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真珠饿得前胸贴后背,她下了车招呼妙菱道:“误了大家的午饭,去吩咐厨房加菜,从我的月例出钱,给大家都加鸡腿,管饱。”
本来累得无精打采的家丁们顿时欢呼起来。
这时门房的一个总角小厮过来道:“妙菱姐姐,上午阿元哥哥来找你呢。”
“找我?”妙菱顿时一愣:“他突然找我做什么,说什么事了吗?”
小厮道:“这几个月他来找你好几回了呢,问你回来没有?我说你去庙里上香了,他说他这几日都在庙里,让你再去的时候可以去找他玩。”
“咦?妙菱姐姐,这是咋回事呀?”几个小丫头立刻围了过来。
“去去去,我哪知道咋回事!”妙菱不明白阿元为什么要来找自己,还找了好几次,忍不住挠挠头看向小姐。
真珠心里明白,阿元找妙菱是假,打听自己回来没有才是真的,只是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拽拽那小童的发髻:“你是个机灵的孩子,也去吃个鸡腿吧。”小厮欢天喜地地去了。
妙菱还是一脸懵,真珠拍拍她的肩膀:“想必除了咱们府上的,阿元在京城也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别发呆了,赶紧去收拾收拾,小姐我要洗澡吃饭睡午觉,又累又饿又困的。”
第80章 常大人很害羞
吃饱喝足, 洗漱完毕,真珠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外间的妙菱倒是很快就睡着了,还打着细碎的小呼噜,半夜上山,折腾大半天,想必是累坏了,是该好好睡个午觉。
真珠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内心都在叫嚣着睡觉吧, 好好休息, 可是为什么偏偏睡不着呢?
听着外面声声蝉鸣聒噪, 愈加觉得天气潮湿闷热,她在床上睁着眼睛冥想了一阵子,忽然想起藤枕里还藏着常凤卿写的三封信,便伸手进去摸了一下,摩挲着信封, 并没有拿出来。
走的时候还是春天,如今已经是盛夏。花朵变成了果实, 他已经不是昨日的常先生,我依然要努力做好赵真珠。
现在的问题是:明天要不要上山去找他呢?
人家来个书童轻飘飘的一句话, 自己就巴巴地倒贴找上门去又算怎么回事呢?
真珠有些想去, 内心深处又有一丝不那么想去,一瞬间有些犹豫。
纠结半天,她盘腿坐了起来,用力甩甩头,告诉自己:“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不能这样优柔寡断,以前那个率性而为的你哪里去了,怎么变得跟林妹妹一样了。”
然后她对自己说:妹纸,如果你眼下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那什么都不做就是对的!
以不变应对万变!
所以明天哪也不去,至于后天去不去,再看后天的心情。
未时的天空骄阳似火,大罗山一向热闹的山道上鲜少有人行走,此刻正是人困马疲的时候。
香客们大都在庙里或者茶摊子上纳凉。细细看去,山路边浓厚些的树荫凉底下,也藏着不少靠树打盹儿的游山客,他们要等日头不毒辣了才会陆续下山。
一辆马车踏着烈阳而来,在山林中聒噪的蝉鸣里,马蹄声渐渐隐没。
新晋状元郎常凤卿在闭目靠在车厢上,似睡非睡,浓密且长直的睫毛随着马车的行进而微微颤动。
阿元忽然打了一个嗝,他打完看了看常凤卿,少爷没有睁眼,还好还好。正在庆幸,忽然又打了一个嗝,这次声音更加响亮了,还吐出一个难闻的气泡泡。
常凤卿终于睁开了眼看向他道:“皇上赏赐的御膳虽然美味,贪食也伤身。”
阿元赶紧把窗帘拉起来抖动着扇扇风,散散味儿。
看着少爷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阿元忍不住嘟囔着道:“不是吃多了,是吃晚了。前脚去了赵大人府上,后脚去家里拿少爷的换洗衣衫,回宫里刚去御膳房领了赏赐的餐食,急急吃完少爷就要回庙里,这么马车一路颠着小的都要吐了。太后那儿刚得了一卷,皇上也没催您,咱们为啥着急忙慌的要往山上赶呢,连家都没回一趟。”
“家?”状元府的门匾在常凤卿脑海中闪现了出来。
他垂下眼眸道:“承蒙皇恩浩荡,有了皇上赏赐的状元府,咱们主仆在京里也算有个落脚处了,只是眼下,你我孑然一身,尚算不得是家。”
“为什么不是家?”阿元不解道。
常凤卿答:“心之所归才是家。”
阿元听不懂,只说道:“好好好,就是个落脚处,您也回去歇歇,这庙里诸般事宜终比不得山下便利。一到夜里,狼嚎狗叫的,天天吃不好睡不好,少爷您都消瘦了。”
常凤卿微笑道:“山上清净,劳力不劳心。百兽自在嘶鸣,无需回应。”
阿元听到此处仿佛有点明白了,他压低声音问道:“少爷是害怕张大学士又邀请您去他家里喝茶饮酒品评他家才女小姐的诗词字画吧?”
