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汀不说话。
一排细牙紧紧咬合,双眼清亮凝神,手指静悄悄地伸展,够到一块不小的石头。
“还敢瞪我?”
“老子以后就是你男人,你再瞪?老子打不死你!”
左手高高扬起,第二个巴掌即将落下。
阿汀终于握住石块,正要偷袭他的脖颈。
有一道影子从天而降,抓着男人的领子把他狠狠扔出去。
“谁?”
“臭小子敢坏老子的事?”
男人骂骂咧咧。
但他没想到,挣脱束缚的陆珣完全变回山间野物。脚板光着,也凝聚着凡人难以匹敌的狠劲儿。他的眼睛眨也没眨,猛地踹在他的脑壳上。
疼得他身体弹跳一下,半口血沫尚未吐出,他又骑坐到他的身上。浑身肌肉紧绷着,臂膀显出曲转的线条,他的拳头左一下又一下打进肉里,打得他血肉模糊,七窍流血。
“咳……咳咳……”
阿汀掀开眼皮,撑着身体坐起来。
这时候开始下雨。
确切来说,先是一道剧烈的白光闪过,照亮男人翻着白眼的血脸。而后闷雷滚滚,瓢泼大雨突然倾盆而下,气势磅礴。
“不要打!”
阿汀摇摇晃晃地跑过去,抱住陆珣:“不要管他,他会死的!”
陆珣差点把她也给甩出去。
要不是握住她时,手心里传来的细腻触感那样熟悉,她大概会被他一手丢出去,沿着山坡骨碌碌滚下去,成为死尸一条。
但他好歹从纯粹的恶斗中回过神来,手脚动作微动,侧头看向她。
阿汀触碰到他狠厉而残暴的目光,双手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抱着他。
“别打死他。”
她的声音和手在轻微的颤抖:“我们会坐牢的。”
坐牢。
陆珣不明所以,而那个下流的男人大约意识到性命无忧,竟敢朝他笑,迎面而来的一股恶臭。
这是挑衅。
野兽面对挑衅有来必应。
他弯起嶙峋的指骨,逼近他脆弱的眼皮,狠狠地往下一摁,再一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像虾一样蜷缩成团,捂着血眼在原地来回打滚。
阿汀将手中的石头扔向他,抓起陆珣转身就跑。
雨越下越大,天色暗沉下来。
循味而来的狼狗聚集在山顶,发出高亢而阴森的嚎叫。
头顶的电闪雷鸣时有时无,憧憧光影迷离扭曲,世界好像只剩下黑与白色。
只有他们光脚在长久的黑暗中奔跑。
劲风吹乱了碎发,刮过鲜血淋漓的伤口,还模糊视线。阿汀不小心被绊倒,纤细的身体跌下去,半路又被陆珣捞回来站着。
一个眨眼的间隙,他松开手,走到她前面去,大步流星地带她下山。
留给她的背影冰冷而孤傲。
阿汀抹了一把脸。
是雨水是血,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暂时没有心神去分辨了。
她垂下眼眸,小心谨慎地攀着树枝,抓着稳固的杂草,免得被软化的泥土滑倒。
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寂静无声无息地蔓延,除了心跳外一无所有。
他在前头不远不近地走着,双手插在裤兜里。耳尖时不时动一下,把哪怕最细微的动静也捕捉住,很少扭头瞥她一眼。
但常常在关键时候伸出瘦长的胳膊,粗鲁地抓住她的小胳膊,帮她在风雨中站稳。
“陆珣。”
阿汀叫住他,绵软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丝的委屈和恐惧。
“我害怕。”
又多了哽咽,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泛起水光,小声问他:“你牵我一下好不好?”
