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待她长大了些,才知道她的师父大约是个很了不起的高人,她的师兄弟中更是不乏才秀俊杰,其中大师兄即是江湖第一大宫墨袖宫宫主。
她第一次见萧二哥便是在墨袖宫。那日她躲在门后,好奇地掀开门帘一角,偷看大师兄同一个丰神俊秀、气质华贵的陌生少年交谈。她也无意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正准备放下门帘,便见那少年突然一转头,对着她粲然一笑。
此后,她每年去墨袖宫为数不多的次数里,时不时也能碰到他。少年性子温和,容易亲近,偶尔还会给她带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她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只说:“我在家排行第二,你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萧二哥吧。”
大师兄对他的来历向来也讳莫如深,只意味深长道这是一位贵人,不可怠慢,不可无礼。但她竟不知他的身份如此显贵。不过这一回误打误撞,这一声二哥倒是坐实了。
但是,当朝太子,为何会与江湖第一宫墨袖宫来往如此密切?他和大师兄之间长久在谋划的又是什么?她强迫自己压住心中种种疑惑念头,静待国宴结束。
宴席散场后,明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萧景承和阮盈沐。
“承儿如今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
“回父皇,这些都多亏了盈沐,大婚后她将儿臣照顾的很好。”萧景承深情款款地凝视着阮盈沐,语气十分真挚柔软。这也是他第一次念出她的闺名,仅仅两个字她听来居然有些缱绻的味道,耳垂也莫名红了一些。
明文帝听了龙颜大悦:“如此甚好,也算是朕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赐赏豫王妃!”
阮盈沐俯身叩首谢恩:“谢父皇,这些都是儿媳应该做的,殿下安康便是对儿媳最好的赏赐了。”
明文帝对这个知书达理的儿媳十分满意,连连夸赞了几句,随后又道与豫王还有些体己话要说,阮盈沐便先退下了。正好她可以趁此机会去给纯贵妃请安。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对宫里的路线实在是陌生的很,只能在两个宫女的引导下七拐八绕。中途不知怎么,突然又换了两个宫女,最后将她引到了一处园子里。
她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去往纯贵妃宫里的路,未待她质问,抬眼便见梅树下站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宫女自行退到了不远处,阮盈沐缓缓吐了一口气,走近对方福身行礼:“太子殿下。”
萧煜转过身来,声音依然那么温柔:“不必多礼。此处并无旁人,你可以像以前那样唤我萧二哥。”
阮盈沐不接他的话,垂眸淡然道:“不知太子殿下召见妾身所为何事?”
萧煜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语气有些伤感道:“从前你我之间有什么话都是直来直往,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如今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倒更显得生疏了。”
阮盈沐心里也觉得别扭,略一思索后嫣然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便同豫王殿下一样唤你一声二哥了。二哥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我现下是要去给纯贵妃请安的。”
“是,我忘了,纯贵妃是你的姑母。”萧煜凝视着她,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怪我,这么久都没想过打听一下你真实的姓名和身份,没想到竟是安阳将军府上的千金。”
阮盈沐摇了摇头:“师父也是为了保护我,所以从来不曾向任何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但名字不过是个代称,身份也并不重要,况且二哥也未曾告诉我你是当朝太子。”
“罢了,你未与我坦诚,我也有所隐瞒,如此便一笔勾销了罢。”萧煜似是自嘲,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未曾想过你竟然这么快就嫁人了,嫁得还是四弟。”
他一直认为她还小,看起来没心没肺,更不懂情爱之事。上次见面时,她还在问他何时能与他稍微切磋一下,墨袖宫上上下下都不肯与她动手,他回等他办完手上这桩事,下一次见面时。没想到再见面,她已经是豫王妃了。
“何止你没想到,我自己也没想到。”阮盈沐又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事发仓促,从皇上赐婚到大婚那日,也不过短短数日。师傅云游四方不知何时归来,我连大师兄都未通知,不过想来以他们灵通的消息也应当早已知晓。你下次若见到大师兄,便替我说几句好话吧。”
萧煜微微苦笑,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后他正了正脸色,严肃道:“你家里是不是不知道你同卓先生以及墨袖宫的关系?”
阮盈沐这次决定坦诚相告:“二哥你应该知道我并非大夫人所生,我在回安阳将军府之前就已经是师父的徒弟了,是师父替我找到的家人。”如今若是萧煜有心,想要挖出她的过去实在太简单了,她也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
她看着他的神色,斟酌了片刻:“二哥,你我算是旧识,虽说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你也应当了解一些我的为人处世、行事作风。事关大师兄和墨袖宫,我也不得不更加谨慎。因此我认为,把今天当做是我们初次见面对所有人都好。你怎么想?”
