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这会馆位于四环,长安街西段,开车过去没有多长时间。芷荞约了杨曦,在校门口碰头,然后直接开车过去。
会馆建在水上,清一色的三角木屋,整面的落地玻璃、木质垂帘,很是古色古香。进去后,心神放松,感到分外安静。
杨曦本来不想来的,还是几个同院的师兄师姐邀请,又不要她出去,她才答应来的。到了地方很是愕然,来来往往,觥筹交错的。
不少都是同一个学院的老师、学生。
“我还以为就几个人呢,这是把一整个学院的老师学生都请来了吧?”她咂舌不已,又是疑惑,“怎么电话里都不说清楚呢?”
芷荞也是疑惑:“程总邀请的我,我也不知道有这么多人。”
杨曦也不多想,一挥手:“管她呢,管饭就行,反正免费,就当参加免费趴了。”说着又提起身上的衣服,“早知道我就打扮一下了,你看我这身大妈似的的穿着。”
又羡慕地看向芷荞,“长得漂亮就是好,套麻袋也像是白雪公主。”
无辜躺枪的芷荞:“……”
……
用程居安的名义,程以安这次请了大半个学院的学生和老师来捧场,还有他们圈子里熟悉的不少人。
而且,都是程居安请客。
“请这么多人干嘛?跟以前一样,大小姐排场。”程居安说。
“我是大小姐,你就不是大少爷了?”程以安笑,回头,给白谦慎倒酒。
白谦慎抬手推拒:“别别别。”
程以安纳罕:“你不挺能喝的吗?”
“那都是工作和交际需要,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不怎么喝。”
程以安是真的好奇:“话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就知道你在军中工作,却不知道是什么部门。”
“保密。”白谦慎微微笑,半真半假地说,“我们这个部门,是涉密的,轻易不能对外透露。”
程以安压根不信:“吹吧你。”
气氛越来越嗨了。
酒过三巡,程以安有点喝高,脸颊红扑扑的,推开程居安就要往台上去。
程居安拦她:“喝多了吧你?”
程以安推开他,大小姐脾气上来,直接跳上台:“我才没喝多。”
台上的主持人看到她楞了一下,但是,随机应变的男人马上笑着把话筒递了过去,说,我也不啰嗦了,接下来由这次的主办者程以安小姐讲话。
程以安接过话筒,也没废话,笑了笑,对台下的人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今天,我确实是有一些话对大家说,不过,在说这些话前,我想先唱一首歌给大家听。”
也不等众人反应,她对着话筒就轻轻唱起来。
后台也响起悠扬的伴奏。
歌声响起时,芷荞和杨曦都怔了怔,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
然后齐齐回头。
果然,这声音是程以安。
“《月亮代表我的心》?靠,你这老师也太老土了吧,都什么年代了,还唱这种歌表白?”杨曦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表白?”芷荞有点不明白。
“废话,这么经典的歌,不用来表白用来干嘛?”杨曦像是忽然开了窍,一拍脑门,“怪不得她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还请这么多人,连我这种小鱼小虾也沾了光,可以过来混吃混喝。”
她手举小托盘,从自助餐桌上插了块小蛋糕。
一块不够,她又插了几块。
虽然是自助餐,菜品很风声,小蛋糕用的奶油都是顶级的,吃起来特别香滑。
杨曦吃得满嘴都是奶油,心情特别好,回头却见芷荞沉默不动的模样,不解了:“愣着干嘛?不吃白不吃啊。”
她插了一块塞她嘴里。
芷荞被动吃了,味同嚼蜡。
脑海中,不由浮现过往的种种,程以安对白谦慎的百般讨好,甚至爱屋及乌,对她也从一开始的恶感到呵护爱护。
她更加沉默,失神地望着台上容光焕发的程以安。
目光又在人群里搜索。
果不其然,她在台下不远的前排,看到了白谦慎。他正专注地望着台上的女人,身边,是笑嘻嘻跟他说话的程居安。
她感觉自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四肢僵硬、冰冷,耳边杨曦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如梦境般不真实,最后,化为了“嗡嗡”的轰鸣。
麻木着她的神经。
这首歌终于唱完了,程以安放下话筒,对台下众人鞠了一躬,朗声道:“我的歌唱完了,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这首歌,一生只献给一个人——”
