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穆望道头越低,心越凉。
而谢清商却不再理他,转头命令那操作火炮的士兵道:“速速开炮!”
其实这火炮连续发了这么多,再发就十分勉强了,但是大家此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发。
他的属下,指挥炮火发射的人,迟疑地看看山谷,不由问谢清商道:“王爷,现在我们该打谁?”
谢清商正要骂他蠢材,然而他自己定睛朝山谷中一看,才发现谢衡月居然策马朝自己藏身的山崖奔来,朝炮口的方向奔来。
谢清商大喜过望,道:“当然打谢衡月,现在就杀了他!”
谢衡月这是无奈之举,他自然知道谢清商朝贵妇们开炮,为的就是引出自己。可是自己却不能将他们抛给谢清商,不能让他们面对炮口。
即便那人群中没有自己的小娇妻,他也一样会如此做。更何况,自己的爱人就在那里。他没有退缩的理由。
那混乱的人群正在展宇所带的护卫的保护下,向谷口撤离。
而苏雪遥却一直牵挂着谢衡月,混乱之中,硝烟滚滚,她什么看不清楚,只能不断焦急地张望。
然而此时,谢衡月迅速地突入了花海,他单人独骑,在灿烂的花海中,显得那般清晰。他骑着骏马,朝那炮弹飞来的方向飞奔。苏雪遥终于看到了他的身影。
苏雪遥不由惊叫一声:“衡月!”她急切地转头问展宇:“衡月为何不跑,反而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她焦急万分地抓着展宇,这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就明白过来了。她瞬间知道了谢衡月为什么这么做,他这是在保护她,保护大家。
她的泪水滚滚而下,只觉此刻肝胆俱裂,痛楚难当。
本在奔逃的勋贵们,一时也朝那远方的花海中望去。
只见谢衡月顶着炮弹,飞奔在花海里。袁腾义亦跟随在他身边,努力吸引着炮火,但是那炮火却无视袁腾义,只追着谢衡月一个人打。
谢衡月和他的马儿在那纷飞的花海中,仿佛跳着最危险的舞蹈。他的姿势优雅,动作有力,马儿和他似乎已经合为一体。
一发发炮弹,闪着黑烟,不断地落在美丽的花海中,将那岩菊的海洋炸成焦土,黑色的泥土裹着五彩的破碎花瓣,在空中飞舞。
而谢衡月就在这美丽和变乱,生与死,和平与战争的交织的间隙中穿行,他是那般英勇无畏,又那般灵敏矫健。似乎黑白无常的锁链皆无法将他捕捉。
镇安大长公主望着远方谢衡月的身影,她亦眼中含泪道:“这才是我们谢氏子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当初高祖起兵,是为了解民于倒悬之苦。谢衡月今日所为,有高祖遗风,是个好孩子!”
镇安大长公主看着谢衡月的同时,亦想到了自己镇守玉女关多年的女儿。
镇安大长公主在中秋宴上,接受谢衡月做谢氏武艺的传人。虽然谢衡月令她十分满意,但她对他还未完全信任。
毕竟国朝储位的归属,事关重大,谢衡月之前又一直以纨绔的面目示人。谁又能保证,他这纨绔,只是假面,而不是他的一部分真性情?
有隆庆帝的前车之鉴,他们勋贵们对下任继承人的选择,更加谨慎了。隆庆帝初时也是位励精图治的明君,然而谁能知道嘉怡皇后一死,他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少年时代一个人身上的小瑕疵小毛病,一旦登基为皇,权力不受制约,就会变成影响国朝走势的大问题。
然而到了此时,镇安大长公主终于对谢衡月放下心来。她此时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在棋盘上落子了。
镇安大长公主肃容对苏雪遥道:“此处炮火连连,我们待在这儿只能让晋王分心,晋王妃,速速撤退。”
苏雪遥看着孤军奋战的谢衡月,她的泪水模糊了眼睛,她想挣脱所有人,冲向他,然而她知道镇安大长公主说得对。
此时只见谢衡月离那喷吐着炮火的山崖,越来越近。那山崖上忽然树木摇动,传来了阵阵喊杀声。
而那炮火也终于停了下来。
在花海之中的谢衡月和袁腾义,终于可以喘息片刻,而他们也立刻明白,他们的诱饵使命结束了。他们的人终于杀过去了。
谢衡月此时才发现他身上皆是汗水。他在秋风中哈哈一笑道:“走!我们攻上去!这次轮到我们了!看谢清商这次还怎么跑!”
山崖之上,杨公公带着的精锐士兵终于杀到。他们与谢清商的兵卒们激烈地拼杀起来。两边皆是精兵,刀光闪闪,喊杀震天。
谢清商的人见被人抄了上来,而他们放在山路上的哨兵们,连消息都没有传过一条,就知道他们埋伏在这山中的各路人马,已经全军覆没了。
谢清商知道大势已去。他眼神狠厉,急忙钻回了马车之中,喝令他的护卫们迅速逃跑。
然而杨公公布局十分缜密。他在摸清楚谢清商的方位之后,就立刻明白了他的兵力部署。毕竟是秘密行动,他来的人不多。杨公公这边重兵压上,谢清商的几处人马埋伏,立刻土崩瓦解。
而杨公公就此便将此处山崖上下的通路,皆封住了。
谢清商发现他们逃跑的道路被堵住了,他在车中气急败坏地喊道:“不计代价,一定要突出去!”