常凤卿一时间无语,片刻之后才轻声答道:“的确是聪慧才女,字画皆是出类拔萃,比起……。”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这句话并没有说完便莞尔起来,眉眼弯弯,对阿元道:“心安即是归处,咱们很快会有真正的家。”
阿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少爷这话什么意思呢,是觉得那位张家小姐很好吗,虽然她的确是很好很不错的样子,但是阿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叹气。
说话间马车到了庙前,广场上的青石板被太阳晒得滚烫,磕一个鸡蛋上去能直接摊蛋饼;庙前的两个大石头狮子张着嘴,仿佛在拼命喘着粗气散热。
常凤卿一下车,广场周围树荫凉底下一阵骚动,原本纳凉的游人摊贩们顾不得炎热,纷纷起身想要一睹风采。
即使没人敲锣打鼓的宣告,人们也知道,眼前这位衣袖蹁跹,身姿挺拔,冠发整齐的青年人便是本朝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常大人。
常凤卿有些无奈,他饱读诗书,一直觉得男子应当靠才学顶天立地,方能算得大丈夫!
三元及第本是光宗耀祖的事,状元卷上做得锦绣文章,若能万口流传,才是他作为读书人一生所想。
中了状元之后,凭才华横溢闻名天下,他原本有些意气风发,京城里也都在传闻状元郎才比子建 ,貌若潘安。
没成想,放榜之后在百姓面前一露脸,大家都忘了才比子建的事情,只看到状元郎貌若潘安,貌若潘安,貌若潘安!
以至于他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瞬间就成为焦点,那些盯着他看的目光,有的热辣,有的羞怯,有的直勾勾,有的躲躲闪闪,男人带着艳羡,女人带着爱恋。
常凤卿面皮薄,此刻脸上已经带了红晕,幸好天气很热,大家的脸都一样红扑扑的,没人发现他害羞了。
这算个什么事呢。
常凤卿一边无声地在心里叹着气,一边敛容定神,带着阿元疾步穿过正殿。
他刚摆脱了广场上炙热的目光,在偏殿的抄手游廊里又一次接受了众人的注目礼。
常凤卿虽然面色如常,鼻梁上却微微起了汗意,即便他是一个大老爷们,但被人盯着这么看,任谁也招架不住。
幸好庙里见广场突然沸腾,知道是他回来,赶紧安排了几个小沙弥前来引路,总算顺利回到了藏经阁。
管事的和尚一见常凤卿进来,忙迎了上来道:“阿弥陀佛,听到前面香客喧哗,就知道是常施主回来了,茶点和茶水已经备好,一路车马劳顿,快快歇息用些。”
常凤卿对大和尚颔首以示感谢:“有劳大师了,下官确实正口渴。”
他坐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茶香沁人心脾,并非前几日惯常的味道,心下有些疑惑,看了一眼桌上摆的几色茶点,精致非常,也不是庙里积香厨的手艺。
他看向大和尚,微笑道:“大师,下官在此处已是多有叨扰,还请不必特意安排这些吃食,入乡随俗便好。”
那大和尚双手合十道:“常施主误会了,这是今日一位女施主送来庙里,给众僧消暑之用,送了许多过来,住持命我等分给众人,各殿里都有,并非此处独有。”
一位女施主?
常凤卿本想问问是哪位,话到嘴边停住了,他知道肯定不是自己心之所向的那一位,因为她不是个张扬的人,不会做如此张扬的事。
但是阿元却冲口问了出来:“哇!是哪位女施主啊?如此大手笔,想来不是寻常人!”
