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是我白月光——大茶娓娓
时间:2019-09-04 08:29:12

  一觉醒来,头疼也好了不少。商姒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在黑暗中摸索着烛灯的方向,刺啦一声,她点燃了灯,就着微弱的烛光,她俯身在镜前看了看自己苍白的脸。
  一看便是生病了。
  这头疼病难治,曾经也有太医为她想过办法,可也仅仅是在发作之时,勉强用药压制痛感,却根本根治不了。
  如此一想,她也不想再叫太医,也不想再麻烦旁人了。
  商姒拿出匣子里的胭脂,勉强给脸上加了一点红润之色,才扬声唤道:“来人。”
  外面守夜宫人立刻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茶凉了,朕要喝热水。”商姒道:“还有,去外面给朕采一点百合花来。”
  宫人低声应了,很快便烧了热茶端来,又将百合花送到商姒手中。
  百合花香有提神之效。
  商姒坐在桌边,一口接着一口,一连喝了好几杯热水,直到壶里见底,又勉强用百合花提神,后半夜一直未曾入眠,一直撑到了早朝时刻,才更衣上朝。
  这回早朝中有商鸢,商鸢急于要合作的答复,商姒屡屡打太极把问题踢了回去,迟聿也随着商姒不表态,商鸢只好勉强沉下气来,哪怕心有不满,面上仍是端庄大方地微笑着。
  下了早朝,商姒便依惯例去了御书房。
  她屏退宫人,连姣月和蓝衣也不许贴身伺候,寂静的御书房只有她时,她才能安心地撑着脑袋,忍受着脑中传来的一阵阵钝痛,她知道,只要把这阵挨过去了,便万事太平。
  可正痛得神思恍惚,浑身冒着冷汗之际,外面却有侍卫进来通传道:“禀陛下,沈熙沈大人求见。”
  商姒勉强吐出冰冷几字,“不见!”
  那侍卫迟疑了一下,起身去回了沈熙,不一会儿,殿外便传来沈熙的大喊声,“陛下!臣求见陛下!臣知道如何为陛下分忧!”
  商姒心底一寒,第一个念头便是此人难道发觉了什么?随即便很快想起,沈熙是见过她头疼发作的。
  难道,他所说的分忧,是关于头痛的?
  她咬牙道:“宣!”
  外面呼喊声停了,很快,沈熙便匆匆入内,伏首跪拜道:“臣参见陛下!”
  商姒撑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抬眼望着沈熙,艰难吐出一字来,“你……”
  沈熙立刻抬眼。
  与她的目光撞上,她居高临下,唇色发白,浑身的难受是胭脂遮不住的,眸子里含了一丝蔼蔼水汽,乍然一看,便触得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可即便如此,背脊依旧挺直,神色仍旧倔强的。
  她说了一个字,便止住不言,是要等沈熙先开口。
  她还不确定他是为何事而来,若他不为头疼之事,她便也不要率先开口,暴露她旧疾发作的事实。
  沈熙见她不语,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便开门见山道:“臣带了止痛的药。”
  “甚好……”
  甚好。
  幸亏有他过来。
  商姒痛得眼前一黑,身子便往前栽去,沈熙惊呼一声,连忙起身拉住了她,她身子无比的软,便顺势靠近了他的胸膛里,沈熙只觉心跳停止了,耳内仿佛能听到血液缓慢涌动的声音,她的身子如此之近,距离是他从小到大都未曾跨越过的,他僵立着许久不动,整个人仿佛成了一个木头桩子。
  “疼……”商姒抓着他的衣领,勉强道:“快些,朕……”
  沈熙悚然回神,顾不得其他,连忙将商姒打横抱起,放回了御座上,才从袖中掏出药丸来,喂着商姒服下,又惶急地去给她倒了一杯茶,顺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她低头喘着气,不知平息了多久,一直未曾开口说话,沈熙在一边紧张地望着她,见她眉头稍微舒展开来,显然好了不少,才放下心来,重新回到御阶之下,保持合乎君臣礼法的距离。
  商姒动了动眸子,勉强坐直了,嗓子有些哑,“这回……多谢你……”
  “陛下不必客气。”沈熙道:“早在上朝之时,臣便注意到陛下脸色有些不对,所以方才是回府取药了。”
  “嗯。”商姒点头。
  两人相对沉默,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平素关系算不得要好,甚至从前时时刻刻都在争吵,商姒看着下面十分恭敬的沈熙,竟生出了一丝恍惚的感觉来。
  不知过了许久,商姒缓缓开口道:“方才你说,回府取药?”