陆珣转身面向她,眼眸危险地微微眯起,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进一步的迁就。
她们已经走到半山腰了。
不过雨水也把她打透了。
头发软软垂着,睫毛湿漉漉的,水光流转的眼睛在静静地哭。
不大的一张脸沾满泥灰,被雨冲得依稀,但还是犹如一层浅浅的阴霾,盖灭了她原本的干净和剔透。
他看着不得劲,横冷的一字眉皱了皱。
陆珣往上走一步,捏着衣角,毫无预兆去揉她的脸。
粗糙的布料,粗鲁的力道,阿汀没有躲,乖乖抬着眼睛看他。
乖得太出奇了。
这个刹那陆珣有过开口的欲望。
转瞬即逝。
他把她的小脸擦干净,又发现眼睛那一块被擦得太糊,更加的脏兮兮。
指尖微微一动,覆上她冰凉的面颊,大拇指抹去最后的痕迹。
阿汀眨一下眼皮,眼角掉下一滴水珠。
他又用力而缓慢地抹去,这时才发现她左眼下面有一点小小的红,藏身于细密的下睫毛中,仿佛血红色的眼泪。
陆珣攥住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转身继续往下走。
*
衣服湿哒哒黏在身上,后背冰冰凉凉的。
但陆珣的手滚烫,像暖手宝一样,凶猛的热度在指尖扩散,一点点攀爬至四肢百骸。
黑暗,大雨,闪电,雷鸣,还有恐惧。
全部不见了。
只有他的背影莫名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也许跟着这个人,能够走到天涯海角去,逃掉所有虚伪和丑恶的东西。
忍不住这样觉得。
阿汀定定盯着他的脊背,看着他短短的尖锐的短发,隐约眺望见前方的动静。
“她根本没有下山!”
“我要上去找她!”
王君心浮气躁地扯头发,扭头便要往山上走。
“天黑不能上山啊!”
“还下雨,路很滑。”
“老大你口哨都没了,会被狼狗咬的。”
“我们还没去阿汀老大家里看过,说不定她已经回家了。”
孩子们一窝蜂地拦她,她伸手拽出半脸胎记的丫头,气势汹汹地问:“王程程,你到底有没有看到阿汀下山?什么时候下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胎记丫头支吾着不敢说话,眼泪一串串地掉。
王君似乎明白了什么,勃然大怒。
“你外婆是骗子,你也是骗子!”
“我现在就把你弄回去,要是找不到阿汀,就把你丢在上面喂狗!”
她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拽住她,连拉带拖往前走。
山下一片混乱,陆珣在这时松开了手。
忽然用手指勾住阿汀束发的皮绳,一下拉扯下来。
一团马尾刹那软塌,披散在脑后。
他低头打量两眼,又没头没脑地在她头上乱揉一把,将碎发弄得乱糟糟。渐渐遮挡住额角凝血的一道伤。
阿汀一动不动任他摆弄,安静地出奇,看他的两只眼睛也黑的天真。
人人说陆珣是怪物,不讲规矩不念情,既不说话也听不懂人话。
但卑鄙无耻的男人,在树林里欺负一个小丫头,大谈名声与大人间的那档子事。她懵懵懂懂,他明白多少?
或者说,他究竟愿意明白多少世间庸俗的事?又想要舍弃多少?
她不问,他不说。
陆珣的手离开她的脑袋,在肩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
你回去。
我只送你到这里,仁至义尽。
他摆着漫不经心的神色,眉目刚毅而狂妄。
方才短暂的温柔恍如错觉。
“你不要回去找他。”
阿汀的咬字吐词还是那细,拥有一种没名堂的温软。
不过陆珣没再动摇。
他把衣角从她的手心里扯出来,往她手心里放了一样东西,又推她。
这次力道更重,阿汀踉跄地离开树丛,立即被眼尖的阿健发现。
“阿汀老大下来了!”
他们朝她跑来,而他躲在粗壮的树木身后,犹如消失掉的守护神。
“你没事吧?我要被你吓死了!”
王君双手搭着她的肩,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怎么成这样了?”
“不小心……摔倒了。”
阿汀不太能撒谎,漆黑的眼珠心虚避开,小声说:“我想回家了。”
“走走走,我带你回去。”
孩子们簇拥着她回家。
漫漫雨中,阿汀回头望一眼,发现陆珣仍然靠在树边远远看着她。
低头。
握紧的五指慢慢松开,手心里赫然躺着两颗糖。
他把糖还给她了。
猫的报恩,也到此为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戛然而止在这里的话,好像可以命名为‘怪物的报恩’,然后少年和少女回到各自的世界生活hhhhh
1.取材的外婆家真的有个很长命的神婆,我不信神佛,但超级喜欢老杂志上的民间诡秘小故事。
2.最近pyq老看到针孔摄像头之类的。还有我大学同学戴墨镜,被误以为瞎子,然后杭州街道边被正大光明地拍照片(她身材好,喜欢穿得清凉点点而已。
世道好像越来越苛刻了,防不胜防来着,还是希望大家出门在外要小心吧。
3.下流龌龊还有对小孩子下手的狗男人全部死无全尸吧(来自我姐的暴怒发言!)
