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去了？”弘晖被弘昀身边的奴才请过来之后，一进门就没忍住数落了两句，“阿玛办事外头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你要是好好把二伯的事儿办完了，回大营的事说不得还有缓，现在去闹，阿玛能给什么好脸。”
兄弟俩这几年，尤其弘昀也大了之后，弘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说教过了。说完了之后弘晖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瞧着没个正形倒在榻上的弟弟，弘晖没好气的坐到另一头，还不忘把他翘得老高的腿给拍下去。
“哥，你这哪头的，到了我这儿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让我舒服舒服。”弘昀被他哥的话气得头疼，干脆翻了个身不理人了。
“不是，你也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非要去那京郊大营。”弘晖对于弘昀非要去京郊大营当个吉祥物是真不能理解。是，弘晖承认，在早些年阿玛为了府里的平衡给自己与弘昀的期望从来都不一样，可这么些年，府里父子兄弟感情好也是半点假都没掺。弘昀这般想往外走，弘晖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是自己逼着弟弟了。
弘晖这是第一次这么直白的问出来。弘昀侧着身子也不知道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蹭一声坐起来，差点把弘晖都给吓着了。“大哥，我不想去京郊大营，阿玛没登基的时候，大营里的人就把我当摆设供着。当值的时候，风大一点就得有人自愿把我的班给换了，我又不是个傻的，非找什么明儿谁额娘生辰的由头，得换班。头一次我还信了，第二天专门买了东西找过去，人家家里根本就没这档子事！”
“可也就是这件事，我就彻底明白了，只要我留在京城一天，看见的听到的就永远不会是真的，哥，我就想出去，天下这么大，我不想就在这四九城里过一辈子。”
弘昀小时候就老听额娘跟自己讲一些话本子里的故事，除了聊斋里的东西能找到些出处，其余的也不知道那些雪山大漠，迷雾丛林到底在哪儿。小时候只觉得好听，等到大点了才慢慢懂了，额娘也向往着更远的地方，只不过额娘有了阿玛，就走不了了。
弘昀这些话弘晖也是第一次听，他本想劝弟弟，生在帝王家，哪个不是如此，哪个又听过什么真话。可这话到了嘴边弘晖也说不出口，都是十多二十的壮小伙子，谁还没点心气了。再是看得通透，也不愿总被人捧着过日子。
弘昀这边好歹有弘晖劝着，再生气，到了下午也还是老老实实拿着堪舆图去了理亲王住的水木明瑟，这地方是仿的扬州水竹居，理亲王早年就喜欢南边的景儿，这回难得张嘴要住这儿，四爷一个磕巴都没打。
理亲王府的规制四爷都是比着潜邸的规格来的，自己这前太子哥哥，哪怕是后来做了些大逆不道的事儿，但到底兄弟一场。小时候下面这些兄弟哪个不是仰着脖子看待太子，谁也没想过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太子二哥，会是如此收场。
弘昀在水木明瑟没待太久，他得卡着时辰回京，要不到时候城门关了又得跟个傻缺一样被人接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连个时辰都把不准。
理亲王看着弘昀的背影都远了，才摇摇头笑起来。一直陪在理亲王身边的福晋石氏觉得挺纳闷，这又是怎么了？笑得无缘无故的。
石氏心里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比起当年当太子妃的时候，现在的理亲王福晋，石氏倒是觉得自在许多，太子妃的位子太难了。
“瞧着吧，这小子老四快要管不住了。”理亲王在弘昀眼里都能瞧出火来，这股火再烧一烧，这孩子总得飞远了。不过这小子命好，摊上老四这么个阿玛，心到底比先帝爷软，说不准真就能依了孩子。
不过心软的四爷现在可还嘴硬得很，回了乐安和就开始朝着阿若里里外外的数落孩子。
“爷，爷爷，当年可是您给他找的师傅，府里那练武场您给他修得那么好，现在儿子练成了，你又想他只在四九城里招猫逗狗，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早两年阿若不愿孩子出去，是因为觉得弘昀还小，那现在阿若看着儿子被这四九城囚得发慌的样子，就只剩心疼了。
“你，你也不瞧瞧他现在是个什么性子，放出去那就是擎等着吃亏。”四爷气得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根本坐不住。“你儿子你不知道，除了身手练出来，其他的全是半桶水！心软，天真，这么把人放出去，你放心，朕不放心。”
