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像燕无恤方才那样雷霆般乍然出手,才能叫他们措手不及,彻底被动。
生路一开,屋中之人一涌而出,果见芳洲底下泊来了一条大船——乃是见堂中起火,闻讯来救的。
燕无恤携着黑衣人,走在前头,迈出几步,便停在了二楼。火势蔓延,此刻三楼大半被火苗席卷,他停住不动,让出木梯。众人急忙奔逃而下,有些黑衣人的随从想要阻拦,燕无恤便加大手中力劲,以黑衣人的嚎叫惨呼来制止他们的动作。船上人见黑衣人尚在燕无恤掌控之中,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伙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布好的天罗地网,被生生闯出来一个口,众人争先恐后,下了楼梯,挤上泊在楼下的船。
苏缨混在人群之中,也急急忙忙的走下阶梯,路过燕无恤身旁时,见他轻轻摇了摇头,心下会意,只作不识。
楼中宾客,眨眼间便撤了大半,三楼被烧得坍塌了一半,楼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木椽落下之声,不多时,连二楼亦是浓烟滚滚。黑衣人脖颈被挟制,面目红涨发紫,燕无恤稍稍松了手中的力道,令他可以张口说话。
一得轻松,那人前仰后合的咳嗽了半晌。他一双眼睛雪亮如鹰隼,扫向身侧的燕无恤,干笑了一声,哑声道:“……是我大意了。我原本以为,青阳子看中的后人,必与他一样以苍生为重,却不料……”那人露出嘲讽之色:“燕无恤,青阳子识人不清,你根本配不上湛卢剑意。”
对他的讥讽,燕无恤恍若未闻,只问道:“杀李揽洲的是不是你?”
黑衣人冷笑道:“我乃白玉京偃家家主偃回,可以偃家名声和一家老幼起誓,杀李揽洲的另有其人。”他又道:“如何?燕大侠,我家幼女偃师师的傀儡术厉害么?”
燕无恤听了他说的话,沉默良久。
他开宴前发现了李揽洲的背影,跟随他一路走到一间暗室,再入了更小的一间门,不妨那根本不是房间,竟是一个中空大鼓,因灯光太暗他竟毫无所觉,等摸到“李揽洲”只是一个偶人时,鼓门已落。
外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燕大侠,鼓中装了火油,你可莫动。不然整座楼就烧起来了,一个都跑不掉。”
燕无恤方知中计。
他再想到泊舟会宴时,刘叔的人举止怪异,便明白过来——这芳洲上的践花宴根本就是一个专门为他所设的圈套。白玉京的人混入了刘叔烟信的秘报中,给他传了假消息,让他来赴这一场鸿门宴。
燕无恤望着渐渐弥漫起来的火势,在逐渐浓烈的烟雾之中,沉声问偃回:“告诉我是谁杀的李揽洲,我可以饶你一命。”
偃回沉默了,忽喃喃自问道:“我的剑术在世上也不算差,为何在你手下,连十招都走不过呢?”
燕无恤不耐烦的皱起眉:“偃家主,我有时间与你废话,火可没有,你若想葬身火海,大可再拖延些时候。”
偃回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怪异的笑容,他弯曲嘴角,目中却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没有,并不惧怕燕无恤扼住他喉咙的手,而是伸出一只手,满含近乎疯魔的幕恋之色,轻轻触碰到那只青筋虬伏、满含力量的手。
燕无恤见他双目发直,举止诡异,不由得满心的嫌恶,将人丢了开去。
偃回黧黑的面上,双目精光发亮:“燕大侠,你若肯将湛卢剑意传给我,我便什么都不怕了,李揽洲的事,我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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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将军,有话好说(穿书)》
作者:起跃
文案简介:
白婉儿嫁进萧家的时候,所有拿手戏都上演过,一哭二闹三上吊,总之就是嫌弃萧家穷,自己享不了福。
某日白婉儿睁开眼睛,越瞧跟前的男人越顺眼,于是果断手撕碰瓷老公的绿茶婊,白莲花,决定痛改前非,好好疼爱自己的男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男人成了大将军将她压在床上,“说,你为什么变了心。”他想了一万种让她悔青肠子报复她的主意,结果全都白想了。
白婉儿:“相公冤枉啊~”心黑如我,从未变过。
第35章 摇清影一江一舟
白玉京的偃家, 领着教坊,擅各种戏、歌、舞, 艺武相合, 架子花哨,有些本事, 在白玉京虽然算不上顶层,也算得上是一个名门。然而若叫熟识的人看见偃家家主偃回此时的神情,定会大吃一惊。
他神情渴求至极, 烈火光照下,他目中盛满了希冀之色,伴着斑白的头发,显得可怜。更遑论,他用卑微的语气, 恳求着燕无恤将他当作传人。
燕无恤见他疯魔至此, 嘴角微微一扬, 便是一个满含嘲弄的笑容,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绝不可能。”
偃回挣扎道:“你难道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害你?你就不担心你身边人再遭殃?”
