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汀拿着护手霜不松手了,还问:“婶婶,有没有能让脸白白的东西?”
“真还别说,婶子里头有珍珠霜和鸭蛋粉,也是北通来的,最好的。我看县城里这玩意儿卖得好,特地托人带过来,谁知道卖不出去。早上还想着,再不行,干脆全给自己用了。”
老板娘拿出珍藏的宝贝,再一看皮肤雪白的阿汀,笑道:“谁不知道你这小丫头最白,你还要更白?给不给人活路了?”
“是给我妈妈买的。”
阿汀小声说。
她知道的。
她的妈妈浓眉大眼生得动人,只是日积月累的操劳,皮肤变得粗糙,被宋菇踩走一头。
女人大多爱照镜子,但妈妈在家绝不碰镜子,走到面前也会下意识躲开。想来心里还是难过的,毕竟她也曾是年轻貌美过啊。
阿汀准备把三样东西都买下,给妈妈找回点自信心来。
倒是老板娘好心劝了两句:“你有孝心是好事,不过吧……不是婶子昧你的钱,而是这三样的确不便宜。足要三十块钱,你想好了?”
“想好了。”
她郑重地点点小脑袋。
宋敬冬和陆珣在外头等着,看着老板娘眼角微红地送阿汀出来,还挺不明所以的。
“买了什么好东西?”宋敬冬问。
阿汀抿着唇,定定把护手霜上的女子看得好仔细。眼睛乌溜溜的,忽然说:“这衣服好看。”
“嗯?”
“我要赚钱给妈妈买。”
好看的衣服我妈妈也要有,十足孩子气的念头。
宋敬冬揉揉她的脑袋,被陆珣凶神恶煞地瞪一眼,默默又收回来。
真凶啊。
护主的大狼狗诶。
接下来又给从不抱怨的爸爸买两双结实好走的新鞋子。
阿汀记着采摘三七花的时候,王君喊大家帮忙了,因此给王君买两本新的连环画,给老虎帮的孩子们买了糖果。
硕果满满,再次经过杂货店的时候,不经意发现陆珣停住脚步,看着外头摊子上的巧乐车。
五彩斑斓的颜色都有,往后一拉,能跑出去好远。
陆珣一眨不眨,眼珠跟着小车动。
阿汀偏头看看去,他侧脸的线条带着些许的凌厉,初有成年男人的迹象。
不过性情还很小孩。
在人来人往的河头非常不适应,有时会突然凶狠,得急忙安抚他。现在适应了一点点,身体还是紧绷的,且抓着她不松手。
“你喜欢这个呀?”
“它动。”
陆珣好像想搞清楚它为什么在动,眼睛眯成缝。
“这多少钱啊?”阿汀问老板娘的大胖儿子。
“一块五。”
不便宜的啊。
阿汀仔细掂量一下。奶奶给她的十块钱还没动过,爸妈不让她上交,这时候拿出来给陆珣买玩具,应该算她的私人消费吧……?
付钱的时候,老板娘乐得合不拢嘴,顺口问:“你们兄妹俩今天怎么这么阔气?路上捡到钱了?”
“上学参加比赛,得了点奖金。”宋敬冬买瓶酱油,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回去:“婶子,你这东西太好太贵了,还是进点实在的东西好。”
“这不是瞧见稀罕玩意儿忍不住么?”
老板娘哈哈笑,又把他们送出门去。
回家路上陆珣一直拿着小车,翻来覆去的看。
“给爸妈买东西,给王君买东西,还给丫头小子们买东西。所有人全给算进去了,连这小子都有,只有我没有。”
宋敬冬凉凉道:“看来我这哥哥当的不好,不得宋阿汀的欢心,不好不好。”
“那是因为……他很想要的样子。”
当时的陆珣,脸上就写着‘我要这个我要这个’,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
阿汀认真的说:“剩下的钱都给你当老婆本的。”
你不亏,你特别赚。
阿汀希望他仔细思量,奈何他不吃这套。
“那就是你把未来嫂子带上了,还是没有我。”宋敬冬痛心疾首地叹气:“我真不好。”
阿汀疑惑地瞅瞅他,很难判断他是不是又在耍人。
这个大人太调皮了,喜欢戏耍小孩。
“我太伤心了。”
宋敬冬继续仰天叹息:“前天晚上送这小子去医院,还有人怕他疼,哭得委屈巴巴的。我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孤零零的,阿汀她不疼我也不爱我。我好可怜。”
哭。
抓捕住关键词汇,陆珣唰一下盯着阿汀,目光幽深,声音低低:“你哭?”