  “朕记得,治朕头疼的药并不常见,你府里竟是备了?”
  商姒觉得荒谬。
  这种药,她原本只以为自己才有,后来药吃完了,她也不再找太医重新配制过。
  他府里备着她的头疼药做什么?
  这世上谁都会为她着想,可偏偏不可能是沈熙。
 
 
第44章 缱绻
  沈熙沉默。
  商姒看着他,也没有再开口。
  有些在脑中早已钉死了的想法,忽然就发生了偏移。
  不知过了多久,商姒才轻轻道:“多谢你。”
  沈熙忽然抬眼,双目灼亮,低声道:“此乃臣分内之事……”
  “一是今日之事。”商姒打断他,偏过头没有看他,避开他的目光,“二是,上回若非你施以援手,姣月恐怕难以等到朕去救她。”
  沈熙微微一怔,旋即轻笑出声,“那也是臣分内之事。”
  是么?
  商姒慢慢转回目光,看着他,慢慢重复道:“分内之事?”
  “那朕倒是有些迷惑了,朕什么时候成了沈大人分内之事?”
  她目光锋利,仿佛要将他盯出一个窟窿来。
  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重新竖起了一身尖刺保护自己,一如既往地声先夺人,之前的软弱仿佛是一场幻觉。
  商姒想起了沈熙的其他种种。
  他投靠了迟聿,他与薛翕来往甚密。
  一边保持着正人君子的做派,在她面前十分正直磊落,一边又去结党营私,谄媚讨好,连薛翕这等卑劣小人,他居然也能与之为伍!
  如此想着,她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难怪他为她着想,今日如此敏锐地察觉了她的不对劲,是不是他一直备着这一手,好在她哪天旧疾发作之时借机接近,让她放松警惕?
  如果真是这样,沈熙的心机可真是让她惊叹!
  沈熙看她脸色越来越冷,神态越来越不善,心底苦笑,不用想便知,她又怀疑自己别有图谋。
  他淡淡回道:“陛下是君,臣是臣下,臣自然要做忠君之事,天子之事自然也就成了臣的分内之事。”
  这话冠冕堂皇,对于商姒来说,说了等同于没说。
  商姒看着端正站着的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心烦。
  她拂袖道:“你先退下罢。”
  说完便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正要一口饮尽,沈熙却冷不丁道:“你刚服了药,别喝冷水。”
  他站着不走,目光紧紧地锁住她,商姒递茶水到唇边的动作一滞,她把茶水重重放下,冷道:“沈爱卿还不走么?”
  沈熙道:“臣今日来,除了送药,还有一事禀报。”
  “说。”
  “事关屯田之事,近来长安已重新整顿完毕,臣和宋大人,也分别指派了官吏前往军田……”
  商姒打断他:“这种事情,朕不太懂,你为何不去找大将军汇报?”
  迟聿如今摄政,把内外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但凡重要之事,决策都在他身上,而她不过只负责过目罢了,很多事情与她说了并没用。
  沈熙静了一瞬,道:“陛下是天子,臣自然向天子禀报。”
  其实还是有一丝私心……
  她的隐疾要么不发作,一旦发作便是来势汹汹,她才服了药,这药能压得一时疼痛,却不知稍后是否还会复发,方才的药量也不知够不够,沈熙还想再拖延一会儿,若她无碍,他再离去。
  到底还是不放心,方才少女隐忍痛苦的模样,如一团火,腾地燎上了他心。
  烧得肉变焦发黑,却还在为她跳动。
  自他知晓她是女子,如那日一遇她女装模样,身子如此香软,腰肢如此盈盈不堪一握,昔日的印象就全部崩塌得彻底。
  尖锐的少年郎成了倔强的小姑娘……他就忍不住,频频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当年以为她还能撑过去的一些事情,如今想来,都觉得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来说,太过勉强了些。
  寻常女子十六七岁,或天真浪漫,或相夫教子,不必忧心太多。
  她适合被好好呵护。
  沈熙知道自己这样不妥,可他又实在控制不了自己。
  一向理性如他,如今却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商姒似笑非笑道:“向天子禀报?”