“胤禛，你……”阿若本不想跟人掰扯这事，一个生活在一抬腿就能天涯海角的世界的人，真没法跟四爷在这事上有什么共同语言。可瞧着四爷这样子，阿若又不得不掰扯，“你不能拿你现在的心性看弘昀，那先帝爷当年怎么看你的，可咱们不一样也走到今儿了吗？”
“你，你这些都是歪理，爷不跟你争。”四爷前一下还被她温温柔柔的喊自己打动了一下，这登基之后就没再这么喊过自己了。下一秒就又被她把火气给拱起来了。
先帝练儿子，再怎么狠那也是拘在眼皮子底下练。顶天了了不得跟大哥理亲王一样往府里一关，总出不了大乱子。可这人倒好，还想把儿子放出去，这要是真有什么事，想插手都来不及。
“不说就不说，到时候儿子心里头怪你可别怨我没说。”阿若本来是住在镂月开云，四爷非把人接过来。现在吵了一架，阿若干脆带着人又回了镂月开云，懒得留下来，这犟驴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悠，看着都眼晕。
这一搬，整个园子不到一天就全知道了。远一点的猜测是不是贵妃惹万岁爷不高兴了。近一点的都在看热闹，就看四爷这回要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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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新皇继位，各属国与蒙古各旗都得来朝贺, 比他们先一步进京的, 是从理藩院学成，已经开始当差的齐木德。当年四爷强忍着把人留了下来的决定到底没做错, 比起多少还是念着族中人情牵扯的其他人, 齐木德俨然已经成为四爷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回怎么回得这么早, 不是说事情办完了，在家里多留几日, 到时候跟你叔父一同回来也成。”四爷这人只要满意了谁, 那就有十分的体贴，准保能让臣下感激涕零不可。
“回万岁爷的话, 在家待着也是无趣，不如早些回来。”这两年自己干的活好与不好都在其次，但总归是成了万岁爷的人。叔父那头，现在不敢跟自己太近。
齐木德说着又呈了一封折子给四爷, “奴才打听过了, 从去年起罗刹国那头便时有纷争, 里外都不安生。尤其过完年之后，有不少流民都在往边境各旗与关外来, 奴才想着这事还是应该早些报给万岁爷妥当。”
关外历来是八旗发源之地, 各朝皇族多少都讲究个龙脉龙穴, 大清也不例外。满人进关之后，关外这龙兴之地便少有人烟。尤其从顺治帝开始一直到先帝二十年才修好的绵延数千里的柳条边，更是把关内外给相隔开来。
土地这东西, 从来都得有人在那才是自己的地界，若长久处于无人之地倒还好说，现在既是有外族想来，四爷便不得不早做打算。关外算得上人多的地界也就只有盛京一地，可要让盛京的人散到关外各处去，先不说没人愿意，只说盛京就那么些人，都散出去难不成盛京就不要了？那也是万万不成的。
齐木德说这事，也是因为蒙古各旗近来被罗刹流民骚扰得烦了。他想的不过就是到时候朝廷派兵把守，只要流民不在眼前晃悠就行。可四爷清楚，罗刹苦寒，虽说关外比不上京城，但比起罗刹却是千好万好。只要有人过来尝了甜头，这绵延不断的边境线，自己就是派多少人也挡不住。
“行了，你先回去吧。”四爷打发走齐木德，手里拿着折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才出声，“去把十四召进来。”
齐木德是个聪明人，万岁爷刚刚看了自己的折子之后，明显就是不高兴了，可究竟为了什么齐木德这一下还猜不透。猜不透的齐木德一边走一边低头想，从小径另一头来了人也半点没注意。
要不说皇帝女儿不愁嫁呢，爱兰珠今年十六，宁楚格今年十五，放在平常人家怕是孩子都该怀上了，这两位格格，到现在人家都还没定下来。尤其现在三年孝期没过，更是没法说这事。
不过两姑娘倒是挺高兴，也不像早两年那般想着往府外去，就在额娘阿玛跟前待着，没什么不好的，现在园子里哪哪儿都能见着这两位已经已经亭亭玉立的格格，到处玩到处高兴。
“姐，前面有人。”两个小姑娘在园子里碰见的比在府里，宫里遇见的多多了，现在也不怕羞。若是外男见了总是要避让的，没什么好怕的。可今儿这位愣头青，愣是都快到眼巴前了都还没抬头，要不是随行的太监把人拦住，他非得撞上来不可。
“小点声。”爱兰珠一看这人的打扮，心里就估摸出他是谁了。这几年理藩院出来的蒙古那边来的，都有专门的朝服，皇玛法在的时候又给了恩典不用留辫子，现在人越来越多都看成京城里一特色了。尤其这时候能进园子的，可不就只能是那个风头正劲的齐木德了吗。
齐木德好歹还是个台吉，身上有爵位，爱兰珠和宁楚格也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才故作不动声色的从他身边走过去。
齐木德一直等到爱兰珠一行人落在最后的奴才都走过了才抬头。刚刚自己其实不是被小太监拦住的时候反应过来的，而是那个声音。快三年了，自己在京城蒙古来来回回这么多躺，再不是只窝在草原深处的二愣子，可这么爽朗又带着傲气的声音还是只有那天夜里听到过。
