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娘娘,趁热喝了,药才管用。”纷儿将一勺药吹凉了,正想喂给床上的曹氏,便听得耳旁传来男子的沉稳脚步声。纷儿一回头,瞧见霍景,吓得药碗都险些没拿稳。
“见过王爷!”纷儿连忙放下药碗行礼。
床上的曹氏虚弱地抬起头,一边咳嗽,一边道:“景儿,你来了,怎么也不让门外的丫鬟通报一声?咳咳…叫你看见母妃这般形容,当真是丢人了。”
霍景见曹氏虽在咳嗽,但面色红润、嘴唇泛光,心底便起了讥笑之意。
从前曹氏与母妃争宠时,便爱用这招;装起病来惟妙惟肖,哄得父王心疼不已,彻夜陪伴在身旁。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曹氏还是爱用这招。
“曹氏,薛家的定亲信物,是怎么一回事?”霍景冷声问道。
曹氏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重拿起念珠,软声道:“这事儿?是薛阁老来为他的孙女说亲,母妃想着,景儿你年岁渐大,确实该成家立业了;且那薛大小姐母妃是见过的,相貌如仙女似的,人也端庄娴雅,恰是个做宁王妃的料子。……咳咳…”
咳嗽一阵后,曹氏捻着佛珠,道:“母妃看那孩子喜欢的很,便与薛阁老商量着,口头定了这门亲事。等景儿你来了,再和你商量六礼的事儿。”
霍景寒着面目,道:“你倒是有能耐,自己做了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下皆是如此。不成家立业,本就是不肖。”曹氏露出一道笑,平和道,“更何况,母妃我因着心疾之故,缠绵病榻。你若还要为了亲事顶撞母妃,那便是真正的不孝顺了。”
病中的母妃,为孩子定下亲事,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哪个做人儿子的,胆敢违逆病中之母,那便是真真正正的大不孝。
若传了出去,整个京城的人,都会嚼起宁王的口舌。
想到此处,曹氏的笑容愈发淡然从容。
床榻边的霍景冷眼看着曹氏,眸色愈发寒冷。他只简单道:“将信物退给薛家,本王可当此事不曾发生。”
曹氏蹙眉道:“景儿,这可不成。要是让薛大小姐名节受损,那母妃心底过意不去。”
“你倒是有闲心担忧薛大小姐的名节。”霍景的唇角,慢慢浮现出没有温度的笑容,“你不愿将信物退回去,那也成。那本王便将你连带着信物一起送出京城——本王在北地边疆有一处宅子,北地虽四时常寒,终年冻雪,不过风光极好。你便在那儿,带着信物安度晚年可好?”
曹氏一怔,捻着佛珠的手骤停:“景儿,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将母妃再赶出京城吗?你如何敢?太后娘娘定不会答应的!”
“届时本王亲自送你上马车,再命三军相护,直驱北地。”霍景负手,剑眉挑起,“太后?她能如何?”
曹氏的手颤了下。
三军相护,那岂不是与押解无异?纵使太后心有不满,但太后也只是深宫妇人,如何从军队手中将她带出?
曹氏硬着头皮,重展闲适笑容:“景儿,你敢这样大张旗鼓地将病中的母妃赶走,就不怕落人口舌?京中多少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宁王府淹死。不孝者,天下皆诛。纵是你堂兄为帝王,照旧对太后娘娘毕恭毕敬。”
她紧张起来,连假装咳嗽都忘记了。
“落人口舌?”霍景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满目嘲意,“你以为,本王会在乎那些虚浮之物?骂便骂了,与本王何干?陛下手掌社稷,为定民心,自要为天下表率。可本王屠遍疆野,还要这些劳什子浮名做什么?”
曹氏极是震愕,面孔不由僵住。他万万没料到,霍景竟然这么不在乎声名。
他可是宁王殿下啊!若是被京城人辱骂为不孝,那要如何在京城继续立足?
许久后,曹氏才渐渐回过味来。
“你…你……”曹氏气的有些打哆嗦。她想起了自己“在病中”,忙剧烈地咳嗽一阵,低头道,“你不在乎,可母妃不能不在乎。为着宁王府着想,母妃也不能让你做百姓口中的不孝之徒。这亲事,母妃是不会退的!”
此时的话,更像是强弩之末的逞强说法。
“你不愿?”霍景伸手,“信物拿来,本王自己去薛家。”
“不成。”曹氏硬着头皮。
“哦?”