“我没有。”
隐隐觉得他不喜欢她哭的,上回在山上他冷冷地抹掉她的眼泪,还皱眉头。
再说她已经十五岁了,哪能动不动就哭?
阿汀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偏偏哥哥还在说:“有的有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特别丑。”
“我没有。”
她急忙否认,犹豫着在他胳膊上轻轻拍打一下:“哥哥你不要撒谎。”
宋敬冬一怔,旋即伤心地捂住胳膊,“你打我,我好痛好伤心。完了我的手要断了,快带我去医院!”
阿汀:?
“疼死我了,我还没毕业还没讨老婆怎么办?”
“阿汀你记得帮我说一声,不是我不想孝顺爸妈,实在是……”
他慢慢蹲了下去,五官拧巴成一团。
阿汀心头的七分不信任,不由得淡化成一分。
难道她、她力气真有这么大?
不可能的啊?
“我以前胳膊……受过伤的。”宋敬冬断断续续的说:“这下……好像真的……不行了……”
啊。
阿汀一下子被这个理由哄过去了,担心地蹲下来,着急又不知所措。
轻轻地碰他,慌张地问:“疼吗?”
“疼啊。”宋敬冬自臂膀里露出一只笑弯的眼睛:“吹吹就不疼了。”
说完就站起来逃跑。
“哥哥!”
实在是太太太可恶了,阿汀气得追上去要打他。
兄妹俩绕来绕去跑好久,宋敬冬停下来喘气,挨好多下打,还笑着捏阿汀的脸:“小傻子,你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好骗?不怪我,实在是你太招人骗了!”
典型的受害者有罪理论。
你不要推卸责任啊!
阿汀气鼓鼓的,他捏得更起劲。
然后被陆珣狠狠拍了一下。
他还是头一回这样近距离看他的眼睛,里头没有一丁点的笑意与模糊地带。
正宗的琥珀色,纯粹的暴戾。
根本不在乎你是否救过他,是否施过恩,他率性妄为、野性难驯,分秒间便探出利爪挖你的眼珠。
太太凶了吧。
宋敬冬收回手,讨好性质地摸摸阿汀被他掐得微微红的脸颊。
“我错了。”
下次敢不敢,不好说。
啪的一声,手又被陆珣拍掉,他切换成委屈巴巴的模式。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陆珣凝视着他,突然丢出一个词:“没我高。”
“矮子。”
他的面上充满锋芒,还说:“单眼皮。”
人身攻击???
宋敬冬嘴角抽搐,这下换成他追着陆珣打。
还追不上。
野小子两条腿跑出四条腿一样,快得像一道影子。
“你们不要跑。”
阿汀跑跑走走追在后头。
打打闹闹地回到村子,还没走近家门,便发觉院子外围满人。
“怎么了?”
宋敬冬一出声,他们立马让出一条道来,颇为炙热的眼神看着……陆珣?
阿汀还没想明白所以然,里头走出一个身材健硕的高个子男人。
国字脸,浓眉,肩膀很宽,还穿着迷彩的作战服。他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径直走到陆珣面前,发现自己不需要低头看他。
“陆珣。”
男人冷冷道:“我是你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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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不走好不好
两辆绿油油的越野车停在院子里,犹如古代王宫贵胄的华美轿子来到贫民窟。村民们少见这等稀罕物,围绕在院子外不走。
“这玩意儿好气派。”
“里头出来的人不是更气派?”
所谓的陆家大哥不大客气,一上来便把陆珣‘请’进屋里单独谈话。瞧那门外笔挺站着的四个大男人,肩背壮实得不像话,冷冷扫视他们的眼神,犹如看待尘土里爬行的蝼蚁。
“小畜……”
这时不好再一口一个‘小畜生’了,中年妇女连忙改口问:“野小子是不是要转运了?”