第81章 藏经阁里来了一位妙龄佳人
大和尚双手合十正欲回答, 常凤卿却摆摆手道:“既是一位女施主,大师就不必说了,私下议论女子于礼不合,家仆年幼无知,孟浪了。”
听他如此说,大和尚便不再继续提此事,二人转去内室, 同众僧人一起转译佛经, 阁内诸人一片静默, 常凤卿也沉下心思,专注地整理面前佛家典籍,不再理会外界纷扰。
此时日头渐渐低落,外面阳光不似午间毒辣,游人香客又喧沸起来, 阿元靠在廊下盘腿坐着,听着围墙外面的人声, 这是日落前最后一阵喧哗了,马上他们都要下山回家, 觉明寺静默的夜晚即将到来。
透过庭院里的树叶, 斑驳的阳光洒在地上,阿元靠着柱子眼睛渐渐恍惚起来,午后的大好时光,最适合用来打盹呐。
忽然感觉眼前一暗,阿元打个惊颤醒了, 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娇艳欲滴的小姐,带着两位丫鬟来到他的面前,遮住了光线。
阿元一愣,藏经阁是不许寻常香客进入的,院门口不仅有沙弥,还有皇家全副武装的军士守着,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门口,值守的人都还在,那这几位怎么进来的。
“放肆,你这刁奴,见了我家小姐却不行礼,四仰八叉坐在地上成何体统!”一个丫鬟见他晕乎乎地左顾右盼,却不请安,便厉声喊道。
阿元吃了一惊,这是哪家小姐,逆着光看不清,他伸手岔开五指挡着光又看了一眼,方才认出了这丫鬟身上穿的是张大学士府上的奴仆服。
因那张大学士总是请少爷去喝酒,虽然阿元入不得席面,但去得多了,仆人穿的衣裳便记住了。
慢慢地他了解到,因为张大学士的正妻身份尊贵,所以他家的嫡子女和庶子女是分开排序的。张夫人生了二子一女,那个女儿是老来得女,故而十分宠爱。
他脑袋里飞快地转了一下,张大学士家虽然子女众多,庶子女却并不被重视,不至于这么大威风。
能有这般威武的,估计只有嫡出的小姐,想来眼前这位便是张家的三小姐了,只是为何要来这藏经阁来。
他脑子里虽然想了很多,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阿元便起身作揖道:“小的见过张小姐。”
那小姐并未看他、更没理他,丫鬟道:“算你眼没瞎,认得这是我家小姐,还不快去通传一下你家主子,说我家小姐来了。”
阿元正不想跟她说话,应声便去了里间,那里间人虽多,却落针可闻,众人皆执笔静默书写。
见阿元进来,常凤卿微微抬头看向他,阿元本想说:外面有位张小姐要进来找您。
话到嘴边他心里忽然一动,于是拐了个弯对藏经阁大师傅说:“外面有位女施主要进来,看样子是个未出阁的小姐。”
大师傅的神情明显一滞,藏经阁不许香客随意进出,何况还是一位未出阁的小姐。阿元看出大师傅的疑虑,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对方怎么进来的。
常凤卿低头又写了几个字,然后轻轻地放下手中狼毫,用手掸了掸衣裳,起身道:“既是有女施主想要进来阅经,男女授受不亲,下官不便在此处,先行告退了。”
大师傅也起身相让道:“有劳常大人了,今日下山进宫马车劳顿,常大人也该早些歇息。”
常凤卿拱手还礼,带着阿元便打算走后门回厢房歇息。
他还未出里间的门,一个娇美轻柔的女声响起:“凤卿哥哥,你怎么一见到文澜就要走,可是今日文澜送得茶点不和胃口?”
张家三小姐文澜,已然带着女婢进得藏经阁来,正好迎面遇上。
常凤卿微微偏头没有直视她,拱手道:“张小姐说笑了,敝人只是正要回房休息。”
大师傅一见是她,顿时一副了然于心地神情,仿佛忘了外人不可入内的事情,也上前见礼道:“老衲见过女施主,施主可是要取几本典籍,是要哪几本,老衲去取。”
张文澜浅浅一笑算是还礼:“不劳大师费心,文澜随意看看就好。”
她又看向常凤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带着笑意,莞尔道:“文澜可否看看凤卿哥哥今日译出的金句?”
常凤卿依旧没有直视她,神情凛然,口中道:“张小姐慎言,不可僭越,今日所得太后还不曾看过。”
张文澜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凝固,她是个聪明人,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了,连忙笑吟吟道:“文澜年幼无知,随口说说,让凤卿哥哥为我费心了。方才听凤卿哥哥说累了想要回房歇息,文澜不想看经书了,正想去后山看看景致,与哥哥顺路,正可同行。”
常凤卿立刻礼貌拒绝道:“同行恐怕多有不便,于小姐名节有损,张小姐想要去后山看景还是自己请便吧。只是时辰已晚了,山路难走,敝人建议小姐还是早些下山回府为好。”
他这是在处处在为自己着想,果然真君子。
张文澜立刻笑了起来,可能是笑容太开怀,怕坏了温婉的形象,她边笑边拿团扇遮住一张俏脸:“多谢凤卿哥哥体恤文澜,无妨无妨,兄长是太多虑了。文澜与凤卿哥哥皆是正人君子,心中无鬼,何惧他人诋毁。若是今日天色太晚不便下山,文澜便在这觉明寺中住下,早就听闻香积厨里做斋菜的大师傅们手艺了得,文澜一直想尝尝呢。况且,能与天下第一大才子举杯邀明月,对影谈诗词,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人间美事。”
这下轮到常凤卿笑容凝固了,他未料到对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如此冒进,步步紧逼。他心中有些愤怒,脸上挂着不快且不耐的笑容,绷着嘴没有说话。
可惜张文澜的脸被团扇遮住了,完全没看到常凤卿这副神色,也许看到了也不会明白,人总是喜欢把事情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想。
阿元觑着自家少爷脸色,知道他不高兴了,于是阿元道:“少爷,时辰尚早,咱们带着张小姐抄近路走快些去后山,小姐逛几步还能赶得及下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