他的下属听到了这句话,知道今日便是他们的丧命之时,一时都使出了拼命的绝招,而陷在重重重兵之中的谢清商的马车,终于缓缓动了。
只见晋王府守着靠近东面小路的将士,虽然皆是精锐,却顶不住谢清商武林高手的激烈攻势。他们的包围圈缓缓松动,眼看谢清商就要杀出一条血路了。
杨公公指挥全局,看到此景,他立刻命令好手随着他一起突击,一定要将谢清商拦截在此处。
却听一阵骏马嘶鸣,谢衡月和袁腾义纵马从另一边跃上了山崖。
谢衡月坐在马上,满面烟尘,却无比英俊,而他手中的细剑,在秋日阳光下闪耀夺目。
杨公公不由喊道:“王爷!”
谢衡月看着不远处即将冲出重围的谢清商的马车,他深吸一口气,丹田中真气勃发,他倾尽全力,挥出惊天动地的一剑!
只见这一剑挥出,似乎带着咆哮的龙影,被剑风扫到的敌人皆飞了几丈远重重摔在地上。这一剑似乎让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这是何等可怕的一剑!
这一剑并不是谢衡月一贯用的落梅剑法,而是他这些日子以来,跟着镇安长公主学习的谢氏家传独门武学,斩仇断忧剑!
此时他斩出的这一招,就是斩仇断忧剑中的绝招,名唤力斩山岳。他的剑光带着庞大的剑气斩下,似乎劈开山岳。
只听众人惊叫。这一剑劈出,他将谢清商的马车,硬生生劈成了两半。而他周围数丈的侍卫,皆被这剑锋扫到,非死即伤,飞了出去。一时人群大乱,众人胆寒,再也不敢靠近谢衡月半步。
而谢衡月此时丹田空空,其实也再挥不出第二剑。袁腾义紧张地护卫着他。而杨公公和晋王府的高手也终于杀到了近前。
谢清商从那被谢衡月剑气劈烂了的马车中,滚了出来。
他哇哇的几声,吐出一口又一口鲜血,显然脏腑之中受到了重创。
谢清商心中一阵害怕,在这剑风袭来的时候,他还拖了王府侍卫挡在自己面前,没想到隔着马车又隔着侍卫,自己仅仅被谢衡月的剑风扫到,就受了这样的重伤。
谢清商倒在地上,浑身剧痛,已经无力动弹。他惊恐万分地看着谢衡月。此刻他近身的所有护卫们,都无力再战,谢衡月方才那恐怖的一剑之下实在太可怕了。
众人皆心惊胆寒,此刻的谢衡月坐在马上,细剑光寒,威风凛凛,恍若天神下凡。
忽人群中有人喊道:“高祖陛下复生了!”
这喊声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谢清商的士兵们本来还在做最后的搏杀。而谢衡月这威力十足的一剑劈出,竟彻底劈碎了他们的抵抗之心。一时刀剑当啷纷纷落地,他们都惊恐地看着谢衡月。
这斩仇断忧剑法,太过刚猛,对筋骨的要求又高。
高祖乃是武学奇才,自悟此剑法,而高祖以后,就没人能够练成。
镇安大长公主本来是试着让他练了练,聊胜于无吧。没想到这斩仇断忧剑法配合谢衡月的内功清心诀,居然可以事半功倍。他初上手学剑,就能发挥剑法中的五成威力,比他自己从小练到的落梅剑法更为顺手。
镇安大长公主大惊,细细参详了谢衡月的清心诀,才发现这清心诀本是他们谢氏的最高等级的内功。自己都不曾修成过,不知道怎么这内功法诀会流落江湖,还改了名字。不过想想高祖的出身和经历,也许是高祖自己传布出去的也未可知。
当时谢衡月知道这清心诀,居然是高祖的内功,他想到这清心诀修炼的刁钻方法,心里想,谢氏高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男人。他联想起高祖皇后那些未曾见诸史册的彪悍传说,他不由对多年之前的老祖宗产生了一丝同情。
明亮的秋阳之下,硝烟的味道还未散尽,谢衡月轻轻一挥细剑,剑尖便指着谢清商。想到他这剑的威力,谢清商吓得面无人色。
谢衡月冷笑道:“鲁王爷,你不好好在家里养伤,跑出来干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今日你被当场擒获,我们的老账终于可以算一算了。”
谢清商脸色发青,却忽然喊道:“本王是被这些贼子劫掠至此。本王也是受害者,感谢六弟英勇,把我从贼子们手中救了出来!”他一边说,一边又在吐血。
他明明心中恨极了谢衡月,但是面上依然作出了一副十分感激的模样。
谢衡月冷笑着看着他,好像在听什么好笑的笑话,在看耍把戏的逗乐表演。
谢清商毫不气馁,他的目光搜寻着,在人群中找到了穆望道。穆望道早已被杨公公的人捉到了。
谢清商立刻做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道:“就是穆望道,他是主谋!他……他怕自己跟北疆人勾结的阴谋败露,就劫持皇子,行此险招,要将大家都一起轰杀!”
