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偏执的他[八零]——咚太郎
时间:2019-09-25 08:20:46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离开B站,在该站台下车的旅客请尽快携带行李……”
  火车准备起航,外头的人再度蠢蠢欲动,于是那只手又动了。
  它握住刀柄,迅速而轻巧将血淋淋的刀身拔了出来,很随意挑中另外一只手,再扎进去。血珠飞溅到阿汀纤长的睫毛上,眼前万物蒙上淡红。
  阿汀迟钝的、微微的仰起头,只能望见他整洁的下巴,睫毛根根分明。
  *
  呜——
  火车缓缓启动,劫匪最后纠缠一番,瞅准当儿收回手。小有收获的恶徒连忙抱着东西跑路,两手空空的便转身大肆哄抢。
  外头上演正宗的黑吃黑,车里已是一片狼藉。
  满地碎玻璃无处下脚,劫后余生的人们惊魂未定。孩子父亲瘫坐在座位上,孩子母亲搂着孩子轻声安慰。
  搭在腰边的手根根松开,阿汀后知后觉回过头去,只有一个冷淡的背影对着她。
  穿的是深灰色的西装,肩背宽阔。手掌垂落在身侧,捏着折叠刀不紧不慢的把玩,弄得满手猩红。
  阿汀想追上去说声谢谢,却被哥哥拉住胳膊。
  “有没有事?”
  阿汀摇摇头。
  确认小姑娘没事后,宋敬冬难得板起脸,眼中浮着几分薄怒:“知不知道被拖出去会怎样?年轻小姑娘被卖到脏地方去,别说哭,想死都死不掉。”
  他是真的生气了。
  小丫头长得水灵性情温和,这是好事。她自有一份纯粹的良善,也是好事。至少村里长辈小辈喜爱得紧,每逢见面便夸得天上地下,仿佛天仙下凡。
  但出门在外稍有差池,这份漂亮善良,反而能把她送进万劫不复中。
  “就你没头没脑敢逞能,妈要是在这,当场能打断你的腿!”
  宋敬冬咬字重重的。
  日常反应温吞,关键时候又全靠直觉行动。阿汀也承认自己有时‘做事不过脑子’,完全没有仔细思量其中的危险,更没考虑后果。
  要是没有好心人帮忙,今天真不知能闹成什么样。放着她不说,负责照料她的哥哥下辈子得活在自责之中,失去过孩子的爸妈,恐怕会一蹶不振。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以后真的不这样了。”
  阿汀低下头去认错,拉着他非常小声的恳求:“我们能不能……不要告诉家里啊?”
  还是乖乖的,软绵绵的,两只眼睛澄澈犹如初生的小鹿。
  她根本没有长大过。
  面对光长岁数不长世故的妹妹,宋敬冬时常在想,是不是因为陆珣毫无预兆的离开,摧毁了她们的成长约定。于是剩下她在原地静静等着,连应有的‘成长’,都被她抛在脑后。
  就这样保持着十五岁的懵懂,跌跌撞撞走到十八岁,也许还在固执的找他。
  哎。
  作哥哥的无奈叹气,伸手想揉揉她的脑袋,结果被夫妻俩扑通跪在眼前。
  “千不好万不好都是我们的不好,是我们没看好小孩,差点给人抢走。”孩子母亲泪流满面,抱着孩子还想磕头。
  孩子父亲也道:“多亏妹子帮忙,我谢谢你,谢谢你们兄妹俩,真的。小哥你别打她,要打打我吧,我这当爹的太不中用了!”
  宋敬冬:……
  打是不可能打的,口头欺负吓唬也就算了。动手……这辈子都不可能对全家的小心肝动手的,不然老妈子保准扒了他的皮。
  “快起来。”
  人家小两口差点丢掉儿子,也怪不到他们身上去。宋敬冬伸手搀扶他们,王君父女又急匆匆赶来了。
  “你们没事吧?!”
  “阿汀!”
  王君握住她红通通手臂,脸红脖子粗地连连追问:“你手怎么回事?哪个狗男人不长眼拽你?我就知道有人趁机偷鸡摸狗,是谁?你指指,我给你报仇!”
  集体沉默。
  王君爸艰难扶额:十八岁的小姑娘一口一个‘狗男人’像什么样子?打打杀杀又像什么样子?人家拽的是阿汀,你用‘偷鸡摸狗’来说道,合不合适?
  养女儿真难,硬生生养出个豪迈儿子来了。
  王君爸嫌丢人,连忙招呼大家坐下。
  远处好心男人堪堪走出车厢,阿汀没法当面说谢谢了,只能在心底轻轻说一声‘谢谢你,好人一生平安’。而后把来龙去脉重新说了一遍。
  “我怎么不在这儿呢!”