萧煜好看的眉心微皱,盯着她的目光复杂莫测,好似过了良久,又像是才短短一瞬,松了眉头,眼神重又变得温柔:“你考虑得很周全,便依你所说吧。”
阮盈沐点头,又福身行了个礼,转身便照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她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无意中撞破了当朝太子的一个重大秘密,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若是萧煜信不过她,那么她以及她身边的人都会面临很大的麻烦。好在就目前看来,他选择了暂且相信她。
“等一下。”身后突然又传来萧煜的声音。阮盈沐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
第11章
纯贵妃的寝殿是含春宫,阮盈沐告别萧煜后便随宫女直接到了此处。她此前并未见过这位姑母,但是进了内室,打眼瞧过去,竟一时看得呆了。
纯贵妃此刻正半卧在美人榻上休息。玫红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飞云髻上斜斜插上一只镂空飞凤金步摇,点缀着长长的紫玉流苏,衬着青丝乌发。她已然年逾三十,却保养得极好,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应当动人心魂。端是一位气质华贵的美妇人。
阮盈沐回过神来,跪地伏身行礼:“盈沐给贵妃娘娘请安。”
纯贵妃缓缓睁开一双美目,扶了侍女的手撑起了身子,下榻。柔若无骨的腰身款款而动,来到阮盈沐面前,带来一股幽香。
“你便是三丫头?抬起头来让姑母瞧瞧。”声音也十分酥软动听。
阮盈沐顺从地抬首,让她仔细瞧了两眼:“阮家几个小丫头除了你,本宫都见过,没想到今日一见,最像本宫的也是你。”
“盈沐惭愧,盈沐哪里有贵妃娘娘半分的姿容风采。”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真挚,一点也不像是刻意讨好。
听惯了各式各样的阿谀奉承,纯贵妃自然能分辨出真心假意。她微微一笑,执起了阮盈沐的手,将她扶起来:“你也不必与姑母这样见外。姑母常年待在这深宫里,素日里也十分无趣,你若能时常来含春宫走动走动,姑母自然是很高兴的。”
阮盈沐顺着她的力道起身,露出了一个乖顺甜美的笑容:“姑母既然这样说了,那以后盈沐便会时常来叨扰了,姑母不嫌盈沐烦才是。”
纯贵妃牵着她坐下,“姑母虽在深宫里,也知道你与豫王的婚事本不该指到你头上,但你是个好孩子,懂得是非轻重。嫁入豫王府后,可还适应?”
“托姑母的福,豫王府一切都好。”
“我今日瞧着豫王殿下的气色尚可,你与他……平日里相处如何?”
阮盈沐心思一转,不知纯贵妃这番话仅仅是表面的意思,还是话里有话。她只好露出了一个略有些羞涩的笑容,语气也有些撒娇的意思:“豫王殿下待我很好。只是他身子骨弱,整日只能卧在榻上,久了难免郁结于心,偶尔便要作弄与我,前两日还罚了我抄写二十遍家规。”
纯贵妃听了,忍不住捏着帕子掩唇轻笑:“这孩子也算是我打小看着长大,性子是古怪了些。当年若不是叫贤妃抢了先去,说不准就在姑母膝下长大了。”说到这里,她叹息了一声又道:“盈沐你去给贤妃请安了吗?”
“还未曾去,盈沐先来姑母这里了。”
纯贵妃看着她的目光里已然满是慈爱:“傻孩子,姑母是自家人,没那么多礼数,你应当先去给贤妃请安才是。”
阮盈沐迟疑道:“盈沐也是听闻贤妃娘娘病了许久,现下便不敢擅自去打扰。”
纯贵妃微微摇头,语气意味深长道:“贤妃这一病就是好几年。自打豫王搬出宫去,她就称病,待在未名宫闭不见客,连皇上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其实说到底,也只是找个由头退出后宫这些无端纷争罢了。你若是去了,她自然是高兴的。”
阮盈沐只能点头。她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隐情和弯弯绕绕,萧景承什么也不与她说。
坐了一会儿,又随意聊了几句,阮盈沐便起身告退。纯贵妃也不留她,只叫人拿来了一个檀香木盒送与她:“这是姑母送你的见面礼。若是往后你在豫王府受了欺负,便来告诉姑母,姑母想法子给你做主。”
萧景承这厢与明文帝的谈话早已结束,正等在偏殿的暖阁里。时间久了,却迟迟不见人影,难免有些不耐烦。
因而阮盈沐回来时,他的脸色也就绝对称不上好看,桃花眼厌厌地半阖,神色倦怠,都不愿意正眼瞧上她一眼。
阮盈沐只道他今日被祭神祈福大典折腾一番,过于疲惫。她走上前去,拎起裙摆蹲在他面前,眉眼带笑,声音温柔:“殿下是否累了,妾身替您捏一捏腿如何?”