燕无恤道:“叫偃家主替我操心了,我只影来去, 没有什么身边人。”
“难道那小女娃娃便不算人?”
“……”
偃回笑道:“方才她就在厅堂内罢?燕大侠好狠的心,宁愿也赌上她的命, 也不肯遂我的愿。”
“你究竟想说什么?”
“燕大侠昔日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豪情何在呢?你不是还为了她, 胆敢与朝廷反目,手刃六品廷尉沈丁,你当真以为将百人骑皆灭了口, 此事就全无人知晓了吗?”
“……”
“派我来找你的人,让我告诉你一个消息。”
燕无恤喉头微动,声音发紧:“什么消息?”
“百人骑覆灭的事,朝廷已有定论了。说是新上任的幽州刺史白恒放了一队胡人铁骑进来,这才叫百人骑全军覆没。宅家已经下令,十日后将白恒押解回京处斩,燕大侠,这就是你做的好事。”
燕无恤浑身一震,面色蓦的苍白如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止水才是真正的通敌叛国之人,朝廷此刻却要斩白恒!
孙止水从前镇守幽州,因朝中党派之争所需,开了一角边关,引狼入室,任胡人铁骑入关,置数万百姓生死于不顾。一年前,他游历到幽州,见到国之边境,国将不国,那孙止水饱受弹劾,却因为党派之争得力,一直岿然不动。这才一怒而起,生平第一次使用了湛卢剑意,将其以陌刀斩之。
那之后,朝中更换了清流白恒为幽州刺史。这人出身虽不是很高,然而饱读诗书,腹内开阔,一心为民,修整边关,励行屯兵,声名远播。
燕无恤重回梨花巷隐匿起来,从那之后直到苏缨为他落难,其间再未出手。
如今,远在西陵的一起百人骑覆灭之案,罪名却远远安在了白恒的身上。没能制裁孙止水的国法,竟要制裁一届劳累为民清流,这是什么道理?
“为何?”燕无恤怒极,一字一顿,问得目眦欲裂:“为何不冲我来?!”
偃回笑道:“燕大侠本事滔天,谁敢冲你来?”他可以强调了大侠二字,此时听在耳里,却如同最大的嘲讽。
任你身负绝技,任你本事滔天,任你以一敌万,任你枉称大侠。
诛不了你的身,便诛了你的心。
偃回此时也不由得佩服,背后那想出此计来的人的谋算本事。面对像燕无恤这样精明强悍的对手,竟然想得出来如此一步一步,慢慢诛心的连环计。
果然,这个消息让一直刀枪不入的燕无恤陷入了悲愤交加的情绪之中,再不似方才那般刃敌无形之间那般谈笑自若,意态疏阔。
他愤怒之下内力激荡,令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楼愈加风雨飘摇。
偃回看准这脆弱之时,劝说道:“燕大侠,你何苦来哉?你本是江湖剑快意潇洒的人,那湛卢剑意于你而言,不过是负累。你只要传给我,我必终生奉你为师,将偃家都交由你来掌管。到时候你自可来去自如,无人再能拘束你。”
火光照耀在燕无恤的脸上,他半张脸埋在阴霭里,半张脸耀在火光下,神情被烈焰衬得诡谲难辨。
燕无恤忽然呵呵低笑了一声,再抬起头时,目光如电,仿佛适才的惊怒情绪从未出现过。
他冷冷道:“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偃回眼见燕无恤软硬不吃,恼羞成怒之下,再度拔剑,朝他刺去。
此刻,浓烟滚滚,火势蔓延到了二楼。二人的身影皆裹在浓烟之中,在夜色里忽隐忽现。
大船承了许多人,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才逃过一死的众人,有些心思活络的,已在联络岸上唤小船来救人,火海中局势未定,船上偃家无人做主,一时乱极。
偃师师见老父吃亏,手持一根阴沉木棍,纵身跃上助阵。她开了个头,其余人也无坐着看戏的道理,一时宴间献艺的十数个女孩子,那日演跣足戏的戏班子,还有劲装的黑衣人,纷纷扑向火海。
见此情景,即便知道燕无恤深浅,苏缨仍旧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一步,手指握住一边裙角,攥得掌心微湿。
然而她挤到人群之前,依旧无法看清火海间的战况。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船旁传来一声落水的声响。
她往下看,冷不丁水中猛然窜起来一人,将她拦腰抱住,又冲上了云间。苏缨大惊失色,定魂一看,才看清是燕无恤,一颗心这才安定下来。
此时,月上中天,身后芳洲还在燃烧,燕无恤携着她朝下游一路而去,头也不回。
月色极盛,天地之间都被白茫茫的霜华覆盖。
穿过了一江繁花酒旗、无数的屋檐、浩浩荡荡的碧波、街道上逐月而奔的稚子顽童、码头边烂醉如泥的醉客、挂起白帆来来往往的商旅……燕无恤提气使着轻身功夫,丝毫不知道疲倦一样一直往前走,耳边的呼吸声逐渐沉重。
他似乎也想找一个地方停留,然而他犹豫了多次,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最后,他将苏缨放在了碧波微澜间的一艘系在码头的简陋小舟上。
此时,苏缨方能仔细打量燕无恤的神色——他身上被水湿透了,水滴沿着发丝一点一点流下来,面上还留着激战后还未消尽的戾气,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一点其他的情绪。
苏缨关切的问:“你可伤着了?”
