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慈师太道了声阿弥陀佛,问道:“你方才捉到了谢清商,那么你有没有捉到续白新?皇上身上的毒,恐怕也要落在他身上了。”
谢衡月大吃一惊,他看着面色疲惫的父皇:“父皇你中毒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谁下的手?是谢清商那贼子吗?谢清商他要你的命,你还要保他?父皇!”
不等隆庆皇帝回答,却听他们身后一阵马蹄声,来了一个王府高手,他一下马,就跪在地上焦急地道:“王爷,谢清商跑了!”
雪浪躲在高大的树上,密密的金色叶子,遮掩住了她的行藏,也遮住了被她放在一边粗大树杈上的谢清商。
树下面的士兵们,正在细细地在丛林中搜寻,可是谁也没有发现他们俩就在大家的头顶。
谢清商一动不动地伏在树杈上,不是他不想动,而是雪浪给他点了穴,唯恐他会忍不住浑身的疼痛,发出声音,引来了人。
谢清商心中一片绝望,方才雪浪出现,将士兵们打倒的时候,他还心中十分欣喜,以为自己要绝处逢生了。
没想到她出现的时候,后面还跟着续白新。
续白新二话没说就塞给他口中一个药丸,他还没来得及问,雪浪一掌击出,就让他将那药直吞了下去。
他一吞下就觉得脏腑都在燃烧,虽然身上的疼痛不像方才那么难以忍耐,但是他却觉得这药肯定不太对。
他怒道:“你们在做什么?”
雪浪却收起了平时的妩媚模样,关切地问续白新:“他们在找你。你如今也是他们最想抓到的重要人物。他们想从你身上得到解药。”
续白新的表情不像方才那么木讷,他的眼睛里重新有了神采,但是他的眼里充满了深深的痛苦:“我想看看我女儿。”
谢清商见他们两人竟像相识已久,他不由心中大惊。这二人何时有了奸情?
然而此时他却不得不借助这一对狗男女的手逃出去,他忍耐着,做出一副和蔼的模样道:“你们冒险来营救本王。本王逃出去,一定会好好嘉奖你们。”
雪浪突然扭过头对他笑了起来,跟平常在府中服侍他一般,笑得又软又媚,然而她出口的话却十分惊人:“鲁王爷真是个大方可靠的人儿。只是妾身忘了告诉王爷,妾身是北疆人士,鲁王爷如今落难,不若跟妾身回转家乡,我们再以图后事吧。”
谢清商大吃一惊,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在刘氏跟前安插的人,竟开始就是别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形容已经惨不忍睹,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他做出个深情模样,却显得更加丑陋:“雪浪你为什么不早说,那就太好了。我早就想去看看北疆的草原雪山了。”
他心里却已经凉了一半,这些年他跟北疆人勾结,搜刮了不少东西,如今他落在了这女人手里,恐怕都得吐出来。
不仅如此,谢清商本性十分暴戾,却要在众人面前,伪装成一个温良恭俭让之人,他每日十分气闷。
面对北疆来人,他就没有了顾忌,一贯非打即骂,动不动就要折辱,更不知道有多少男女美人,命丧他手。
如今他落在了雪浪手中,他已经将雪浪笑容之下,藏在眼底的仇恨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一阵颤栗。忽然觉得恐怕他还不如被谢衡月抓住,父皇无论如何,总是要顾念他的。
谢清商想到此处,眼神一变,就打算呼喊,招来谢衡月的士兵。
却听续白新淡淡地说:“鲁王方才服下的就是我最新研究出来的好药。若无解药,那凄惨的模样,鲁王一定不想看到。”
谢清商再也绷不住了,他气急败坏地看着续白新低声道:“你也是北疆人!”
雪浪面带崇敬地望着续白新道:“续先生孤身一人,卧薪尝胆,搅乱你们代国朝堂,是我们北疆人敬仰的英雄。现在终于可以归国,先生的光辉事迹,可以向世人宣扬了。”
在皇帝那边,静慈师太说完了始末,静静地看着谢衡月道:“续白新此人,定然跟北疆人有关。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把他捉回来。皇上身上的毒恐怕只能撑到夏天了。”
谢衡月看了一眼父皇:“儿臣这就亲自去追捕!”
皇帝却喊住了他:“别跑,你意图逼宫的事情,我们还没有算清楚呢。朕现在可以离开你温泉别院了么?”
谢衡月微微一怔,他在父皇面前跪了下来,他坚定地说:“父皇,如今饥民已经到了京畿之地。天下大旱,若再不改用良种,恐怕大乱将至。”
隆庆皇帝没想到他到了现在还在讲这件事。他皱着眉听他说。
苏雪遥不由替丈夫捏一把汗,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打算。
他现在能成事,其实是借助了皇帝的力量,不管是甘泉山守将,还是苏皓,都是心向皇帝的纯臣。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谢衡月此时逼宫之举,恐怕他会满盘皆输!
