,当初自己拼命往山上跑,还大呼小叫,说钱财都在自己身上,只为引开贼人,保护叔父婶娘周全。
现在想想,这是愚蠢之极!
就算这件事不是叔父婶娘谋划,自己坠崖,叔父婶娘都不曾来寻找尸骨,就仓促给自己办了葬礼,立了衣冠冢,那也算得上凉薄了。
而且,有时候想到细节处,更是浑身发凉,叔父婶娘若是当时跑了,怎知道侄子是坠崖而死的呢?这说辞,可是在自己未归家的时候,就传遍亲朋了。
除非,……真的如义姐所说,他们假意逃跑,其实在暗中窥测,或者是贼人向他们禀告的。
想到这里,纪深每每心灰意冷,他不由庆幸自己身边的人都是聪明的,一直等到科考结束了,才告知自己泻药的事情。不然,自己那三天,真的是无心考试,只顾心烦意乱了。
想到心烦处,纪深就去找义姐说说。他觉得,好像这个义姐,比奶娘和刘伯还让人安心。
“阿姐,我想回去,分家。可是,我是长房长孙,我若分家,占了祖宅,岂不是把叔父婶娘和二弟赶出家门了?二弟刚中了解元,整个卓州都知道,只怕人会议论我是非。”
纪深能来说这些,方云已经是觉得不易了,毕竟,他曾经是个不谙世事的书生,而且,又太重情义。
“分家啊,若你父母还在,分家,不过是你父母一句话的事。可是,现在,你父母不在,是你叔父婶娘掌着家业。他们是长辈,岂能由得你?你父亲在时,要带着你二叔一家过日子,没有分家。你手上再分,却是不好分的。除非,二房长辈不在了。或者,你成亲了。不然你个未婚男子要分家,怎么都说不过去。”
方云在古代生活过多年,自然知道家族的重要性,小辈提出分家,往往被视为大逆不道。
纪深有些沮丧,“阿姐,我也想过的。本来,连知府大人都赞过我纪家两兄弟,还说让我记得关照弟弟。现在,外面人人都传,我家出了两个举子,还有一个是解元。我若此刻分家,让人家说我们纪家两兄弟,一旦显贵就翻了脸。而且,他考得好,是解元,我此刻分家,倒显得好像我嫉妒弟弟,容不下解元弟弟似的。可我,又真的没法和他们再虚与委蛇,继续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了。”
“这样吧,我们上京城去!明年春闱,你要考进士,不如现在就走,在京里租个小院子,一边读书,一边拜访名师。要说名师哪里多,自然是京城啊!”
方云其实早就想好了,只差个机会说出来。
纪深经此提点,立刻茅塞顿开,赶紧起身行礼,“多谢阿姐教我,我这就告诉刘伯和吴妈妈去!”
等几人聚齐了,在屋里团团围坐,刘伯笑呵呵地说,“这主意好。回老家去,怕不清净。来之前,姑娘就提醒过,说少爷出来交友拜师,说不定用多少钱,我就把今年的收上来的租子都卖了银钱,随身带着呢。咱们到京里去租个宅子,也尽够用的!”
吴妈妈也是激动,“大少爷,你可算是明白了!老奴死而无憾啊!”
纪深也是惭愧,只因自己识不破狼子野心,才让身边的人都劳心劳神,还受委屈,他跟奶娘说,“日后,我最亲近的,就只有你们几人了。若是你们不嫌弃跟着我受委屈,咱们一家人到哪里,都不离散。吴妈妈,刘伯,我跟你们说过给你们养老,这话永远作数。还有阿姐,你说过不嫁人,要跟着我生活,我也会让姐姐体体面面地过一生。”
吴妈妈也是巴不得逃离那越来越不自在的家,“哥儿啊,此刻分家是分不得的,咱们先考功名去,等做了官,娶了媳妇,再提分家,那时候名正言顺!”
方云也笑着拍手,“对啊,京里的贵人最爱在少年举子里挑女婿了,到时候,说不定有场好姻缘等着阿弟呢!”
几人越说越高兴,等吴妈妈说道,她此次临行,把一直好好保管的纪深母亲的嫁妆首饰也带上了,怕留下被人偷了。
纪深就笑了,“不得了,我一个小小书生,身边竟然都是智多星,个个都这般深谋远虑。惭愧啊惭愧!”
第94章 女猎户8
几人定下上京,纪深就写了书信让信得过的同乡捎回去。另一边,去衙门开了来年赴京赶考的举子身份证明文书。
之后,拜会了怀山先生,说了自己要上京拜师求学,怀山先生就推荐了自己在京的同门师弟,还写了推荐书信。
临别前,纪深羞赧地说,“小子虽有意参加明年春闱之意,奈何学业不精,怕落榜难看,故而,尚未确定是否参加春闱,还望先生保密。”
那位胡子花白的先生倒是很理解,还笑了,“少年得志,还能像你这样谦恭的,也不多。老朽年轻时,也曾如此犹豫过,不过,后来还是去考了,哪里知道,一考就中了!我那年才十六岁,比你还年少呢!”
说起当初的年少有为,老先生也是抚着花白胡子笑起来,他建议说,“你且上京看看,也多拜会些文人士子,一边也继续苦读。到春闱时,你再去问问我师弟,若是我那师弟说你可以一试,不妨去考一回,也是个历练。至于,旁人问起,老朽就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