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尾鱼
时间:2019-09-20 07:41:37

  所有有关五百弄乡的影集都被摊开了,一张张地找,末了,果然有斩获。
  有一张照片,拍的是段太婆在和人聊天,边上有不少人,或看热闹,或忙活自己的——而看热闹的人群中,就有阎罗,虽然作为背景人物出现,但因为恰是正面,所以看了个清清楚楚。
  神棍拈着那张照片,半晌没反应过来:“怎么……怎么哪都有这个阎罗啊?”
  江炼还没来得答话,手机响了,看来电显,正是万烽火那头跟他对接的小伙子。
  他对着神棍笑了笑:“哪都有他……这还没完呢,接下来,怕是还有他。”
  他揿下接听键,免提外放。
  那小伙子彬彬有礼的:“江先生,方便接听电话吗?”
  江炼回他:“我接都接了,直说吧。”
  那小伙子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我联系上我那西北的同事了,他说好像是在七五年还是七六年,总之是他七八岁的时候,在昆仑山一带,见过阎罗。”
  昆仑山?
  神棍心头一紧,明明能听得见,还是往前凑了又凑。
  江炼反冷静下来:“确定吗,会不会是他当年年纪小,记错了?”
  小伙子非常笃定:“绝对不会,有几个原因。”
  “一是,这个阎罗的长相,挺……有特点的,那张脸,一般人都会记忆深刻;二是那个阎罗进山时,不是一个人,他还带了个老太太,山里头少有人来,一下子出现两个外地人,很惹人注意。说那个老太太很有气质,穿戴什么的也不一般,我那同事上去跟他们搭话时,老太太给了他一块糖,糖纸是洋文的,外国糖!”
  “我那同事还以为遇到外国特务了,那年头,讲究阶级斗争嘛,大家警惕性都高,他飞奔回家找大人,家长怕惹事,压下来了,没敢声张,你说这样的事,他能记错?”
  “更重要的是,那两人进山之后,就没见出来,没过几天,山上闹了雪崩,我那同事还心说,那两人别被雪崩给埋了呢。”
  听到“雪崩”二字,江炼陡然打了个激灵,他想起来,似乎听孟千姿提起过,段文希最终,似乎是死于雪崩的。
  他说:“我给你发张照片,你请你那同事帮忙辨认一下,是不是当年看过的那个老太太。”
  说着,从手边影集里找了张相对清晰的、段文希的正面肖像,翻拍了给那小伙子传了过去。
  神棍一颗心跳得如同擂鼓,脑子里有个不祥的念头渐渐成形,他看向江炼,低声说了句:“不是吧?”
  江炼说:“是不是,很快就知道了。”
  他拨打了房间内线,请孟千姿过来一下。
  孟千姿来得很快,她还没睡,收到消息之后,睡袍外头裹了件外套就来了,一进屋,先嫌弃屋里的凌乱:“跟遭了劫似的,让人都没处下脚。”
  怪了,屋里的两个人神情都有点异样,孟千姿笑:“怎么了啊?”
  江炼说:“千姿,问你点事儿,关于段太婆的。”
  听到和段文希有关,孟千姿微微一怔。
  “段太婆最终,是在昆仑山过世的吗?”
  孟千姿点头:“是啊,遇到雪崩,尸首……都没能找回来。”
  “你记不记得,是哪一年的事?”
  孟千姿蹙起眉头:“具体,要问我大孃孃。但我记得,应该是在七五、七六年这样。”
  江炼翻看影集上的时间,段文希来广西,是在七四年夏秋之交。
  “我记得你提过,段太婆是去昆仑……找龙骨?”
  没错,即便事情过了很久了,孟千姿还是有些意难平:“听说大孃孃说,段太婆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生出这想法来……”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她从来没有提过龙骨?”
  孟千姿探询似的看江炼:“没有啊,怎么了?”
  她的目光扫过满床满地的狼藉,心里约略有点数了:“是不是查着查着,事情忽然又跟段太婆有关了?”