闪光灯这会儿打到了白谦慎和程居安所在的位置。
因为光晕大,把两人都囊括进去了。
程以安说:“当然了,不是给我找个从小就跟我作对的哥哥。”
下面人纷纷哄笑。
但也明了了,这是跟程以安身边那个穿藏蓝色大衣的青年告白。远看,确实是肤白、高挑,在人群里都会发白那种,气质也很特别。
就是那种混在茫茫人海里也能让人一眼认出,遗世独立,不泯然于众人的感觉。
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白谦慎怔了一下。
也不知道谁起的由头,下面有人起哄,说着“在一起”。
事情实在出乎意料,白谦慎正思忖着怎么收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熟悉的一张面孔。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微微侧转过头。
这一眼,却发现他压根没有看错。
容芷荞就站在他东南角的地方,冷冷地望着他,唇边扯了一丝笑容,有点儿玩味,又有点被愚弄的愤怒。
从她紧紧捏着盘子的手可以看出,她已经忍耐了。
杨曦都快气炸了,偏偏周边滔天的声音,乱哄哄的,她的声音混在中间,再响亮也那么不真切:“妈的,你这大哥真不是东西啊!明明跟你好了,怎么还跟程以安不清不楚的呢。气死我了,你说这是意外意外还是故意整你啊?还好大家不知道你跟他在一起,不然可糗大了!”
说完觉得自己措辞不当,连忙改了,“我不是说你丢人啊,荞荞,我是说他们丢人!狗男女,不要脸的!呸呸呸!”
“不过话说,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会不会是你搞错了?”这阵仗,杨曦也弄不清楚了。
按理说,要是她真跟白谦慎在一起,他为什么不公布?程以安跟他们也算朝夕相处,怎么可能一点儿苗头都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还跟白谦慎表白?那应该不大可能。
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白谦慎就是玩儿玩儿容芷荞了,是小姑娘自己误会了。
毕竟,相对于寄养在家里的“朋友的小孩”,程以安的身份更门当户对。
而且,荞荞虽然长得漂亮,明朗大方的程以安应该更得白谦慎这个年龄段的男人的喜爱吧。
她有点不敢想下去了,犹豫地看向容芷荞。
容芷荞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转身就走了出去,任凭杨曦在后面喊她也当没听见似的。
杨曦懊恼地一回头,狠狠瞪了白谦慎一眼,却发现他已经拨开人群朝门口走去。目标,分明是容芷荞离开的方向。
杨曦怔住。
只是,人太多了,涌过来,又到了分大蛋糕的时候,几个人开了香槟,酒液冲天而起,笑声不断。
芷荞的背影,很快就淹没在人海里。
再也看不见了。
白谦慎心里焦急,但这帮人不少都是圈里熟识的,他只好带着从容微笑,嘴里说着“抱歉让让”。
好不容易,终于追到外面。
隔着几米远,小姑娘站在马路口,正好拦下一辆出租车,正要上去。
他几步上前,按住了她放在车门把手上的手,微微用力,把门碰了回去:“荞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芷荞压根就不理他,转而走到前面,去拉副驾座的门。
白谦慎拦住她,不让她打开。
之前就积累了一肚子的怒气,频频被打断后,一股脑儿涌上来,她猛地回头:“你有完没完?我坐个车你也要管?”
白谦慎按住她的肩膀:“你冷静点,有话我们慢慢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打开他的手,之前一直隐忍的委屈、被愤怒压抑的不甘,还有被欺骗的不可置信,全涌上来了。
她抓住他的领口,眼泪滑过脸颊,一滴一滴滑到手背上:“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个人?你拿我当什么?玩儿玩儿新鲜、豢养的金丝雀吗?”
想起之前他对她说的那些话,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还有坚定的承诺,她还被感动成那样,此刻想来,都是假的。
全是假的!
那边刚哄完她,这边又来跟程以安不清不楚。
而且,这次出席的还有不少圈里的熟人,之前就猜测他跟程以安有什么,这样一来,大家都觉得他们是一对了。
那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玩物吗?
别人又怎么看她?