然而苏雪遥亦明白丈夫为什么会如此急切,秋耕将至,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明明如今谢清商已经彻底完了,徐徐图之,逐渐铲除他和皇后在朝堂的势力,再图太子之位,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然而苏雪遥知道,他们如今等不及了。
她只听谢衡月继续恳切地说:“儿臣自知要推动此等革新,必然十分艰辛,亦要触动世家大族和当地官僚的利益。然而那些世家大族们,即便国朝灭亡,于他们也不过是皇帝换个姓的事儿。皇上,唯有万民才是国朝的根基!”
隆庆皇帝十分震动。
谢衡月望着他,知道了父皇身中剧毒,他心中十分难过。可是该说的话,他也不能不说,该做的事,他还是得做。
隆庆皇帝忽然笑了起来道:“你要逼宫上位,还打着为了万民的旗号,是不是无耻了一点儿?”
他见谢衡月着急,隆庆皇帝深深看着他道:“你果然是嘉怡皇后的儿子。”
隆庆皇帝叹了口气,脸上忽然出现了淡淡的欣慰:“朕以为你贪恋权位,不忠不孝,最终你还是没有通过朕的考验。没想到啊,你比朕所期待的更好。国朝有你,朕如今竟可以安心而去了。朕总算比父皇强了那么一点儿了。朕的儿子比他强。”
众人皆不知道隆庆皇帝为何如此说。
却见隆庆皇帝望着眼前这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大坑的花海,轻轻道:“传朕旨意,封晋王谢衡月为太子,命其统领户部,商酌抗旱粮谷推广全国的事宜。”
众人皆跪下谢恩,谢衡月不由热泪盈眶,一头磕到底道:“儿臣领旨谢恩!”
苏雪遥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梦一样,来得太快了,让她应接不暇。
隆庆皇帝望着谢衡月:“如今我还能回宫么?”
谢衡月一阵羞惭,不敢回话。
隆庆皇帝却微微一笑道:“此处景色优美,朕决定就在此处了。传令下去,朕从今日起移驾温泉别院了。小子,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你父皇真的不走了。”
听到隆庆皇帝不走的消息,最开心的当属苏雪遥的三哥苏冀南。隆庆皇帝移驾之后,温泉别院就改名叫温泉宫了。宫中的御厨也快马加鞭地赶过来,但是来了之后,才发现他们厨房中多了个同僚。
隆庆皇帝还真是苏冀南的知己,苏冀南那奇葩的菜肴,每次都能得到皇帝的嘉许。
发出了
谢衡月当了太子,就没法亲自去追捕谢清商了。他向全国发出了海捕文书,捉拿谢清商续白新雪浪三人。然而他们却好像阳光下的雪一般,融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清商的王妃刘氏,当日一出谷地,便已经求见皇帝,将她所知的谢清商的秘事和盘托出,以求刘家能够免罪。隆庆皇帝念她出首谢清商有功,留下了刘氏满门的性命,轻判只是将他们抄家流放了。
而谢清商的侧妃周轻烟,在御前控诉被谢清商诱拐虐待的种种情形,皇帝恩准她和离,重归保国公府。
现在谢清商人虽然跑了,但是他的罪行跑不了。他里通外国,贪墨关饷,残害妇女等等重罪皆被揭发出来,一时身败名裂。
穆望道虽然也站出来揭发谢清商,但是穆家的罪过太重,难以赦免,只是将凌迟处死改为毒酒自尽。穆家亦满门抄斩。皇帝秘密留下了穆家一个襁褓中的孩童,这是他与皇后的交易,他答应皇后给穆家留一条根。
皇后被废,囚禁冷宫,遇赦不得免罪。
到了今日,谢清商一脉的人终于知道,皇后和穆家这是彻底失势了,谢清商也不会再有翻身之时。
穆家多年来在朝中势力庞大,众人皆难免跟他家有牵扯。更有不少边境将领,多年来靠贿赂穆家,才能得到军饷。如今穆家一倒,朝堂和边疆之中,皆有点风声鹤唳,各地蠢蠢欲动。
然而谢衡月却顾不得这些了。他临时征召了陆莫繁的汾阳书院的三千学子,让他们全部出发,去往全国,带着陆莫繁的新式抗旱稻种和麦种。
谢衡月知道这三千学子,尚未出仕,但是也不可能骤然给他们授予官职,只能让他们以太子门客的身份,去“规劝“”游说”当地官员推广稻种。
好在朝局动荡,地方官员也心中忐忑,唯恐自己成为太子新官上任三把火开刀的对象,平日极难以推进的事情,到了今天反而快了许多。
如此这般,居然让他们在上冻之前,将新式抗旱种子在全国范围内统统种了下去。
种种事情千头万绪,十分繁琐,皇帝驻跸温泉宫,苏雪遥一下子需要跑前跑后。
苏雪遥荣升了太子妃,感觉自己比晋王妃的时候更加忙碌。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忘记镇安大长公主的嘱托,她还是抽空找到了陆莫繁,将大长公主的意思和盘托出。
陆莫繁十分震惊,他这些天来忙着新式种子的事情,大家都很难捉到他。他本来想将清宁公主的信给了镇安大长公主,然而也始终找不到机会。
他望着苏雪遥苦笑道:“怎会如此?我得找镇安大长公主说个明白了。”
因皇帝自从来了温泉别院就没走。很多人也逗留在了这里不走。这温泉别院,温泉水滑,草木葱茏,空气清新,比城中好过百倍。
