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琰点点头,脸上神色很认真。
“皇上不会同意吧?娘娘肯定也会着急的。你这样的尊贵人,万一路上磕着碰着了,岂不都是我的罪过?”
刘琰笑了笑:“我们还没走远,现在调头回去,三四日就到京了,那时自然谁都不着急不操心。”
许京华:“……”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马鞭指指前方,“对我来说,往这边去,才叫‘回去’。”
刘琰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我知道,所以我没想硬把你带回——我是说,带去京城。但就这么放你回去,我不放心,也没法和长辈们交代,只好送你一程。”
“呃,也不用亲自送吧?”
“你就当是我在京里闷得很了,自己想出来散心,不必自责。”
“谁自责了?”
刘琰微笑:“不自责就好。”
完了,这人油盐不进,许京华不想再和他说话,但她还没问过娘娘的病情,所以片刻之后,还是主动开口问:“你出来之前,娘娘好些了吗?”
“还是头痛坐不住,也懒怠见人,跟前没别人时,又总抹眼泪。”
“所以我不想这时候去娘娘身边。”许京华也看着前方道路,声音低低的,“我装不出来笑脸,也不想和娘娘对着流泪,我安慰不了她,就像她也没法给我安慰一样。”
刘琰转过头:“不能吗?”
“你觉得能吗?”许京华反问,“先帝去时,叔父和娘娘,能互相安慰吗?”
刘琰一面回想,一面缓缓说道:“先帝大行与普通人家不同,我们是直到二十七日除服后,才真切感受到他已经不在了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大行,嗣皇帝必得尽快灵前继位,新帝一继位,他的妻儿也就算熬出头了,从此身份不同。所以对很多人来说,国丧反而是喜事。
新帝也要在这段时间里尊奉太后、册封妃子、封赏老臣,开启新朝气象,所以他们并没有什么空闲,可以陷入到失去亲人的悲痛中。
“我记得,搬到庆寿宫后,娘娘越来越沉默,以前喜欢养花草,也不养了,五叔……五叔那段时间不怎么进宫,要不是这样,父皇也不会又派人往幽州去寻你们。”
话绕回原点,刘琰轻轻叹了一声:“也许你是对的。”
许京华看他似乎有些难过,不想再谈亲人去世的话题,就抬头看看天,说:“这天不会下雨吧?我们出门前,真应该看看天的。”
“……你现在才说,会不会太晚?”
“这还要我说吗?难道你自己不会看?你那些护卫,也没提醒你?”
刘琰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身后侍从,到底还有几分良心,坚持道:“我们都听你的,你说走就走,你说停就停。”
许京华:“……我觉得不会下的,这云一看就没有雨!”
一刻钟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他们一身,刘琰一边戴斗笠一边问许京华:“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京华:我说话了吗?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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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旅途故事
幸好他们很快就找到茅草亭避雨。
面对此情此景,大殿下诗情大发,漫吟道:“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①
许京华一边抹擦衣服上的雨水,一边发出疑问:“都什么时辰了?哪有月?霜是霜冻的霜吗?那更没有了,这时节别说中原,我们怀戎都不上霜了。”
“……”
大殿下因为阴雨天,而生的一点旅途愁思,瞬间散了个干净。
他回头看一眼许京华,见她还穿着最初那身裋褐,肩头裤腿都被雨打湿,就建议道,“你上马车把衣服换了吧。穿着湿衣服吹风,当心着凉。”
大皇子殿下准备充分,随行除了拉行李的板车,还有一辆供人乘坐的舒适马车,刚刚要不是开路的随从找到这处茅草亭,他们俩就上车避雨了。
许京华也怕外衣再把里衣洇湿,穿着难受,就拿着装衣服的包袱上车,换了一套出来。
这时刘琰的随从,已经手脚麻利地生了茶炉,烧起水来。
她见大殿下仍站在亭边看雨,走过去问:“怎么?想家了?”
刘琰摇头,解释说:“我只是看见这草亭,想起‘茅店’,才随口念了那两句。”
“你们读书人真有趣。”
刘琰听这句,怎么都不像夸奖,就问:“那你看见这草亭,会想起什么?”