霍景目光一扫,瞥到曹氏的丫鬟纷儿在旁瑟瑟发抖。想到这个丫鬟平时没少帮曹氏打听行踪,他毫无怜惜之意,扣着纷儿的脖颈,单手将她直接提了起来。
纷儿双脚离地,只有脚尖蹭着地毯,重量全挂在霍景的臂膀上;喉颈被霍景死死摁着,出气多、进气少,眨眼便憋得脸庞青紫。
“王…王爷……”纷儿痛苦地挣扎着,脚胡乱地蹬,“饶恕……”可除此之外,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曹氏虽害过不少人,但却未曾亲眼见过现场。瞧见自己的贴身丫鬟即刻要被扼杀,那青青紫紫的面色如恶鬼一般,曹氏吓得魂飞魄散。
“放开!放开她!”曹氏神魂皆惊,也忘了自己的病,胡乱地伸手去托纷儿,“王爷做什么!”
霍景松了手,令纷儿跌坠在地。他活动了下五指,道:“曹氏,你若不把信物拿出来,那本王便将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处死。菊苑的人处置罢了,便是你曹家的族人。听闻你大哥的儿子,今岁刚考上榜罢?真是好一个年轻人,风华正茂。”
“你!…你!”曹氏面色陡然煞白,这回,是真如病了一般。她揪着被褥,心里怒愤交加,又在忧虑着娘家侄亲当真遭此恶手,“景儿,你真是绝情!”
“如何?”霍景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曹氏一颗心突突地跳着,面色依旧惨白。现在,她毫不怀疑霍景当真会去做那些他所说的事——这个继子,是真的狠辣至斯,毫无回环之地。
大口大口地呼吸了片刻后,曹氏才慢慢从袖中取出一方玉佩,扭头递给霍景:“拿着吧。这就是薛家的信物。”
霍景接过那枚成色上好的玉佩,心底满意。他侧身,对脚边半厥的纷儿道:“给这丫鬟找个大夫吧。账走公中。”
说罢,霍景便朝屋门口走去。
曹氏望着他的背影,恨恨地锤了一下床榻,满目怒火。
“真是个不孝子……”
***
一匹马在街上疾速而行。
半柱香后,霍景在永安街的薛府大门前勒马停下。薛氏一族,在京中也算名望颇高,这宅院也是厚重广阔,门匾气派。
“来者何人?”薛家守门的小厮急忙上来拦马,问道,“可下了帖子?此处乃是薛府,闲人不得擅入!”
霍景没有下马,而是掂了掂手里的玉佩,直直抛到了那小厮的怀里,道:“宁王府霍景,特地来还定亲玉佩。”
小厮七手八脚地抱住那块玉佩,再听到霍景的名号,吓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进去通报。没多久,薛家的薛阁老,便由两个仆从扶着,慢慢地走出了正门。
薛阁老年近六十,长得是仙风道骨。他手握那块玉佩,对马上的霍景道:“宁王殿下,街上人来人往,未免喧闹,不妨入内一叙。我薛家有上好的白针叶茶,不知可否入宁王殿下的眼?”
霍景笑道:“喝茶便不必了。这亲事,今日本王自己来退了。”
薛阁老一抚胡须,笑道:“我们薛家,到底也是三朝贵胄,京中望族。这般随随便便的退婚,莫非,宁王殿下是以为我们薛氏一族随意可欺?”
阁老最疼爱的孙女薛静容,一直想要嫁给宁王。好不容易谈妥了此事,阁老方舒了口大气;谁能料到,前脚谈妥了亲事,霍景后脚便来退亲。
这岂不是在羞辱薛家?若是传出去了,京城人定会说薛家的闲话。
霍景理着马鞭,慢悠悠说:“阁老,多说无益。我霍景不想娶的人,那便绝不会多与之瓜葛。”
薛阁老儒雅道:“宁王殿下,退亲一事,于您无损。但静容乃是女儿家,传出去了,多少有损名节。莫非宁王殿下为着一时意气,便要做下这等不义之事?”
霍景道:“那便是你薛家瞧不上我宁王府,嫌弃本王贫寒凶恶,遂退了亲事。如此,便与薛小姐名节无碍了吧?”
薛阁老闻言,微微心惊。他见霍景宁可自损声名,也要退亲,心底明白此事八成是无法强求了。硬是要把心爱的孙女嫁过去,恐怕也过不好日子。当是时,薛阁老的心便动摇了。
此时,影壁后传来一道曼妙的女子声音。薛静容搭着丫鬟的手,款款步出,笑道:“宁王殿下驾到,怎么不到府中喝杯茶?”
霍景冷眼瞧着她,不言不语。
薛静容仿佛没看到他的冷淡面色,柔笑道:“宁王殿下,有件事儿,静容着实是好奇,一直想要亲口询问殿下。”
“你问。”
“宁王殿下,为何总是对静容不假辞色?这一回,宁可自损名节也要退亲?”薛静容静眸微睁,声音平静,“莫非,是静容的相貌不佳,不足以入宁王殿下的眼?还是静容才学不华、品性不端、家世不正?”
她说的每一件,恰恰都是她的长处。
霍景沉默良久,道:“薛大小姐并无缺欠之处。你容貌出众,才华匪浅,品性娴德,家世优厚,确实值得一个好夫君。只是。”
“只是?”
