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急着想往下听:“可能是人家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一时难受,所以愣了呢?”
孟千姿觉得不是,想了想,又吩咐徐克用:“问她,看到那个人时,是不是觉得哪不对劲?你引导她一下,引导她去想,她一定是有点意识的,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
徐克用一头雾水,但客户有需求,还得照办,那女人也被他问懵圈了,只不断重复:“是有点不对劲啊,但就那么扫了一眼,注意力就回去了……问我哪不对劲,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就是觉得他跟我们有哪里不一样……”
徐克用问她:“哪不一样啊?”
那女人急了:“想不起来啊!”
徐克用真是急出了一脑门的汗,正心头发躁,耳机里传来江炼的声音:“要问具体点,不一样是哪一方面的,是体型呢还是穿的衣服,或者拿的东西……给她一个选项。”
这一下果然奏效,那女人怔怔听完,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是盆!那人手里没盆!”
她急急解释:“当时我们一听失火了,都拿上家伙出去救火,没有空手去看热闹的。我一个女人,还拎了桶水过去呢,怪不得我总觉得那人奇怪,那人手里什么都没拿,脚边也没有……”
说到这儿,自己嘀咕起来:“谁啊这是,怎么空手就过去了。”
……
江炼在纸上又写下两句话。
第二句是:陈大飞当时的精神,似乎有问题。
第三句是:火场里好像有个奇怪的男人。
写完了,转头看孟千姿:“可以啊你。”
亏得她追着那女人的“一愣”不放手,果然问出东西来了。
孟千姿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没什么,女人的直觉而已。”
面谈室里,那个女人的部分显然已经结束了,她起身往外走时,还不忘抓走一颗巧克力。
江炼吩咐徐克用:“后头的人进来,就照这个套路来,另外,有三项必问的,一,有没有人觉得陈大飞当时精神不太正常;二,他们出去救火时,是不是都拿了救火的器具;三,有没有人和那女的一样,看到过一个空着手的男人。”
++++
有的放矢,接下来的问询,就要顺畅多了。
火葬场附近,住了六七户人家,基本是小夫妻,当时火起,都是大人出去救火,把小孩儿关在家里,而每个人赶过去时,都是或端盆或提桶的,没有空手的。
除了先头那女人,没人注意过什么空手的男人,用一个大背头男人的话说:“那头在失火,还有人正在被烧死,换了你,能有那心思看别的?不是我说,谁跟我一起救火的我都没注意。”
但几乎有半数以上的人,都认为陈大飞当时的精神有问题。
大背头男人用词更狠:“他就是疯了,精神失常。”
还赌咒发誓说,自己救火的时候,听到陈大飞哭嚎着喊:“它……它抓我的脚。”
徐克用问:“那当年公安调查,你说了吗?”
大背头男人说:“说了啊,警民配合,当然要说。我们都认为,他当时是看火太大,吓傻了,出幻觉了。你说谁能抓他的脚?死人诈尸吗?这失火不比焚化炉,没法把人烧干净——当时火葬场登记了几具尸,现场就找到了几副焦骨,都能对得上,就算死人诈尸,也把它给烧直挺了。”
江炼把第二句的“精神似乎有问题”几个字刮掉,改成了“受惊吓,发疯”。
最后一个接受面谈的,是陈大飞的老婆,毛秋霞。
毛秋霞已经改嫁,过得挺不顺,不到五十岁的人,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
这一次,江炼换下了徐克用,自己上场。
他问毛秋霞:“陈大飞的精神,没出过什么问题吧?”
毛秋霞没听明白:“你是说他脑子有问题吗?没有,绝对没有,他就是有时候,脾气急躁点,会跟领导较劲。”
“那他胆子怎么样?”
毛秋霞笑起来:“看你说的,我家男人……”
说到这儿,像是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再嫁,窘得脖子都红了:“大飞他,胆子很大的,你想,火葬场工作,搬死人抬死人的,他还经常一个人轮夜班,胆子不大,那能行吗……”
……
从单向镜后头看江炼,感觉很不一样,大概是因为,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看他,他却看不到自己,孟千姿看着看着,还怕被人发现,警惕地瞅一眼边上的神棍,然而神棍专注得很,表情严肃,一直盯着内场,压根从头到尾,就没留意过她这点小心思。
……
送走无关人等,面谈室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三人围着那张面谈桌坐下,孟千姿随手拈了颗巧克力出来剥,送进嘴里时,忽然想起江炼先前关于巧克力的调侃,瞥向他时,果见他朝自己手里的箔纸看了一眼——她登时便觉得这巧克力吃的不是时候,吐出来又不合适,索性破罐子破摔,又抓了一颗在手上。
江炼把写了三句话的那张纸推过来:“如果今天得到的信息都是真的,那么我们应该可以为现场还原出一个故事来。”
他沉吟了会,斟酌字句。
“陈大飞当天晚上在火葬场值夜,可能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于是,他去农用车那取了汽油,大概是想烧什么东西。”
孟千姿奇道:“但他就在火葬场工作,那儿有现成的焚化炉,想烧什么,干嘛要取汽油这么费劲呢?”