“不用淋雨了啊。”
“没别的了?”
“别的……”许京华仰起头四处看看,“这草亭刚修过,比我在孟州那边儿看见的草亭好多了,那边的还露着天呢。”
“你们不读书人也很有趣。”刘琰回敬道。
许京华:“……”
扭头看向刘琰,他也回看过来,脸上少见的没有笑容,只挑着眉,似乎在等她回话——这个大殿下出一趟京城,怎么好像不一样了呢?
“你说得对。”许京华笑嘻嘻回了一句,转身去找水喝。
以为她会正面回击的刘琰呆了呆,反应过来时,那丫头已经跟烹水的内侍搭上话,聊了起来。
“这位公公面生,不是庆寿宫的吧?”
“确实不是,小人钱永芳,奉皇上之命,伺候大殿下出行。”
是皇上派来的,许京华瞄一眼刘琰,见他也正看自己,索性大大方方道:“大殿下非要送我,皇上知道了,不会生气吧?钱公公要不要劝劝大殿下,让他早些回去,也免得皇上惦记。”
钱永芳笑道:“姑娘太高看小人了,小人只奉命伺候殿下起居,别的事情,不敢多嘴。姑娘是喝茶,还是白水?”
“白水就行。”
皇上派来的人都不敢劝,那就只能走着看了,许京华喝了杯水,雨也停了,这一阵只是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妨碍赶路。
但骑马到底会甩泥,她和刘琰还是上了马车,一路缓行,傍晚早早投宿在高平县城。
高平只是个小县城,客店也很简陋,开路的随从干脆包下一整间客店,自己接手了厨房。
许京华他们到的时候,饭菜热水都已备好,她洗好出去吃饭时,发现刘琰又和她吃一样的饭,就说:“我还在热孝期间,吃不得肉,你又不用跟我一样,放心吧,我不馋。”
“偶尔食素,清清肠胃也好。外面下雨了,瞧这架势,明日未必走得成。”
许京华听说,到门边看了一眼,外头果然下着细雨,不免叹口气。
刘琰可能是累了,没再吭声,两人沉默着吃了饭,各自回房休息。
这场雨滴滴答答下了一夜,下得许京华梦里都在发愁雨天走不了,然后早上起来,果然走不了。
“道路太泥泞了。”出去看过的随从回来禀报,“且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
如此雨天,走不了,也出不得门,吃过饭后,无事可做,刘琰就提议:“教你几首新诗吧,也好打发时间。”
闲着也是闲着,许京华点点头,表示同意。
哪想到大殿下头一句就是:“好雨知时节……”②
“停!”许京华斜眼瞪他,“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刘琰笑了笑,“真没有,只是外面春雨绵绵,很容易想起这首。你不想听有雨的么?”
“不想!”
“那我一时还真想不起别的,满心全是雨。”
许京华再瞪他一眼,起身回房,自己呆着去了。
好在这雨到午前就停了,天虽没晴,春风吹着,到第二日早上,已不妨碍行路,只是仍得缓行。
许京华在客店里困了两夜一天,还要继续在车上跟刘琰大眼瞪小眼,实在无聊透顶,就戳戳刘琰,问:“大殿下最近读什么书?有没有有趣的故事?”
刘琰眉毛一挑:“你确定要我讲?”
“……”对啊,万一他再讲一半就停了怎么办?许京华想了想,“你给我讲一个故事,我就给你讲一个草原上流传的传说,怎么样?”
刘琰手里正握着一卷书,他眼睛落到书页上,正好看见“子贵母死”四个字,便点点头,说:“好啊。你在草原长大,听说过创立北魏的鲜卑拓跋氏么?”
“听过呀,太武帝大破柔然,说书先生最爱讲这一段,大伙也爱听。”
“嗯,那说书先生讲过太武帝是怎么死的吗?”
许京华摇摇头:“没有。怎么死的?”
“被身边太监杀死的。”
许京华一惊:“什么太监这么大胆?”