谢清商的部下一听,知道王爷这是要推穆望道出来顶缸了。众人一时都垂首不语。
承恩伯穆望道,不想谢清商会挑中自己,在此反咬一口。不过在场的人,他身份最高,谢清商说别人也说不过去。
穆望道方才已经见识到了谢清商的冷血残忍。果不其然,他如今将这份冷血残忍用到了自己身上。
穆望道心中冰冷,他无视谢清商的手势。谢清商正在飞快地跟他打暗号,承诺他种种补偿。而此时的穆望道再不稀罕谢清商给他开的空头许诺了。他心里想,只怕连我死后,给我平反冤情,树碑立传这一句都是假的,更何况其他。
穆望道目光一变,他朝谢衡月大声喊了起来:“晋王爷,谢清商血口喷人!他才是主谋!我手中有谢清商勾结北疆人的历年书信等。我给他的是副本,真迹皆在我的手中!”
谢清商大惊失色,他这个舅舅,他一贯看不上眼,只是将他当条忠心的狗。哪里知道狗反咬主人,会如此地疼。
他慌忙怒斥道:“你信口雌黄!”谢清商只恨自己心慈手软,不曾在方才开始逃亡的时候,就射杀了此人,然后将一切推在他身上。他一时慈悲,竟害了自己。
谢清商再要大喊,只觉喉头一凉,谢衡月已经将长剑抵住了他的脖子,他只要微微一动,就会被剑尖划出口子。
谢清商当下再不敢开口。
谢衡月看着他微微一笑,谢清商还以为他到底还是顾忌自己在朝堂中的势力,正放松了心。
不想谢衡月忽然细剑轻拍,只听一阵响亮的“噼啪声”,谢衡月居然用剑尖瞬间抽了他二三十个耳光,将谢清商打得门牙都飞出去了几颗。
谢清商滚倒在地上,又吐出一口血。
他之前围攻汾阳书院所受的伤还没好,但面上的肿块淤青,总算差不多都消退了。
然而此时被谢衡月抽了这么多耳光,只见他的脸颊高高肿起,口鼻皆流出血来,竟比之前那一回受伤,还要凄惨,已经看不出来他的本来面目。
谢清商不想谢衡月会下此重手,对他怒目而视,眼中还是流露出一丝恐惧,他只怕谢衡月这疯子,如今占尽优势,只怕会将他当场格杀。
谢衡月的剑尖一抖,谢清商吓得浑身颤抖,他再无往日的嚣张神气,他被谢衡月打成这般模样,开口亦嘟嘟囔囔的,话都说不清楚:“不要杀我,我们是亲兄弟,衡月不要杀我。”
谢衡月本来面上冷笑,听他说到亲兄弟三个字的时候,他不由仰天大笑起来:“好一个亲兄弟!这世上我有你这样对着我开炮的亲兄弟,我还要仇人干什么呢?”
他的剑尖一抖。
杨公公在一边用尖细的声音道:“主子!他的确是你的亲兄弟,还是一国的亲王,主子不可如此。”
谢衡月转头凝视着杨公公:“父皇让你这么做的?”
谢清商听到隆庆皇帝的名字,不由眼里闪过一道希冀的光。
杨公公垂首,只道:“谢清商的罪恶滔天,自然会按照法度,受到应有的惩罚。主子,弑兄不祥。”
谢衡月定定地看着杨公公,看到了杨公公已经浑身充满气机,知道他正在暗自用功。
杨公公是当世绝顶高手,他自问即便是自己内力充沛的时候,与使出全力的杨公公一战,不动用斩仇断忧剑,他一定会输给杨公公。
而此刻谢衡月丹田之中空空如也,更无力再跟杨公公这样的高手对决了。
到了现在,谢衡月终于明白,今日自己是杀不了谢清商了。
其实方才他劈出那一剑的时候,本来是打算连谢清商一起劈的,他已经用尽了全力。
不想谢清商居然如此命好,车子护卫包括马都死在了他的斩仇断忧剑之下,而谢清商却只是被剑锋扫到吐血而已,太便宜他了。
谢衡月收剑入鞘,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即便杨公公也觉得背上流下了一滴汗。
谢衡月转身背对着他们道:“不让我杀他,那么父皇自己来杀他。谢清商必须死。”他的话音非常冷酷。
他的背影看上去十分凌厉,他顿了顿又说:“杨公公,我有时候不知道,你到底是来保护我的,还是父皇怕我一时激愤会杀了谢清商,所以让你看着我。”
杨公公知道他今日这样一拦,必然会和谢衡月走到今日的地步。
杨公公跪下来道:“主子,咱家并不是奉皇帝之命,而是遵嘉怡皇后的旨意,要阻止您。”
谢衡月猛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杨公公却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道:“先皇后说,您是未来国朝的希望。不要让你沾染尘埃。您光风霁月,应该坐拥天下,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而不应该牵涉到诡谲的阴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