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商接着询问,柳玉茹愣了愣,洛子商转过头去,慢慢道:“柳老板,您这样的才能,留在顾九思身边,终究是可惜了。你若是跟着我,”洛子商撑着下巴,笑着道,“扬州予你,自是一番天地。”
柳玉茹听着这话,慢慢皱起眉头,洛子商接着道:“你可以到扬州去,扬州富饶,商业发达,我可以将扬州财政全数交给你,由你来做主。日后你可以不当顾柳氏,只当柳夫人。”
“洛大人,”柳玉茹笑起来,“听你的口气,不像个臣子。”
“说得好像你们信我就打算当个臣子一样。”
洛子商轻笑,眼里带了几分嘲讽。
柳玉茹没有再出声,洛子商站起来:“您好好想想。如果你愿意,紧急之时,我会带你,以我夫人的名义离开。”
“洛大人说笑了。”
柳玉茹冷着声,洛子商回头瞧她,却是道:“我是不是说笑,柳夫人心里不清楚吗?”
柳玉茹不说话,洛子商背对着她,站了片刻后,他突然道:“我是感激您的。”
柳玉茹愣愣抬眼,风徐徐吹过,洛子商背对着她,月华色压金线的衣衫翻飞,他声音有些低:“年少时候,我每个月都会去隐山寺。听说有一位富家小姐,每月在那里送东西桂花糕,每次我阿爹就会去领一份回来,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听到这话,柳玉茹整个人有些发懵。
她突然回想起当初去借黄河的钱,洛子商大堂上挂的那副画。
“柳夫人对方才那幅画有兴趣?”
“年少时候,母亲每月都会带我去隐山寺祈福,这地方倒也是认识的。”
“那时候想读书,没钱,”洛子商看着前方,声音平和,“于是偷了本书,被人追到隐山寺门口,差点被人打死。刚好遇到那位小姐在送东西,她听到闹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我听见了。”
洛子商说着,转过头来,看着柳玉茹轻笑:“当时我就趴在不远处的泥潭里,仰头看,我很想看到这位小姐的模样,但我什么都看不到,就看见马车干净又漂亮,然后马车上就走下来一个下人,帮我给了书钱,又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去买书医病。”
听到这里,柳玉茹依稀想了起来。
那是张月儿还没进门的时候,她和她母亲过得还不错,每月都去隐山寺祈福。
她隐约记得这么一件事,也就是这件事后,她回家,张月儿进门,于是就再没去过了。
柳玉茹呆呆看着洛子商,洛子商看着她,神色认真:“我这辈子有一份善念不容易,柳玉茹。”
“那你,”柳玉茹从震惊中拉回了几分冷静,有些好奇道,“你后来知道是我?”
“不知道。”
洛子商摇了摇头:“在扬州时候,没刻意打听过,我一个乞丐,刻意打听了,怕多了念想。后来到了章大师门下,更不想知道了。只是兜兜转转,你还是回来。你来同我要钱那次,我便知道了。”
柳玉茹没有说话,似在想什么,洛子商颇有些不高兴,他知道柳玉茹心思,僵着声直接道:“给你黄河的钱,与这事没有关系。我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想明白。”
“我并非哄骗你。你若愿意去扬州,我能给的,一定比你现在得到的,多得多。”
洛子商说得认真。柳玉茹听到这话,却是笑了: “可你这样说,我却更觉得您在骗我了。”
洛子商愣了愣,柳玉茹站起身来,温和道:“洛大人,有些路走了,是回不了头的。您同我说这些,或许有几分真心,可更多的,是您看中我经商理财之能。当初扬州收粮,对扬州必有创伤,我心知此乃不义之举,但当时本就交战乱世,我立场在幽州,也是无法。可你从此事上却明白,财帛一事,运用得当,实则与兵刃无异。您今日为的不是安你那份良心,而是想要玉茹到扬州去,成为你麾下将领。”
“你说我骗你,”洛子商淡道,“便当做我骗你吧,但若真的出事,我能救你。”
柳玉茹静静站着,洛子商抬眼看她:“所以,你给我什么回答?”