“这个太监叫宗爱,因为与太子不和,总在太武帝面前进谗言——就是说太子坏话,太武帝因此诛杀了太子亲信近臣,导致太子忧虑而死。宗爱怕太武帝想明白是自己捣鬼,害得太子早死,就一不做二不休,犯上弑君。”
许京华怎么也想不到故事里英雄盖世的太武帝,竟然是这么个下场,不由瞪圆了眼睛,追问:“那后来呢?宗爱弑君,有没有诛九族?”
“一开始没有,北魏宫禁不严,他弑君之后,偷溜出宫,第二日大家发现太武帝死了,并不知是谁做的。”
“……”
“皇帝驾崩,当务之急自然是推立新君。此时太子已死,但遗下一子,有人认为应该立皇孙,但也有人认为,此子年纪尚幼,不如立太武帝第三子。宗爱听到消息,当然不可能甘心让他们立东宫之子,他跟那个第三子关系也不好,就假传太武帝皇后之命,把这几个大臣召进宫中。”
许京华十分警惕:“他想干嘛?”
刘琰笑道:“大臣们要是有你这么警醒就好了。可惜,他们轻视宗爱,所以没有防备,进宫之后就被宗爱所杀,太武帝第三子也未能幸免,宗爱还不罢休,又去东宫抓皇孙。”
许京华紧张极了,刘琰却偏在这时停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还嫌弃:“冷了。”
许京华赶紧拎起水壶,给他蓄了半杯温的。
刘琰这才满意,慢吞吞喝了一杯水,继续讲道:“幸好东宫得到消息,乳母常氏先一步带着皇孙藏匿起来。宗爱这时急着拥立与自己亲善的太武帝幼子为新君,也没再追查,小皇孙躲过一劫。”
许京华终于出了那口气,接着追问:“后来呢?”
“后来宗爱仗着拥立之功,给自己大肆加封,又排除异己、把持朝政,新君不甘心,与他争权,他就又把新君也杀了。”
许京华:“……”
刘琰看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没想到吧?”
许京华呆呆点头:“这……这也太……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刘琰拍拍桌上书卷,“史书就是这么写的。”
“他连杀两个皇帝,都没事吗?拓跋家……不是很英雄的吗?”
刘琰淡淡一笑:“打天下或许英雄。不过新君死了,大臣们找到皇孙,拥立为新帝,宗爱也就被问罪了。”
“诛九族吗?”许京华又问。
刘琰:“……何等暴君才能做出诛九族之事?三族已是极刑。”
“哦,果然说书先生又夸大。”许京华以为故事讲完,结局圆满,就自己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哪知道刘琰接着说:“我要给你讲的,就是这个皇孙的故事。”
许京华:“……你讲了这么多,故事还没开始吗?”
“算是前情吧。”刘琰伸出手指,摩挲书页,“北魏为防母后干政,学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故事,定子贵母死之制……”
“你能好好说话吗?”糊里糊涂的许京华问。
“呃,简单来说,就是一旦皇子被立为太子,他生母就得自杀。”
许京华震惊:“为啥?”
“为了防止太子的母亲干预朝政。不过这也没什么用,皇孙后来被称为文成帝,文成帝继位时年纪尚幼,乳母常氏因立有辛勤保护之功,依太武帝乳母之例,被封为保太后。”
讲到常氏身上,许京华难免想到同为乳母出身的太后,心里犯起嘀咕。
刘琰却似乎毫无所觉,继续讲道:“保太后一样可以封赏兄弟,排除异己,把持朝政,所以很快就改封了皇太后。这个常氏原是辽西人,据说,她便是因为这个,让北燕皇族出身的冯氏,做了文成帝的皇后。”
“那又是谁?”许京华皱眉问。
“她是谁不太要紧,因为文成帝有更喜欢的美人,还同那个美人生了儿子。可惜的是,儿子生下来不久,常氏就以立太子为由,逼得那位美人自尽了。”
“……”
刘琰合上书,看向许京华:“好了,讲完了,该你讲了。”
许京华:“……”
这就完了?这是个什么故事?不是说讲皇孙吗?怎么只讲他生了个儿子就完了?等等,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有点像皇上太后和刘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