不过齐木德也就这么一想，当年万岁爷没登基的时候自己就高攀不上，到如今，自己要是胆敢有半点歪念头，别说这两年自己挣来的体面，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宁楚格其实也就被爱兰珠晚一点点就反应过来那人是谁了，那年的事情闹得那般大，之后皇后就再也不事事瞒着她。教养嬷嬷进府之后，布尔和便把该说的都细细说给孩子听，宁楚格也再不是正院里最娇惯最不谙世事的格格了。
所以这两年齐木德的事儿，多少也从大哥与弘昀那儿听说过一些。而听得越多，宁楚格就越明白自己以前有多难为她阿玛。
爱兰珠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想问又没好张嘴。到底在外头这么多奴才跟着，万一传出去点什么也不行。所以直到回了天然图画，关了门只剩了三姐妹的时候，爱兰珠才把想问的问出来。
“大姐，你瞧了我一路就为了这个啊。”宁楚格没个正形的歪在榻上，把玩着手里的团扇不急不忙。“我今儿都没瞧见他的脸，再说了，瞧见了也就那样吧。”
哟，这话说得稀奇。当年要死要活的就想把自己许给人家，现在再见面怎么就变得这么彻底了？孟古青原本还在隔壁看书，听了这话也赶紧绕过屏风过来了。
天然图画正当中的这间三层的楼阁，最上头这一层被四爷改成了个大平层，有些纵深也是拿屏风隔出来的，就是为了给这仨闺女有个能玩得尽兴的地方。所以宁楚格这点声音，一下就传到孟古青那儿去了。
“不是，这再好看的人，天天想着，也就那么回事吧。”最开始的时候宁楚格还能记住齐木德的样子，后来想得多了反倒就模糊了，再后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好似也不重要了。她原先也想过，要是再有机缘见到那人，会怎么样。现在见到了，偷偷想过的那些全都没发生，愣是一点波澜都没了。
孟古青仔仔细细看着自家二姐说话的样子，突然就松了口气，得，这姐姐算是真转过弯来了。既然没事了，孟古青又施施然绕回屏风后头继续看书，那小骄矜的模样气得宁楚格团扇都快捏折了。
四爷不知道今儿他的宝贝闺女又差点让他在悬崖边上走了一趟，这位爷心里现在全是关外那点事，“苏培盛，怎么人还没来。”
苏培盛哈着腰说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可这哪有那么快。园子虽大，但万岁爷总不能把所有兄弟都带上吧。其他那些个爷，现在大多也都住在城外各府的园子里，就是为了进园子方便。可虽说比从四九城过来要近，但一来一回总还是要点时辰的吧。
要说十四接到消息的时候，那是真一点功夫都没敢耽误。本来还在跟十三扯闲篇，当下换了个衣裳就直奔园子里来了。十三也不怪他撇下自己，今儿自己有空来十四这儿喝酒那是忙里偷闲，十四却是天天都闲着，现在万岁爷总算把人想起来，十四哪里还敢拿乔。
到了园子之后，十四见了他哥就彻底老实了。之前太后闹的那一出，四爷刨根问底的查才查到十四这儿。要说这事可大也可小，往小了说，了不得就是兄弟之间互相挤兑。可要是往大了说，那就是僭越万岁爷的家事，再是亲弟弟，也是越矩了。
所以四爷打那以后就一直晾着十四，直到现在，四爷在心里扒拉一拨人，实在是无人可用，才把这小子给提溜出来。
十四来的时候就想好了，甭管什么脏活累活，只要他哥肯用自己，那就都不挑食。可听完四爷说的事之后，哪怕十四爷这些年是出了名的混不吝，那被吓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四爷瞧着自己亲弟弟这没出息的样就来气，“你把舌头给朕捋直咯，多大个事能不能有点出息。”
十四被他哥说得眼睛都瞪直了，“哥，万岁爷，您这不是吓您弟弟玩的吧。”要开了山海关，那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要动了老祖宗的根本啊。这，虽说十四对关外那地界也没什么感情，但是老一辈那些王爷们可没死绝，自家四哥这是要翻天呐。
“哥，不，不是，万岁爷，您听弟弟说。”十四狠狠搓了把脸才稍微冷静了一点，“这些年您兴火器营，开商路，南洋罗刹越南哪儿都去了，朝廷不是没有过异议，可咱们兄弟间，哪怕是老八，也从没在这上头使过绊子。不就是因为这事对咱们大清朝有益。”
“可开山海关这事……”十四本想说这就是动摇了祖宗根本，可话到嘴边，又实在拿不出什么话来堵他亲哥。
“说，你接着说，朕听着呢。”四爷看着脸涨得通红的十四，心情还算不错。他现在跟自己急，说明还是个把正事往心里放的人。真要是磕巴都不打一个，四爷还就不敢把这事交给他了。
四爷这么说，十四还真就说不下去了。这明摆着就是非要干这事，还要把自己拖下水，十四除非愿意往后什么事都不沾边，就在京城里混日子，要不然这条道儿就只能陪他哥一起往黑了走。
“行了，朕就是先把这事说一说，你回去拟个章程，不着急。”四爷也没想一天就把这事逼出来，说完了事就把人放回去了。
“苏培盛，去问问，今儿镂云开月晚上吃什么。”憋了这么多天，四爷总算是把这话说出来，苏培盛一听这话立马就颠颠去往外走，早这么说多好，就不用孤家寡人的在九州清晏这么住着了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