  “难得爱卿心里有朕。”商姒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沈熙的面前,她挨得他极尽,他甚至能闻到她发上清淡的香味,像雨夜过后的清晨,沾着晨露的湿润,商姒缓缓问道:“那爱卿从前为什么心里没朕?爱卿从前心里若有朕,朕唯一相信爱卿那一次,就不会害死了身边的亲信。”
  她又翻旧账。
  那回,商姒十五岁。
  迟聿早已起兵,发布檄文细数王赟几大罪过,彼时商姒身边的一个纪大人,劝谏商姒趁机联合百官拉王赟下台,不料被沈熙发现了端倪。
  若是当场揭发,倒也罢了。可沈熙没有,他非但不揭发,还认真参与起此事来,这是商姒唯一一次相信他,可在最后关头,他们失败了,沈熙却立即倒戈,供出了纪大人。
  这件事,商姒与他翻了无数回旧账。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两人才彻底水火不容。
  沈熙脾气再好,如今又被她抓着这件事不放,也微微有了一丝怒意,语气冷了下来,“陛下,那件事情臣已经解释过了,若臣不供出季大人,一旦王赟严查下来,查到更多端倪,陛下自己又该如何保命?”
  “这么说,你是为了朕了?”商姒嗤笑,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沈卿云,你可别说,从前你与朕作对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朕?你觉得好笑不好笑?”
  “陛下信则有,不信则无。”沈熙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商姒偏过头去,“虚伪。”
  “臣有些地方,是明着虚伪;可有些地方,臣犯不着虚伪。”沈熙冷道:“譬如那个叫阿宝的少年,陛下还惦记着他。若没有臣,陛下以为,薛翕当时顺藤摸瓜回去,找不到康黎将军?陛下想保护的,为陛下效忠的,又该怎么得到保护?”
  “你!”商姒陡然一惊,“你知道阿宝?”
  沈熙冷然抿唇。
  商姒上前几步,拉住他的胸膛上的衣裳,急切道:“朕告诉你,不要动阿——”话说到此处,脑袋又是一阵钝痛,商姒身子微微一晃,陡然往后栽去。
  “小心。”沈熙眸光一跳,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扶她慢慢坐下。
  商姒直接坐在御阶上,捧着头不语,脸色又惨白起来。沈熙便是防着这一刻,连忙拿出药,又倒了水喂她喝下,柔声道:“怎么样?还疼不疼?”
  商姒闭上眼,许久,才道:“我没事。”
  “你先别动气。”沈熙神色缓和下来,慢慢将放在她后背的手收了回来,低声道:“这头疼病,一是因为受寒,二则是暴躁易怒、心力交瘁所致,这几日既然旧疾发作,便要多注意一些。”
  商姒揉了揉太阳穴,低低“嗯”了一声,嗓音细若蚊吟。
  之前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她这一痛,又荡然无存。
  沈熙又问道:“他……可知道这件事?”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商姒摇头,淡淡道:“有些事情,没必要让他知道,显得朕欠了别人很多,这件事你给朕保密。”
  她的倔强,不是针对于沈熙一人。
  沈熙望着她,眼露怜惜之意,“你这般一个人撑着,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那劳烦你。”商姒阖眸,嗓音清淡得像一阵虚无缥缈的风,“朕日后再痛起来,若是撑不住了,就劳烦你给朕送药。”
  “好。”沈熙应了。
  要还是得他送,这药商姒自己无处可藏,身边的宫人收拾她的一切所用之物,一旦发觉这药,迟聿也会知道。
  她不想让迟聿知道。
  这个人,知道太多她过去的不堪了,他知道她是怎样苟且偷生的,也知道她是如何被父母抛弃的,可她当初无所谓,现在却是不想让迟聿了解更多。
  商姒将头埋进了膝弯里,闷闷道:“你先退下罢。”
  沈熙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蜷缩在御阶上,身量娇小,背脊单薄,一身玄金龙袍,广袖拖曳在地上,分明是无上的尊贵,却显得格外孤独。
  这份孤独,不知在独自一人时,又有多强烈。
  沈熙忽然很想抱抱她。
  如此一想,身子仿佛不再受自己控制,他弯腰,轻轻抱了她一下。
  如他所想,她是香的、是软的,而不是坚硬的,冰冷的。
  一触即放,商姒愕然抬头,“你……”
  沈熙垂着眼,长睫密而卷,将他的俊容显出几分脆弱来,他唇色有些发白,一双漆黑的眼睛却像被雨水洗刷过的,带着湿漉漉的软意,他伸手碰了碰她的额角,手却立刻缩回,抿唇道:“陛下说得对,臣确实虚伪。”
  虚伪到,两面三刀,一面被她所看不起,一面又被昭国那边的将军们排挤,到头来,其实活得如履薄冰,权势、地位都十分虚无缥缈。
  他也很厌烦。
  商姒望着他,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记,她现在有点懵。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