  手机响了,是那小伙子发的短信,只一行字——
  认出来了,就是她。
  江炼半天没说话,他收起手机,长吁一口气,斟酌了一下字句:“段太婆去找龙骨,并不突然,她应该是在广西遇到了阎罗,知道了龙骨的事,这才会去昆仑山寻找,她进昆仑时的向导,就是阎罗。”
  “但是,雪崩之后,段太婆消失了,阎罗却没有一起消失,你知道的,他直到九三年,还在这儿当环卫工。”
  孟千姿怔怔看着他,一颗心越跳越快,她嗫嚅着说了句:“也就是说……”
  江炼轻声说了句:“也就是说,段太婆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死于雪崩还是其它……阎罗是最后见证人。”
 
 
第81章 【08】
  第二天中午, 秀岚居辟出两个会议室, 一个用于候场,一个用于面谈。
  和江炼对接的那个小伙子叫徐克用, 他负责把当年火葬场失火时前往救助的那几家人、包括死者的家属都请过来参加面谈。
  其实找到这些人不难,难的是让人家放下手头事务过来配合你, 好在山鬼参与之后, 许了重酬,那些人看在钱的面子上, 就好说话多了, 其中有两个,还是跟单位请了假过来的。
  面谈开始前,江炼去候场室了一眼,这一看,看出不少感慨来:彼时都是邻居,同住火葬场附近, 这二十多年下来, 已然拉开差距,有人穿金戴银、一身名牌, 为了见老邻居显摆一番,还特意做了头发、喷了香水;有人则衣着朴素,许是习惯了听差办事,脸上总带唯诺似的笑;还有人不屑这种攀比, 独坐角落,旁若无人地看着手机。
  人若是息不了这“比”的心思, 那可太累了,一辈子都活在“同学会”。
  江炼又去面谈室。
  这面谈室,因为常租给营销公司做调研,所以用单面镜间隔出了一块旁听区域,孟千姿已经先到了,一个人窝在旁听席上,百无聊赖,间或还发怔。
  江炼过去挨着她坐下:“给大嬢嬢打过电话了?”
  一个上午都没见着她了,听说她忙着给山桂斋那头通报情况。
  孟千姿点头,有点意兴阑珊:“大嬢嬢听说太婆的死可能另有隐情,很受打击。”
  这也难怪,高荆鸿是段太婆养大的:段太婆死于天灾,虽属不幸,倒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但若是死于仇杀、甚至是谋杀,做晚辈的近半个世纪都不察,那心里可就太煎熬了。
  江炼想了想:“段太婆出事,你们当年,就没有组织人去搜找?”
  孟千姿苦笑:“找了,怎么没找。但一来,昆仑山太大了;二来,那个年代,有点敏感,不敢动用太多人力,怕引起有关部门注意。”
  倒也是,段太婆兴起给出一颗外国糖,都能被七八岁的小孩怀疑是“外国特务”,若是大张旗鼓、大兴人力,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江炼叹气:“段太婆进昆仑时,要是多带几个自己人就好了。”
  孟千姿摇头:“不是没带,带了,被她甩下了。我段太婆这个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又爱独来独往,做小辈的,实在也拦不住她。她来广西那趟,刚动完手术,身体不太方便,所以到了广西,不得不接受那么多人沿途陪同、前呼后拥——大嬢嬢说,即便如此,太婆还有几次故意避开了同行者,短暂‘失踪’呢。”
  当时还以为段文希就是这么个我行我素的性子,现在回想,才渐渐咂摸出些意味来:那几次短暂“失踪”,莫非就是去见阎罗的?
  江炼心中一动:“手术?太婆身体不好?”
  孟千姿惘然:“都那个年纪了,难免的。老人家动完手术,就更怀念从前行动自如、无拘无束的日子,老是会提起当年出洋啊、周游啊,渐渐的……我大嬢嬢她们就有心理准备了。”
  事实上,高荆鸿内心里一直觉得,段文希失踪于一场雪崩之后,符合一个传奇人物的传奇结局,余韵悠悠,适合后人传唱。
  所以当年收到这噩耗,悲怆之余,不无欣慰:她并不想看着这位段嬢嬢老死于床榻之上,如寻常死者般被收殓、下葬,收骨昆仑,绝迹风雪,不失为一种优雅退场。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当年的搜找不那么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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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谈午后两点开始,徐克用主面,用他的话说,这种套话的事,他们是专业的,不过他戴了耳机,孟千姿、江炼和神棍随时都可以切话进来、控制面谈的进度和内容。
  神棍第一次参与这种场合,兴奋莫名,还对单面镜的功能大加赞赏:他能看见镜子那头的人,那头的人却看不见他,太神奇了!
  江炼打击他:“哪神奇了?在调研公司都是基础配备了,你是脱离世俗生活太久、尽活在传说故事里了吧?”
  一句话,居然把神棍给问噎住了,江炼说完,也有些感慨:别看神棍也常在城市间穿梭,但他的心不在这儿,所以看很多平常事物,反像看西洋镜似的。
  心在哪儿,人才活在哪儿,这话,是不是有点太唯心主义了?