“你给仔细看看人家穿什么衣,这是当兵的知道不?”男人对车天生痴迷,一眼看出来:“车后头那个标还是北通用的。小子家里不是北通的大官,就是大兵。这何止走运,‘野猫变太子’还差不多。”
什么破世道,区区上不得台面的怪物一只,也能变做太子了?
妇女撇嘴。
忘性很大的老奶奶拄着拐杖,叹了一声:“阿香还是走得早啊,不然轮到她享福了。”
提及黑发红衣吊死的女子阿香,妇女眉头一皱发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阿香今年多大来着?”
“三七?”答话的人没多少把握,但上下差不了两岁。
掐指一算更不对了:“村支书说野小子今年十七,算阿香二十生的。他那大哥少说二十五岁,阿香那年年底出的村子,哪有本事凭空倒腾个儿子出来?”
“再说这大哥大哥的,下头应当还有几个。究竟是不是阿香生的?”
大伙儿仔细想想,是有疑窦。
阿香当年落魄回乡,没提过旁的子女。疯疯癫癫连数年,后来她妈走了,她的日子过得穷困潦倒,要真有这样的金靠山,何必留在村里受苦?
“我晓得了。”
妇女指点着屋子,仰着下巴道:“阿香想做人家后娘,攀不上给赶出来了。这婚没结上,野小子不是正经出生的。”
说得对。
阿香自个儿是护士,自个儿会生孩子。只是没法打证明,这户口上不去,难怪死前苦苦纠缠村支书。
这样说来,阿香没结婚便大了肚子,野小子的骨血来路不正,脏得很。
农村里太爱探究家短里长,尤其是如此稀奇又骇人听闻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以他人做消遣,一时间连死人情面都顾不上。
坐在水井边阿汀抿着唇,端起水盆就泼了一圈。
这是洗鞋的水,被泥土泡得发棕。绝大多数喂到两旁的菜园子里,还有些许溅落在前排、嘴巴格外坏的男女身上。
“你这丫头……”
怒火在咽喉中蠢蠢欲动,猝不及防又被泼一身。
这回是王家野丫头干的。
王君她妈是个讨巧的,为人处世机灵又妥帖,绝不轻易得罪人。不知怎的肚子里爬出个混世小魔头,成天在地上撒野打滚儿,心情好时笑嘻嘻,心情不好便没大没小。
往他们身上泼脏水,还拍拍屁股拉着阿汀丫头跑了。仿佛小孩子的调皮玩闹,让他们这些做大人的,反而不好重重责骂。
相比之下还是冬子明白事理。捧出旁人送的大西瓜,给他们人人切一小块。说这院子口晒得厉害,又说农活要紧,这儿有他看着,要有动静必然寻他们帮忙。
头尾笑眯眯的,说话在理,乡亲们便散了。
宋敬冬转过头来招招手,阿汀带着一点心虚走到他身边去。
王君倒是理直气壮:“这些人光张嘴叭叭叭的,放在小人画里头顶多活五页。要是有十页,我王君能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你这脑子里空荡荡,踢不了两下就扁了。”
宋敬冬笑着递给她西瓜:“记着把数学课本找出来,今天下午你只学数学。”
乡下念高中的人不多,王君她妈想尽办法给她弄来全套的高一课本,还七成新。奈何这丫头心思不在书上,尤其把数学书藏到天边去,被打了好几顿还不肯说书到底在哪里。
宋敬冬前两天没说她,她还以为蒙混过关了。这下美梦落空,拖长声音不情不愿地回答:“知道了……”
淡淡看两眼寡妇门外趾高气昂的兵,宋敬冬没多说,先领着妹妹进屋。
门扉半关,他递给她一块西瓜。
阿汀接过来,没吃。
“想什么呢?”宋敬冬揪揪她的小辫子,笑道:“还怕我说你?”
阿汀小声道:“他们老是这样。”
村子里有很多好处,很多坏处,最坏的坏处便是风言风语。
早上河边也是,好脸色面对哥哥,瞬间又尖酸刻薄,暗地里数落妈妈。
陆珣的好身世来了,偏要把他往坏处死命的说。把他的骨头血肉全掰开碾碎,啧啧感叹着这块脏那块臭,边说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