  王君怒而拍桌:“狗东西,要是我在这……”
  “要是你在这,三脚猫功夫早被拖出去了。”王君爸凉凉道:“也说不准人家瞧见你这灰不溜秋的样儿,想想还是算了,宁愿空手回去。”
  大多数姑娘爱打扮惜皮肤,唯独王君与众不同,很喜欢把自己摆在太阳底下晾晒,晒出匀匀的小麦肤色。家里头爸妈看不过眼,便天天拿这个笑话她。
  “臭老王!”
  王君握拳打他胳膊,大伙儿不由得轻笑。
  不过清点行囊后,阿汀就笑不出来了。
  王家父女两人一个行李袋,塞在座椅深处完好无损。他们兄妹俩一人一个,自然塞得不严实,她的那袋大约放在外头,被人抢走了。
  小姑娘挺身而出本就不容易,竟然还丢了行李?
  年轻夫妻满脸的愧疚,摸着口袋要给他们塞钱做赔偿。阿汀连忙摆手,拒绝再拒绝。
  “你们要去北通读书是吧?”
  男人摸着后脑勺道:“年纪轻轻在外头不容易。要是你们不收钱,我给你们留个地儿,改明儿遇上什么事就来找我们,这样行吧?”
  宋敬冬代为应下。
  小夫妻给他们留下地址电话,因为害怕后头的路更不平稳,半路找个安稳站台,千恩万谢之后匆匆下车。阿汀藏在心里的失落,这才慢慢展在眉梢上。
  “要不我给出点钱吧。”
  王君爸拿出旧皮夹,一边数钱一边道:“要不是君儿突然上厕所,有我俩在这,你们丢不了行李。别人的钱不好拿,咱们自家人贴补,别告诉你爸妈就行。”
  宋敬冬纠正:“王叔你这就说错了,要不是你们把阿汀叫醒了,说不准她迷迷糊糊就被拖走了,连个发现的人都没有。”
  没有这么傻吧……
  阿汀觉得她还是会呼救的,但对面父女俩齐齐点头:“还真有可能。”
  “没关系的。”阿汀推辞:“袋子里只有衣服鞋子,钱没有丢。”
  家里头的爸爸到底闯荡过江湖,知道火车上什么人都有,早就告诉她们别把钱放在袋子里,也不能塞在口袋里。妈妈就给做了两条裤子,裤脚用厚布裹一圈,作折叠状。
  其实里头塞着几种面额的纸钞,还有点粮票,抢不走丢不了。
  只可惜那支钢笔,是爸爸去县城买给她的。袋子里头也有不少妈妈新作的衣裳,布料样式精挑细选,还没穿过……
  阿汀觉得有点对不起爸妈,宋敬冬或许看出这一层,便笑道:“有件事我不敢在家里说,正好现在告诉你。”
  什么?
  阿汀看他,得到两句秘密的话语:“其实妈好几年没去过北通,做的衣服对不上味了。穿出去说不定还要被你同学笑话,丢了没事,正好周末去百货商店买几件新的。”
  不知道里头有多少安慰成分,要是妈妈听到这话,保准要破口大骂。想到这里,阿汀心情稍微好转,抿着唇静静一笑,表示她不难过了。
  两个男人讨论起‘抢火车’来。
  “明天下午的C城站更危险。那里地痞流氓多,不太干正事,抢火车就是打那里传出来的。”
  “大白天的抢东西,连孩子姑娘都抢,这不得管管?”
  “管不住。人多拦不住,抓住一个兜出上百个,牢房还不够坐的。加上里头这样那样的关系,没有国家发话严查,公安没法子下手太狠,自然管不住。”
  “这路上有多少站台这样啊?”王君爸不放心地问。
  “本来只有C城的。”宋敬冬微微皱眉:“以前B城站台没事的,我回来的时候还没事。叔你回来小心点,最好挑个角落,行李不多就往座椅下躲着。”
  王君爸点点头。
  阿汀拉一下哥哥的袖子,轻声问:“那爸爸妈妈怎么办?”
  多亏卖草药,家里这些年攒了钱,拼拼凑凑应该能在北通买间房子住。上火车前家里开过‘家庭会议’,商量后的决策是由兄妹两个先到北通,四处看看房,也看看有没有新的活计。
  爸妈在家里头处理田地房屋,半个月后再来。
  到时候也要遇上这事啊。
  宋敬冬倒不担心,“没事,打电话让他们留心就行,有爸在,他们得不了手。”
  好歹是江湖老把子呢。
  阿汀放下半颗心,又想起另一回事:“你以前也被抢过吗?”