“我不想欠您。所以也望您,”她看着他,说得平静,“若要保留一份良心,别留给我。”
听到这话,洛子商愣了愣,柳玉茹冷静道:“对您不好。”
说完,柳玉茹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洛子商看着柳玉茹走远,他什么都没说,他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不远处月下红枫。
许久后,他轻笑了一声,似是嘲讽。
柳玉茹回房歇下后,等到第二日,县衙里所有人心惊胆跳等了一日,王家也没什么动静。外面都被人围着,他们出不去,也打听不了情况。
而顾九思在司州买了纸笔后,也被王树生的人察觉,好在他机敏,和王家人在司州县城中纠缠了一整日,才终于甩开了人。
这样一拖,已经足足有两日过去,荥阳城内各个大家族的人,终于坐不住了。
当天夜里,当顾九思被追杀到司州远郊,启明星亮起来,才终于领着人找到一个山洞歇下时,王家却是灯火通明。
荥阳大家族的当家人几乎都在,他们大多年纪大了,头上带着斑白,只有王树生一个人,不过二十出头,却坐在高座上。
年纪大的老者喝着茶,神态自若,坐在高座上的年轻人绷紧了身子,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王树生这个位置,坐得十分不安稳。
“先前我们计划,利用暴乱结果了顾九思等人的性命,如今顾九思既然跑了,这事儿继续下去,是不是,就不大妥当了?”
坐在左上方的赵老爷放下茶来,慢慢道:“如今停了手,咱们把那些‘暴民’先处理干净,这事儿也就算了……”
“然后呢?”
王树生冷冷开口:“等顾九思拿着证据回来把我们一锅端掉?!”
“他如今有多少证据,也难说。”陈老爷摸着他的大肚子,皱着眉头道,“说不定你爹就没招呢?”
王树生没说话,他对自己的父亲多少有些了解,他不是硬骨头,落在沈明手里,怕是早把人都招出来了,顶多只是不招王家人。可这城里的关系千丝万缕,只要查了别人,顺藤摸瓜,这些人早晚也把王家供出来。
可他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肯定,他只能是红了眼眶,做出委屈姿态来:“陈伯伯,我父亲自然是不会供出大家的,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且他们要是硬查下来,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这话让所有人安静了,王树生这么一提醒,大家又想起王思远的性子来。
王家怕是不会招出来的,但其他家,王思远能说的绝对不会少说一句。
“世侄说的是,”赵老爷斟酌着道,“可是就算招了,他们要查,我们推出些人来抵罪,也比把暴乱一事坐实的罪要轻些。不如我们想想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王树生冷笑出声来,“事到如今,若有其他办法,我们还能走到这一步?”
“我把话说清楚了,”王树生将茶杯往桌上一磕,冷着声道,“各位都是各家主事儿,若顾九思真的拿到了什么证据,在座各位一个跑不掉。如今我们已经没什么路往后退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抓了顾九思,把事儿做得干干净净!”
“那到时候,陛下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李老爷终于开口,王树生抬眼看过去,冷着声道:“那就让他查去!若能查得到,是我们几家命当如此。若是查不到,”王树生笑起来,“那就是咱们赢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王树生见大家沉思着,提醒道:“二十多年前你们就做过一次,如今还怕些什么?”
“这次,不太一样。”陈老爷摆了摆手,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世侄,老朽如今也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不想为了保自个儿的命,把家里人都搭上。这事儿,恕陈家不能奉陪了。”
说着,陈老爷往外走去,王树生怒喝了一声:“你以为你逃得掉?!今日我们若是出了事,你陈家绝不要想独善其身!我告诉你们,”王树生站起来,“如今我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生死都绑在一起了。既然各位如此犹豫,那不必多谈了,明日清晨直接拿下县衙,把他们全架到城楼上去,只要顾九思还在,我不信他不回来。”
“你疯了?!”
陈老爷震惊开口:“若是顾九思去东都搬救兵,你这样做等于自己就认罪了,他带兵直接破城进来,谁都跑不了!”
“他就在城外,我的人搜到好几次他的痕迹,都被他跑了。况且,就算他真的不要妻子,那至少,也有人给我们陪葬。”
“你疯了……”
陈老爷往外面走去,喃喃道:“我不要和疯子待在一起。”
“拦住他”
王树生大喝一声,外面立刻传来许多人急促的脚步声,屋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王树生站在高处,双手拢在袖中:“诸位莫怕,清晨我便让人攻打县衙,将柳玉茹抓出来挂在城头。等顾九思来了,我必让他千刀万剐,死不安宁。只要他死了,”王树生笑起来,“一切,就安定了。”
所有人看着王树生,神色都带了惧意,王树生伸出手:“还请诸位将家主令牌都交上来。”
“树生,”一贯和王家交好的赵老爷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期初你不是这么同我们说的。若你做的是同归于尽的打算,何不一早就抓了柳玉茹挂起来?”