燕无恤没有回答她,苏缨便也没有再问。
她察觉燕无恤古怪得很,任他坐在甲板上一言不发,自己给自己寻点乐子。
苏缨摸到拴住小舟的绳子,轻轻扯了开,小舟便颠颠簸簸,游入莫川之中。
苏缨不会摇桨,也不会起帆,任着船身飘摇,在水波的簇拥下,像一片随波逐流的树叶一样,慢慢摇晃,载浮载沉。
苏缨伸手拨着船边的水,看见前方已渐渐没有人声,星河万里,倒映在水中。不由得伸手轻轻拨弄船边的水,搅起一船清影。
“好极了。”苏缨笑着对燕无恤道:“我从前就想要如此漂泊江湖,我就坐在船上,船飘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燕无恤神情逐渐松泛,转过头见她方才挽起袖子玩水,一副描画了潇湘云水的青色袍袖被濡湿了。她眼睛亮晶晶的,纯澈无暇,似倒影了漫天星影在内。
燕无恤柔声问道:“你想到哪里?”
苏缨歪头想了想,说:“我想去海外,蓬莱、瀛洲、方丈仙山。求访山上的仙人,求四粒长生药,两粒给我阿爹阿娘。”
“还有两粒呢?”
“还有两粒……”苏缨面上微微一红,用细若蚊吟的声音,嗫喏道:“给我,还有……还有……我未来的夫婿。”
如此天真烂漫之语,令燕无恤心境也温柔下来。侧头看她,只见她面颊泛红,愈显得侧颈肤色莹白,如一束清皓的月光,适才在风里走来,她发丝稍稍蓬乱,一缕青丝调皮的蔓在脖间。
他忍不住问:“阿缨已经有了未来夫婿的人选?”
一声亲昵阿缨,叫的苏缨难为情的垂下了头。
苏缨低垂眼帘,没有回答他的话。
燕无恤深深望着她,只觉此情此景,如梦似幻,眼前之人,如珍似宝,再难复得。心头微烫,似因方才激战情绪还未平复,又似被漫天星影所惑,情不自禁道:“阿缨,你知道吗?我从不惧怕与人为敌,可我不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身在何方。”
“他在暗,我在明。我珍视的东西,都会被这只冥冥之手操控夺去。”
“那日我并非一时兴起轻薄于你。后来,也并非存意避开你。”
“我是害怕,被他发现我心中有你。”
第36章 襟满袖春水缱绻
燕无恤的一番剖白, 听到初时,苏缨侧头入神, 十分认真,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最后一句闯入耳中, 她心头空跳了几分,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待咂摸过味来, 眼睛随之睁大,里头盛满了诧异、惊疑、还有羞赧。
他……他对我表明心意了。
燕老二说他的心里有我。
光是这个想法浅浅的,囫囵浮现在脑海,便叫人一阵阵的发懵。
自从燕无恤那日暮色之下,马负陌刀, 单骑而来, 将沈丁打败。到后来鼓中意乱情迷, 再然后恰逢李揽洲之死,还有这些日子的冷淡,直至在白马驿、莫川之上、这一条小小的船上, 终于有了了结。
此时此夜,天水一色, 身后远处芳洲火焰漫天, 水流的声音似乎要无穷无尽的延续下去。
苏缨的一颗心忽上忽下,飘飘坠坠,像被倒映了漫天星辰的波浪拍打漂浮。
燕无恤说完了这句话, 便将目光移向了前方,月光清而浅,勾勒出他剑雕一样俊逸锋利的侧脸,此刻他的眼睛深如幽谭,面上的表情比星辰还要淡,丝毫不像一个方才才对女子表明了心迹的人。
苏缨握着船舷的手忍不住收紧,掌中还留着戏水留下的湿意,掌中滑滑的,磕在硬硬的木边上,那木并不平整,倒刺磨着掌心些微的刺疼方让人有一些身在世间的实感。
苏缨问他:“今夜你在白马驿,原本是想将那朵花送给我的么?”
燕无恤点头承认了:“不错。”
沉默片刻,又说:“我身上银子不够,只买的一朵,四处寻不见你,我担心你,怕再也见不到你。若要说我那时的心境,便是要集整个白马驿的荼蘼花给你,我也是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