“就你这力气,捏在我腿上也跟虫子咬了一口似的,解不了乏。”萧景承毫不领情,语气冷淡:“走吧,回豫王府。”
阮盈沐犹豫了一下,问道:“妾身是否应该去给贤妃娘娘请个安?”虽说大婚那日贤妃因病未能到场,但她毕竟是豫王的养母,今日进宫,于情于理她都合该去亲自请安才是。
萧景承听了却只是沉默,片刻后将手递给她,示意她扶他起身,声音里也没什么起伏:“不必了,贤妃娘娘近来久病不愈,不要去打扰她,让她安心养病吧。”
阮盈沐低眉顺眼回道:“是,殿下。”心里却难免疑惑:豫王自一出生便丧母,是贤妃亲手将他带大,若无意外两人之间的情分应当十分深厚才是,又何至于连养母的身子也这样不关心,难得入一趟宫,却避而不见?
而萧景承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疑惑,斜斜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她的笑:“你是不是在心里暗自骂我冷血无情?”
阮盈沐心道看来今日就不该多话,抬眸对上他冷冷的视线,眼里满是委屈,语气可怜兮兮又有些赌气道:“殿下又不是妾身肚子里的蛔虫,莫要冤枉了妾身。”
萧景承冷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两人在侍从的引导下往宫外走,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她稍稍放松了精神时,萧景承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今日一见,爱妃以为太子殿下如何?”
阮盈沐心里一惊,手指下意识紧紧绞住了锦帕,却不敢多加迟疑,软着嗓音娇声道:“殿下这话问得,妾身可不好回答。妾身哪里敢轻易评论太子殿下如何,这还未出宫呢!”
萧景承听了哈哈笑了两声:“罢了,本王暂且不为难你。”
暂且,说明此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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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回府的路上,依旧是两人共乘一辆马车。
阮盈沐端端庄庄地坐在卧榻边,反复回想揣摩今日可否有什么差错。她的心里越是紧张不安,面上就越是乖巧恬静,坐在那里像是一副仕女图。
萧景承半卧在那瞧着她,也不说话,有如实质的目光肆意地打量着她,令她难以忍受,偏偏又像是刻意折磨,不肯开口说话。她只觉小小的马车内空气越来越灼热。
她在脑海里演练了几种不同的情况,却直到马车停下来时也未用得上。她不由地悄悄舒了一口气,想来刚刚在宫中,萧景承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她不信,就那短短一瞬的目光相接,萧景承能看出什么异样来。
青莲和紫鸢早就候在豫王府前,见了马车便迎了上来。阮盈沐在青莲的搀扶下落了地,转身福了福身子道:“殿下今日过于劳累,想必十分辛苦,如此妾身便先回东苑,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萧景承眯着眼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淡回道:“来我房里。”说罢便先走了。
阮盈沐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这位豫王殿下实在是太喜欢折磨人了,她不知他看穿了什么,或者是怀疑什么,总让她觉得他话里有话。
她站在原地,半晌突然灵光乍现,反应了过来。他这明明是在同她玩弄心术,令她的精神松松紧紧,再寻找机会一举击溃。因着她将军府三小姐的身份,或许又因着皇后赐婚的提议,他从一开始应当就在怀疑她。但无凭无据,他若是打算兵不厌诈,那她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想通了这一点,阮盈沐就变得坦然起来,迈开了步子朝豫王府里面走。
“小姐,皇宫怎么样,大吗漂亮吗好玩吗?”青莲跟在阮盈沐身后,小声地问了一连串。
“大,漂亮,不好玩。”阮盈沐简洁地回答,又道:“宫里规矩实在是多的很,幸亏你没跟去,你这性子若是去了,保准不出一刻钟就要被拖下去打板子。”
青莲听了一抖:“算了小姐,我才不要去宫里,我就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豫王府吧。豫王府有小姐护着我,也没人敢打青莲板子啦!”
阮盈沐无奈地笑了一声,看了一眼一直沉默寡言的紫鸢,温和道:“紫鸢在王府待的可还习惯?缺什么吃穿用度直接说与青莲。青莲这丫头刀子嘴豆腐心,若是言语上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莫要介意,我会教训她。”
“小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偏心了?我一直很照顾紫鸢的,哪里有欺负她!”
“我住得习惯,青莲姐姐也未曾欺负我,谢小姐关心。”紫鸢的声音清淡而平和,同她的人一样,像一阵冷风,飘渺且难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