“只是,我霍景已有所爱,不愿再娶旁人为妻。”
作者有话要说: 笑笑:所爱?是我吗?
王爷:【冷眼喝茶不答】
笑笑:是我吗?
王爷:【侧头看风景】
笑笑:???
小小的唐笑语,大大的疑惑。
第52章 傲雪
霍景已经走了很久了,薛家的祖孙犹立在门前。
薛阁老一抚胡须,转身对孙女道:“静容,进去吧。街上人来人往,总是叫外人看热闹。”
薛静容敛眸,神思怅惘。她道:“纵是宁王殿下这般说了,静容还是不知道输在了何处。”说罢,她挽起祖父的手,柔和道,“爷爷,咱们进去吧。”
薛阁老看着自己的孙女,内心满是对小辈的怜爱。想自己这个孙女,乃是薛家引以为傲的明珠;未料到宁王殿下却弃若敝履,看也不看。
想起方才宁王说的话,薛阁老叹一口气,对薛静容说:“静容,既然宁王殿下决绝至此,你也不必再执着。婚姻一事,本都是缘。倘若无缘,那也是不可强求的。”
今日宁王退还信物,他们薛家若还再行纠缠,那便是薛家不义了。
薛家乃是京中望族,可丢不起这个人。眼巴巴地扒着一个宁王,总显得薛家女儿不够矜贵,眼界狭隘。想这帝京中好儿郎如是多,没了宁王,还有无数翩翩佳公子,踏破门槛等着求娶薛静容。
祖孙二人踏过影壁,薛府的门慢慢阖上。
***
齐园。
王爷不在的时候,齐园就格外安静一些。
唐笑语缩在屋里,就着暖火,慢慢地绣一张手帕。石榴打帘子从外面回来,手冷的和结了层冰似的,整个人都捱到了炉火上。瞧见唐笑语在做绣活,石榴小声问:“先时姑娘不是说要练练琵琶,好弹给王爷听?”
“喏。本来是要练的。”唐笑语努努嘴,瞧着自己脚边榻上的酸枝琵琶,“突然想起来开了春就是婉婉的生辰,想着给她备点礼物。”
石榴仔细一想,确实如是。
虽然婉婉姑娘被二公子收用后,两位姑娘的关系便渐渐生疏了,但碍着自小长大的情谊,这面子功夫多少要做做的。姊妹生日,如何都要送一份礼;先前唐笑语生辰,苏婉婉也叫人送了一些首饰来。
只是那些首饰,瞧着着实有些寒酸。石榴瞧过了王爷的出手大方,再看苏婉婉的礼物,就有些瞧不上眼。她年纪小,有这心思也属常事;唐笑语反倒是高兴,觉得苏婉婉还记挂着情分。
而且,在唐笑语的心里,苏婉婉的事始终有些可惜了。
她本可出府嫁人,稳稳当当地坐个正头娘子。但偏偏横生差错,进了霍源的房中,成了宁王府二公子的妾室。每每想起来,唐笑语都觉得惋惜。
至于过去,苏婉婉想要争霍景宠爱的事儿,她倒是不放在心上。一来这是人之常情,二来,霍景对婉婉未必有意。
“姑娘打算送些什么?”石榴问。
“她一贯高洁,我打算送她一支玉钗。玉也高洁,最为衬人。只不过这买的东西,多少有些不够心意,我便打算再自己绣一方手帕送给她。”唐笑语答。
“手帕?姑娘仔细着点眼睛,小心熬坏了。”
“我想好了,绣冰梅傲雪的纹样,然后再赋诗一首,暗藏她的姓名。你觉得怎么样?”唐笑语说。
二人正在说着,冷不防外头传来英嬷嬷的声音:“笑语姑娘在不在?”
石榴去开了门,便看到英嬷嬷搓着手走进来,目光四下乱转。瞧见这屋子里暖和如春,舒适至极,英嬷嬷瞧着唐笑语的眼都亮了。
“英嬷嬷可有什么事要吩咐?”唐笑语问。
英嬷嬷想起唐笑语刚进王府时,任自己差使出气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娇娇软软、被王爷养在齐园里的姑娘,心底大为感慨。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的自个儿,也要对这唐笑语恭恭敬敬的。
“是这样的,笑语姑娘,老奴有个侄儿,一直想在王爷跟前谋份差事。”英嬷嬷老脸带笑,极为客气地说着,“只是他在王府待了这么些年,始终只是个护院。他也有上进的心思,想来齐园为王爷效力。老奴寻思着,这偌大王府,谁不知道笑语姑娘最得王爷的意思?”
英嬷嬷说着说着,压低了嗓音,从袖中偷偷摸出一对翡翠耳坠,小声道:“笑语姑娘,这对翡翠坠子成色上好,衬你最为妥帖。若不嫌弃,老奴便将这耳坠子留在这了。”
唐笑语闻言,微微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