  ……
  最先进来的,就是那个江炼瞧见过的、喷香水做头发的女人,她现在应该是待在家里做阔太太了,穷极无聊,对很多事天然热衷,追着徐克用问:“怎么开始查这么久之前的事了?是当年错判了,要翻案吗?”
  徐克用给她吃定心丸:“今天这事,只是还原一下当时的现场,跟翻案没任何关系,我们也不是警察。你不用有压力,放轻松,帮忙回忆一下,那一晚上,有没有什么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什么都可以说,畅所欲言。”
  说着,还把手边一碟巧克力推了过去。
  那女人剥了一粒放进嘴里嚼,甜食确实是有助于人放松,她边嚼边含糊发言:“那当然不对劲,那个陈,陈……”
  徐克用提醒她:“陈大飞。”
  “对,对,大飞,”女人又剥了一块巧克力,嘴里还没嚼完,于是先搁在手里拿着,“大飞是对领导不满,被扣了工资还发过牢骚,说早晚要把这破地儿给烧了,但是,他也说过,在火葬场工作没前途,他要下海、挣大钱——既然决心要挣大钱了,又去烧火葬场,是不是自相矛盾?纵火是犯罪啊,何必呢,还把自己一条命给搭进去了。”
  说着,把剥好的那颗巧克力送进嘴里,又抓了一颗。
  江炼把嘴边的麦移开,凑近孟千姿说了句:“巧克力准备得不太够啊。”
  孟千姿又好气又好笑,也捂住麦,斜乜了他一眼:“你关注点是不是偏了?”
  江炼便老实地退回去,又把麦挪回,只看着她笑,边上神棍嫌两人聒噪,向着他们怒目而视:“专注!”
  这两人没吃他这敲打,倒是那头的徐克用吓了一跳,以为客户嫌他问得不够专注,愈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他轻咳了两声:“所以,你是觉得,放火的可能不是他?”
  女人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放火的肯定是他。我听我家那口子说,汽油是大飞从场院里停的一辆农用车上取的,出油口附近,也到处都是他的指纹,警察办事,也是讲证据的,这个我们不能乱怀疑。”
  江炼眸光微微烁动。
  有意思,他拿过面前桌上的纸笔,写了句:陈大飞放火。
  徐克用问那女人:“还有呢?”
  还有就是……
  那女人皱眉头:“我一直觉得啊,大飞他当时不正常。”
  徐克用紧追着问:“怎么个不正常法?”
  “就是当时,火烧太大了,我们靠盆瓢接水的,起不上什么作用,又听到大飞在里头嚎救命,心里着急,我们就嚷嚷,让他找块被毯什么的往外冲……”
  说到这儿,她腰背一挺:“警察同志……啊不,小徐同志,我至今还是认为,大飞当时如果听我的,往外冲了,绝对不会被烧死,至多烧伤,你说是不是?那种时候,就不能犹豫,不能怕疼,就得往外冲……”
  她当年面对公安问询时,应该就是这么说的,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说起来仍是这么起劲,徐克用不得不打断她:“那大飞当时,为什么不冲呢?”
  “就是啊,”那女人又激动了,“他就在那哭嚎,你知道,火虽然烧得大,但还是能依稀看到人影的,我就看到他跟没了魂似的,在里头又哭又嚎,那么多人嚷他冲出来,他只是在里头团团乱转,十足没头苍蝇,后来我都不忍心看,叫得太惨了,我就扭过头,我就……”
  她忽然愣了一下。
  徐克用追问:“你就什么?”
  那女人反应过来:“我就不忍心看啊……”
  孟千姿拿手拈住麦身,一直盯着场内这两人,见徐克用又准备往下问了,脑子里火花一闪,脱口说了句:“不对,她这反应不对,你继续上一个问题。她扭过头,然后怎么了?”
  徐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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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尽责地传话:“你扭过头,然后怎么了?”
  那女人茫然:“不是说了吗,不忍心看啊,太惨了。”
  孟千姿说:“问她扭过头,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徐克用又转述。
  那女人答:“还能看到什么,看到人啊,当时我们不是都过去救火吗,大家站得分散,一扭头,就看到个人啊。”
  徐克用随口问了句:“那人谁啊?男的女的?”
  女人摇头:“不知道是谁,看骨架身形,应该是个男的。那年头,火葬场位置偏,周围也没灯,虽然烧着火,但是火头你知道的,晃来晃去,很暗,所以站得远点,就看不清了。”
  江炼觉得奇怪,他凑近孟千姿:“怎么了?”
  孟千姿嘀咕了句:“刚那女人愣了一下,愣得好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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