皇帝移驾之后,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日上朝的人变成了监国太子谢衡月。这倒让大家开心了点儿。
因隆庆皇帝往日不理朝政,积压了很多朝中事务,此时百官们在朝堂将它们全部重提。谢衡月忙得不可开交,人都瘦了一圈儿。
百官很多人都留在了温泉别院,抢不到温泉别院的房子,也都长租了山下甘泉山庄的房子,以便上朝方便。
往日寂静的甘泉山,变成了车马喧阗的热闹之地。
而镇安大长公主,也自从温泉宴会之后就没有离开这里。她倒不是为了贪图温泉舒服才不走,她是一直在这里等陆莫繁。现在总算让她等到了。
已经到了初冬,外面寒风呼啸,而镇安大长公主的屋中暖意融融。
陆莫繁坐在下手的檀木雕花椅子上望着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大长公主,你看看我这封信。”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镇安大长公主看信上的字迹,就知道是清宁公主的字迹。
然而她读完这封信之后,她大吃一惊:“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儿?”
老太太的银发映着炭火炉的微光,闪闪发亮,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陆莫繁说:“这是真的么?清宁她……”
陆莫繁苦苦一笑道:“清宁是女中豪杰,她当年和亲之时就说与我恩断义绝。皇上念她为国守关辛苦,为她在玉女关修了别宫,据说十分舒适。她这些年并不像您想的那般清苦,相反……”陆莫繁顿了顿,想了个词:“十分潇洒。”
如果把大开后宫,蓄养面首三千叫做潇洒的话。镇安大长公主皱着眉头,实在不敢相信清宁会如此做。
她约束儿孙皆十分严厉,从来不许他们出没秦楼楚馆,怎么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却如此放纵自己,即便当年她被逼和亲深受打击,但是这转变也太大了。
镇安大长公主看着眼前苦笑的陆莫繁。陆莫繁虽然已经不再是年轻小伙子,然而依旧十分英俊儒雅。
她忽然道:“我不信!再说玉女关苦寒之所,物资皆十分匮乏。你不知道,北边关隘的大小战役就没有停歇过。北疆士兵皆是枕戈待旦,清宁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大开后宫!她若如此做了,又何如服众领兵?这里面定有蹊跷!”
陆莫繁听她如此说,十分惊讶:“边疆局势居然如此紧张么?”
镇安大长公主点点头道:“这些小的摩擦,战报都不提了,只有给皇帝的密奏中会提及。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陆莫繁十分惊讶,他想问她,战报中皆不提的事情,镇安大长公主又是如何知晓的。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老太太,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皇室长辈,不仅仅是他心上人的母亲。
陆莫繁听到镇安大长公主说“枕戈待旦”四个字,他脑海中不由浮现起了多年前那个美艳的女子。
他想起清宁穿着和亲公主的盛装,提着剑来找他的时候的情形。他无法想象那样的她,这些年到底如何在边疆戎装上阵,又如何餐冰饮雪苦度岁月。
陆莫繁忽然宁愿清宁如她信中所说,她在大开后宫骄奢横溢,过得快活肆意,也不想她当真在北疆吃苦。
然而此时他已经明白镇安大长公主说得有道理,这其中必然有问题。
镇安大长公主忽然道:“清宁也许遇上了麻烦,陆先生,无论如何请你去一趟玉女关吧!”
陆莫繁不由为难,他记得清宁和亲之前说的话,说此生不愿再跟他相见。可是他想想清宁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寄出了两封截然不同的信,她这么多年从未与他书信往来,第一次寄信便出了这样奇怪的状况。
陆莫繁忽然从椅子站了起来,他急道:“糟糕!定然是北疆生变!然而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听到消息,这情势恐怕已经很坏了!”
镇安大长公主也大吃一惊,他们俩对视一眼,当机立断,立刻一起去面君。
温泉别院虽然改名叫温泉宫,但是一应布置还是没变,皇帝和谢衡月皆说如今国事艰难,提倡简朴。
谢衡月坐在温泉宫大殿旁的书房中,这里是他太子的办公之所。
他正在批阅奏折,父亲多年不理朝政,积压的正常政务堆积如山。他估摸着光处理文牍,他就可以忙到明年了。
每晚他忙到半夜回去,看到小娇妻沉沉入睡的脸颊,都觉得自己这是揽了个十分糟糕的苦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