江炼点头:“这确实是个疑点,我猜测,用焚化炉,意味着他要把东西搬到炉口,但他不敢搬,所以才会动用汽油,这也是为什么,那辆车的油箱附近,都是他的手印和指纹。”
“也就是说,他确实是想放火,但是取了汽油回去之后,发生了一些事。”
神棍接口:“有什么东西要抓他的脚……会是死人诈尸吗?”
江炼想了想,缓缓摇头:“以陈大飞的胆子,我觉得,即便是死人诈尸,也不至于把他给吓疯——我觉得,当时发生的事,应该比死人诈尸更可怕。”
这世上,还能有比死人诈尸还可怕的事?孟千姿想不出来。
江炼接着往下说:“陈大飞当时就被吓疯了,很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失手放了火,但是……”
有个地方说不通,像搭积木,自以为一切顺畅,搭到最后,偏偏多出两块来。
这多出的两块,就是阎罗和那个神秘人。
往玄幻点想,那个神秘人就是阎罗死而复生,但死而复生这事,至多把陈大飞吓尿,不至于吓疯吧?而且,大背头男人说得很清楚,除了陈大飞之外,火葬场登记了几具尸,现场就找到了几具焦骨——如果阎罗死而复生跑了,那现场应该少一具焦骨啊;如果阎罗死而复生之后,又弄了具尸体来凑数以掩人耳目,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而如果那个神秘人不是阎罗,阎罗也并没有复活,那陈大飞究竟是被什么吓疯了,神秘人又为什么要站在附近观望呢?
第82章 【09】
没有更多的信息支撑, 火葬场的谜团只能僵持在这儿, 好在,还有个阎罗待过的五百弄乡可供探查,不然, 神棍真是能活生生呕死。
孟千姿说:“我已经让路三明安排起来了, 最早明天就可以过去。懒得跑的话, 也可以派那头的山户实地拍摄影像传过来。”
神棍激动:“这必须得自己过去啊, 我们的关注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眼里无关紧要的,对我们来说可能是至关重要的, 必须用自己的眼去看,赶紧的,回去收拾行李。”
他还真是个急性子,收走就走,走得飞快。
然而, 即便行李收好了, 还不是得等到明天吗?
孟千姿丝毫不觉得有“赶紧”的必要,她目送着神棍走远, 这才不紧不慢起身。
江炼问她:“那你去吗?”
孟千姿本想回一句“废话”,眼珠子一转, 又改了口:“我就不去了。”
事涉段太婆, 江炼不信她会置身事外, 他屈起手指:“掐指一算,我觉得你还是……”
孟千姿差点笑出来:“掐, 还掐!再掐,折了你手指头。”
江炼迅速把那只手藏进怀里,说她:“你这人,真是……”
孟千姿鼻子里哼一声,拖开椅子就往外走,皮痒的人好治,多打几顿就不痒了。
才刚走到门口,江炼又叫她:“千姿。”
回头看时,他还坐在原地没动,手里拈了颗巧克力:“你这吃一颗抓一颗的,走了,不带一颗?”
孟千姿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留着吧。”
江炼说:“那我帮你收着。”
他低头撑开衣兜,拈着的手一松,那颗巧克力就掉了进去,理好兜口之后,还不放心似的拍了拍:“你下次想起来,可以朝我要。”
++++
第二天一早,想着反正是要出发,江炼准备带着行李直接去餐厅吃饭,这样,吃完了就不用折上来了。
哪知一出门,就看到孟千姿门口都是人,除了当值的,路三明在,辛辞在,居然还有穿白大褂的,一看就是医生。
江炼心里一怔,不觉就朝那里过去。
昨晚上,路三明设宴邀请孟千姿,据说出席的都是广西这头山户中的佼佼者,江炼是外人,不便掺和,神棍虽然是三重莲瓣,但这种场合,不适合他,也没受邀。
出什么事了吗?