  八七年物价稍提,县城到北通的车票要足足的二十块,并非小数目。宋敬冬上大学那会儿家里更穷,也走不开人,他来去都是独自的。
  的确被抢过。
  年少轻狂想得再全面,对这事也没防备。眨眼间被人抢走行囊,只剩下半年的生活费,买完被褥所剩无几,头两个月就没敢进食堂正经吃东西。
  后来帮人点到、帮人写作业,还教人写情书帮人家约女孩子。说来并不光彩,但好歹过下去了,便没往家里说,省得爸妈在家里白操心。
  现在更没必要说了。
  “没有。”
  他笑眯眯地说:“你哥聪明着,哪能中这招?”
  “哥哥……”
  阿汀直觉被那么简单,不过他不让她问了。伸手捏捏她的脸皮,笑话道:“大姑娘都不这么叫了知道么?人家十八岁都老爹老妈老哥的,你还怪老实,一个字不偷着省。”
  这样的吗?
  阿汀想了想:“那以后就叫哥?”
  哥。
  哥哥。
  你还真别说,差个字就不那么亲,也不那么甜了。
  宋敬冬也想了想:“在外头做大姑娘,回家做你的小丫头。”
  阿汀老实应好。
  “睡吧。”
  闹这么一出累得慌,明早还在起来抢早饭,不养足精神可不行。
  宋敬冬坐正身体,肩膀留给阿汀靠。两兄妹没再言语,不知不觉睡深了。
  一夜无梦。
  下午C城站口果然又有一波哄抢,不过大伙儿有警惕心,没有任何损失。安稳再过一夜,九月六号早六点,火车终于抵达终点站——北通。
  “宋千夏同志您好,请您听到广播后到‘广播室’,领走您丢失的行李。”
  刚下车便听到响亮的广播,一行四人皆是一愣。
  “行李找回来了?”
  “半道丢的啊,还给送到北通来了?”
  不管不管,四人快步赶到广播室,还真瞧见一只绿油油的蛇皮袋,刮破了皮。里头是一只自家缝的布袋子,上头写着阿汀的大名。
  “宋千夏同志是吗?”
  女广播员道:“麻烦身份证拿出来核对一下。”
  阿汀翻包拿身份证,宋敬冬问了一句:“我们的行李丢在B城站,这是哪来的?”
  小姑娘小伙子长得挺俊,不晓得是不是年轻小两口。
  女广播员多打量两眼,随口道:“有人给送来的,不放心你们就打开瞧瞧。”
  “别瞧了别瞧了。”
  王君爸催道:“大巴还有十分钟,别迟了,下班要迟半个钟头。”
  反正袋子是自家的没错,阿汀上前提,没提动,总觉得重了好多。
  “火车坐的力气都没了?”
  宋敬冬把包挂在她脖子上,自个儿提起两袋行李往外走。
  “谢谢姐姐。”
  阿汀朝广播员鞠躬,转头跟上。
  偌大的北通车站人来人往,初具现代模样,比县城狭窄破烂的车站洋气千万倍。王君拉着阿汀走在中间,指指这个点点那个,充满新奇。
  阿汀循着她的手指到处去看,突然有个高大的男人擦肩而过,侧脸出现在她的眼角余光里。
  阿汀猛地一愣,旋即停步回望,但他已经走进纷杂人群里,踪迹难寻。
  是火车上那个人吗?
  同样穿着深灰色西装,看起来很贵的样子。这个年代应该没有多少人打扮那么正式吧?
  “阿汀。”
  “阿汀?”
  王君拉她:“怎么了?看什么呢?”
  应该称之为先生,同志,还是大哥呢?
  阿汀喃喃道:“火车上帮了我的……先生,刚才从这里走过去了。”
  她失神地凝望远方,久久收不回目光,这幅模样……
  王君试探性问:“怎样的人?”
  仅仅萍水相逢,难以评价为人。
  “身上有猫的味道。”阿汀只能这么说。
  她熟悉花草树木的味道,熟悉泥土雨水的味道,但记忆里最最深刻的是猫。耳朵会动的猫,瘦骨嶙峋的猫,大的猫小的猫,还有黑的猫。
  王君挠挠脸皮,觉得她知道她在说谁。
  “阿汀啊。”
  饶是飒爽的王君,也不由得难办的挠挠脸颊,低声说:“其实我看到了,那个人眼睛是黑色的。”
  他很高,很引人注目,经过时低头望了她们一眼。阿汀没看到,但她看到了,他的眼珠漆黑浓重,像化不开的墨。
  “黑色的……”
  “应该不是……”
  “嗯。”
  阿汀轻轻地说:“我知道。”
  轻得像雪,长睫垂落,又安静得像凝滞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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