“赵叔,”王树生故作镇定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也是存过两全其美的想法的。可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有什么回头路了。我父亲的仇我必须报。”
“报什么仇!”陈老爷怒喝出声来,“分明是你这崽子在王家做事儿太多,一旦顾九思查起来,你头一个要死!”
“请陈老爷歇下!”
王树生抬手,直接道:“来人,直接从城南调足兵马,强攻县衙,把柳玉茹给我带出来!”
柳玉茹早上是被惊醒的。
她听见外面出现了砍杀之声,她猛地睁开眼睛,抓了一件外套,便急急冲了出去,刚一出去,就见羽箭纷飞,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洛子商一把推了进去,怒喝道:“你出来做什么?!”
“外面……”
“王家打算强攻县衙了。”
柳玉茹愣了愣,随后有些着急道:“他们怎么突然就……”
“不要命了吧。”
洛子商眼中露出狠意:“王树生这疯子,死了也要人陪葬。”
说完,他把柳玉茹往里面一塞,骤然靠近她。
他神色又冷又狠,压低了声道:“我说的话你考虑清楚,我保你一日,一日后,你要死要活,就端看你自己了。”
他说完就把人往里面一推,猛地关上房门,大声道:“老弱女眷全给我躲好别出来,其他人只要爬的起来都把剑给我带上,到外院去!”
柳玉茹站在屋中,整个人愣了愣的,印红赶上前来,扶着柳玉茹,却是快要哭出来一般道:“夫人,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
柳玉茹没有说话,片刻后,她才镇定下来,冷静道:“你把九思给我那把刀拿过来,你自个儿也找到个武器,若真的走到不得以,”柳玉茹严重带了冷光,“杀一个不亏,杀两个稳赚,总不能就这么白白去死。”
第147章
这话把印红说愣了,片刻后, 她深吸了一口气, 低头道:“是。”
说完之后, 印红去将柳玉茹的刀翻找出来给她。这刀说是顾九思给的, 实际上只是她拿的。出门在外,总要有个东西防身,当初从顾家墙上取下来这刀,便没有放回去。柳玉茹将刀握在手中后,便和印红两人一起坐下来。两人好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坐在床边,靠着床, 各自拿了一把刀, 抱在怀里, 低低说着话。
“夫人, ”印红靠着柳玉茹, 声音里带着些害怕, “你说姑爷会来救咱们吗?”
柳玉茹听出她声音隐隐发抖, 她想了想, 抬起手来,搭在印红肩上,将印红拢在了怀里。
这个动作顾九思惯来常做, 对兄弟如此,对自个儿媳妇儿更是。每次顾九思将手搭在柳玉茹肩上,将她整个人环住时, 她就会觉得,有种无声的鼓励和支持涌上来。
柳玉茹惊讶发现,两个人相处得时间长了,便会越来越像对方。
柳玉茹发着愣,印红有些疑惑道:“夫人?”
“嗯?”柳玉茹回过神来,她想起印红方才的问题,她笑了起来,“当然会呀。”
“九思不会抛下我们的。”
柳玉茹声音镇定又温和:“他现在不出现,一定是有他的理由和法子。别担心。”
外面一直是打斗声,李玉昌和洛子商早有准备,王家虽然叫来了许多人,但所有人各怀心思,只有王家的人因为王思远的死奋战在前。
可是柳玉茹这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人,于是虽然敌众我寡,但却强守着没让人上前一步。
等到下午时分,外面零零散散开始有伤员送到内院,洛子商一把推开房门,同柳玉茹道:“我让人把伤员都送到凉亭,那里不在他们射程范围里,你带着女眷过来帮忙。”
柳玉茹听得这话,忙带着印红出去赶到凉亭处。
地上有几个伤员,他们带来的大夫正在尽量缝合包扎,柳玉茹上前去,大夫迅速教了她们一些要领,她们便上手开始帮忙。
洛子商和李玉昌等人领着人就在不远处奋战,柳玉茹就听着周边一片厮杀声,她不敢再多想什么,只能是麻木领着下面人不断处理着新来的伤员。
王树生开始攻城时,顾九思赶着从司州附近回来,等到午时,他才赶到荥阳城外不远,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