另外感恩姐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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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客扔了1个地雷
江小北扔了2个地雷
送你一条锦鲤扔了1个地雷
少庄主快醒醒扔了5个地雷
很土但我还是要说出那句台词:努力不让你们失望哈哈哈哈,祝大家周末开心;gt;;lt;
第23章 阿阿汀
南方夏日雨多,来得急而迅猛。
公婆年迈,小姑子跑县城补牙去了,一大家子只剩下林雪春是地里庄稼的支柱。领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姑夫,在田里埋木棍绑大布,免得风把农作物连根拔起。
疲劳满身回到家一看,没人。
最初没当回事儿,直到父子俩陆续到家仍不见自家丫头。林雪春着急了,绕着村子跑了两圈,愣是没见半点影子。
好不容易打探到消息,说是大大小小一群孩子上山玩去了。她骂骂咧咧地披上蓑衣戴凉笠,左脚正迈出屋檐的当儿,孩子们吵吵嚷嚷经过家门口。
放眼望去,白花花小猪皮似的姑娘准是阿汀。
林雪春先是放下心来,下一秒火气烧得熊熊:“你这死丫头,胆子肥了这个天还敢外跑?怎么不干脆留在山上陪狼狗吹冷风去?”
“几天没训你就皮痒痒,看我这次打不死你!”
乡下扫帚多用竹条所做,细但硬。打着疼,留红痕,消得很快。村子里做爸妈手头没玩意儿时,就拿这个教训犯错的说小孩。
她作势要抽竹条,冷不防阿汀像小鸡崽一样扑进怀里,双手环住她颇为粗壮的腰。
母女俩多少年没这样亲近过?
林雪春不由得僵直片刻,再凶神恶煞地推开她。
“别以为来这套就能……”
话到半路戛然而止。
“你干嘛去了?脏死了。”
“还没打你你先给委屈上了?”
狼狈的阿汀红着眼角,王君挠了挠耳朵:“她摔了一跤。”
“姨,怪我带她上山还没看好她,要打你打我吧。”
雪春姨的手劲儿和自家妈可不是一个档次。
王君不安地皱鼻子,老实巴交杵着。
阿汀连忙钻出脑袋解释:“不是君儿,我自己要去山上玩,还不小心摔倒了。”
声音软绵绵的,鼻音浅浅。
“不怪你,怪她自个儿贪玩。”
林雪春有点儿恼怒,但到底不是肆意怪罪的人。她没把火气撒在王君身上,反而挥手叫孩子们赶紧回家去。
也瞪着阿汀:“你也给我进去呆着,待会儿再和你算账。”
“孩子回来就行了。”宋于秋沉沉的说,意思是叫她别再折腾着要算账了,免得把小丫头凶怕了。
宋敬冬也笑眯眯地打圆场:“我小时候还趁着台风天抓蚂蟥,蹲在田里不肯回来。至少阿汀自己走回来。”
“就你们做好人。”林雪春翻白眼:“真不知道是我女儿还是宋菇女儿,半天功夫能摔成这样?”
她推搡她进门,转身去把井盖给盖上。
宋敬冬把干毛巾盖在阿汀脸上,“擦擦。”
瓦片有一道缝隙,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床边,他抬起床脚,阿汀小胳膊小腿的也来帮忙。
“哥哥。”
“怎么了?”
瞧着像是要说秘密的样子,他弯下腰去,把耳朵凑在她旁边。
阿汀架着手,小声说了两句。
宋敬冬面上的笑逐渐变淡,应一句‘我知道了’,便往外走。
“你又干嘛去?”
“有点事。”
林雪春怒冲冲:“什么事急这一时半会的?下着雨非要往外跑?”
“我马上就回!”
宋敬冬喊着回答,加快脚步往村门口跑。
“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林雪春老大不高兴地嘟囔。
另一边的王程程,拿不准自个儿算不算把事办成了,不敢去找外婆,宁愿冒着大风大雨,独自一人绕路回家。
外婆究竟办什么事?
她一知半解,但模模糊糊觉得不是一件好事。
眼前时不时浮现王君满脸的厌恶,以及阿汀浑身泥泞的模样。她脑袋乱糟糟的,心里也七上八下,步伐虚浮凌乱。
走到村门口百年的老槐树边上,想起外婆曾与瘸子约在这儿见面。抬头一看,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