她感觉自己都快疯了,脑子一片乱。她捂住嗡嗡作响的鼓膜,把他推开,大声道:“你不要过来!离我远点——”
有生以来,白谦慎没有这么狼狈过,极力想要解释,奈何她压根就不听。
“荞荞,别的我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但是,我对你……”
他们这边还没解决,司机已经不耐烦了,不住按喇叭,探出脑袋:“你们到底上不上车啊?我的时间很宝贵的,先生小姐,演偶像剧呢这是?”
目光对上白谦慎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不觉犯怵了,暗骂一声倒霉,踩了油门离开。
第30章 转折
两人僵持了很久,终于等到容芷荞稍微冷静了点。
白谦慎抓着她的胳膊说:“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程以安……”
话音未落,程以安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了:“你们怎么都出来了?蛋糕还没吃,香槟还没喝呢?”
与此同时,芷荞飞快拨开了白谦慎的手,为了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自尊。
她回头去看程以安。
她穿着小礼裙,光鲜亮丽的模样,眉眼间都透出难以言喻的明朗和知性。
芷荞的心更加往下沉,趁着白谦慎愣神的时候,她又拦下一辆车,飞快上去、关门。
等白谦慎回过神,她已经走了。
程以安过来,佯装诧异地问他:“荞荞这是怎么了?”
白谦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清楚,可能有急事吧。”
程以安被他看得不自在:“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对啊,我为什么这样看着你啊?”他微微笑,只是,笑容没有抵达眼底。
大家伙儿心照不宣。
程以安咬了咬牙,伪装的笑容也有点维持不下去,不过,她还不想戳破这窗户纸。聪明的女人,永远不会刨根究底。
她想,他对容芷荞无非就是一时新鲜。
只有她程以安,在他心里才是特别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性情相投,她的明朗大方,和他的隐忍通达,正好相得益彰。
而他,日后需要的也是她这样的妻子。
她不得不承认,第一次看见容芷荞的时候,她就不喜欢她,因为那张脸。
那是漂亮女人对于美丽女人与生俱来的敌意。
如果说,两人还没有见面前,她对她的刁难只是出于身份地位不对等上的蔑视、无差别的看不起,那么,见面后,程以安就是有意地针对容芷荞了。
她是有点嫉妒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的。
这种嫉妒,在她知道她和白谦慎之间可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后,更加加剧了。于是,她知道了他要做什么。
“怎么你们还在这儿啊?”程居安出来,四处看了看,有点诧异,“荞荞呢?她刚刚不是出来了?”
程以安笑着说:“荞荞回去了,你要是担心她,就跟去看看。”
“回学院吗?”
程以安压根不知道容芷荞是不是回了学院,但是,她希望这会儿程居安跟出去,于是,她笑容不改:“是啊。”
程居安道了谢,上了自己车,和他们擦过。
白谦慎望着夜色下远去的轿车,神色微动,但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程以安若无其事地说:“晚上包饺子,你来家里吃吧。”
“不了。”要是往常,出于人情往来,白谦慎必然应允,但是此刻,他没这心情。
程以安本来就是随口一说,他拒绝,她也不恼,转身回了会馆。
……
芷荞本想回出租屋,但是一想,还是不了。
回那空空荡荡的屋子干嘛?一点人情味没有,反而更加难受。而且,那是白谦慎常去的地方!
她现在,不想听到、看到有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于是,她跟司机说去学校。
到了地方,她付了钱,径直下来。
前脚刚到,后面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到了她脚步,车里人降下车窗,笑吟吟望着她,跟她打招呼:“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是会馆的东西不好吃吗?”
夜色下,程居安笑容爽朗,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可能是心里的悲苦和羞耻压抑到了极致,在这个时间点,她最脆弱的时候,这种笑容给了她最好的慰藉——
她哭起来。
眼泪从她眼眶里大滴大滴落下来。
后来,她干脆蹲下来,抱着膝盖抽泣,像一个被抛弃了的孩子。
程居安慌了,连忙从车上跳下来,也不管这是高校门口,会不会有保安过来撵人,就这么直接停到了门口。
“荞荞,你怎么了?”他蹲下身,拍拍她的肩膀。
她扑倒他怀里,眼泪鼻涕擦了他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