一近前,就听到路三明和辛辞两个都在自责,一个说“怪我怪我,没考虑周到”,一个说“都是我不好,不该任着千姿胡吃的”。
原来,昨晚上宴席散得早,孟千姿兴头未尽,拽着辛辞作陪,逛夜市去了,而夜市小街,断断少不了吃的。
在山桂斋,孟千姿一日三餐,都是有专人打理的,食材要用最好最新鲜的不说,还会控制食味,比如热不与凉同食,辣不和甜混吃,即便出门在外,有孟劲松看着,也会让她节制,所以,她这胃,其实一路养来,蛮娇贵的。
但辛辞哪会有这意识,只求让她高兴,看什么买什么,孟千姿宴席过后,本就一肚子山珍海味打底了,一条街扫下来,又尝了什么螺蛳粉、桂花羹、糍粑、油茶、田螺酿,外加烧烤冰茶,虽然每样都只是一两口,但夜市小食,卫生本来就堪忧,这样混七杂八堆进胃里,焉有不造反的?
果然,到了下半夜,她的肠胃就闹开了,起身好几次,上吐下泻的,于是先把辛辞喊来,辛辞又联系了路三明——路三明一听,孟助理刚走,自己就把大佬招待趴下了,这可怎么得了——于是又急急请来了医生。
在场所有人的眼,都盯住了医生。
……
医生说:“应该跟昨晚吃坏了有关,多半是肠胃痉挛,大事没有,就是得休息好,多喝点热水,别受凉了,腹部贴个暖宝宝什么的,会舒服点。”
路三明点头如捣蒜。
辛辞忽然想起了什么:“千姿说今儿要出门,这不能去了吧?”
路三明斩钉截铁:“不能去不能去,那肯定不能去,这山路又颠又绕的,万一颠出个什么来……”
大佬既然不舒服,哪怕只是感冒,他都应该当重症对待!
路三明一瞥眼,看到江炼就站在跟前,还朝他征询意见:“是吧?”
江炼下意识就应了个“是”,顿了顿,又补了句:“身体要紧。”
++++
这顿早饭,江炼食不知味。
心里挺矛盾的,又想孟千姿能去,又想她能好好休息,自己也说不清是哪头占上风,和他正相反,神棍倒是吃得不亦乐乎,频频离席,回来时,手上必端碗端盘,还不断安利他——
“小炼炼,那里可以煎鸡蛋哎,还能煎双黄的。”
“小炼炼,那里有蔬菜沙拉,还有牛奶麦片!”
“小炼炼,有水果,切好的!核都给你去了,还有酸奶!”
江炼让他唠叨得烦:“四五星级酒店,不都这样吗?早饭都是中西合璧的。”
神棍面上便露出羞赧的笑来,过了会,压低声音,向着他神秘兮兮:“我以前……都没住过星。”
江炼一下子笑出声来,觉得神棍这一派纯真,也怪可爱的,正想说什么,忽然看到,孟千姿由路三明他们陪着,也进了餐厅,坐在靠角落的一张桌上,路三明急吼吼的,忙着去拿餐,辛辞陪着孟千姿坐着,帮她把刀叉放齐、餐巾折起。
江炼想了想,又起身去取餐,拈着空盘子偶遇路三明,他朝路三明手里的餐盘瞥了一眼,白粥蒸糕芋头,都是清淡得连色都不带的。
江炼跟他打招呼:“吃这么少啊?”
路三明说:“不是,给孟小姐拿。”
“孟小姐怎么下来吃啊,不是该送餐上去吗?”
路三明觉得这话顺耳又在理,于是当他是知音:“是啊,劝不住,非要去五百弄,我有什么法子,孟助理在还好,我这级别,劝得住吗?哎呦我跟你说,做事难啊,下头的人做事难啊,心也累……”
怕那头等得烦,他连牢骚也不敢多发,急急端着餐盘去了。
江炼拈着盘子站着,心情忽然大好。
身后有人不耐烦:“哎,你取好了吗?”
是挡着别人取餐了,江炼退开一步,很有礼貌地笑:“你拿吧。”
他把空盘子边沿抵在两掌之间,走开几步,很灵巧地耍了个翻花,四下看了看,没什么想吃的,又把盘子送回原处。
++++
早饭之后,如常出发。
一共四辆车,为了让孟千姿能躺着去,还专门给她调了辆房车,辛辞随车照应。
路三明的说法是:“能舒服一程是一程,等到房车开进不去的地方,再让孟小姐换车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