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程居安是很担忧的,这样一来,反而哭笑不得了。
敢情好啊,他是移动餐巾纸了。
安慰了会儿,芷荞终于不哭了,借着他的搀扶站起来,鼻下,还挂着点儿鼻涕,表情有点茫然。
程居安抽出纸巾给她:“先把鼻涕擦擦,美女的形象要不要了?”
芷荞瞪着他。
这什么人啊?
程居安伸手帮她擦了,脸上还作出嫌恶的表情,见她一脸憋屈,才收了故作的表情,语重心长:“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人活着要开心,不是吗?你有钱,学历高,以后应该也过得不错。想这么多干什么?”
芷荞一怔,他说的也是。
就算没有白谦慎,她的生活也会好好的。就算离开白家,她还有姥爷不是?她现在不是十六岁那个孤苦无依走投无路的小姑娘了。
“谢谢。”芷荞由衷道。
“谢什么?”
程居安最好的,就是不问太多,不戳别人的伤心事儿。见她不想说的模样,他也不愿意多问。
但是,他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富贵子弟,都有这个年龄段一些富贵子弟的通病。
看小姑娘这么伤心,他心思就活络了,斟酌道:“你看,我之前的提议怎么样?”
“啊?”芷荞没反应过来。
程居安跟她笑:“就是,咱俩在一起的事儿啊。”
芷荞:“……”
因为震惊,她哭也不哭了,只是看着他发呆,实在难以想象,这人的脑回路为什么这么奇怪。
刚刚还一副知性明理、人生导师的模样在安慰她,怎么这会儿,忽然跳到另一个话题?
还特么想趁虚而入!
由于太过震惊,她都没有骂他。
程居安丝毫没有自觉,脸皮非常厚,一脸淡定地站在她面前:“我也不差吧,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出身好,又有钱。”
“你别说了。”芷荞都笑了,正要拒绝他,却瞥见右后方有熟悉的车辆正在开来。
然后,那车停下,车里人正要下来。
不知怎么,到嘴边的话改了:“好啊,那就交往试试好了。”
程居安怔住,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他本来就是试试,随便一说的,没想到,居然成了。
她真的愿意给他机会?
他抱住她,在空中转了几圈,在容芷荞的抗议下才放下她。
芷荞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没好气地看着他。
程居安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兴奋了。荞荞,你真愿意跟我交往?”他抓住她的手,笑容毫不掩饰。
眼神很真挚。
看到感觉得出来,他是认真的,真的真的喜欢她。
芷荞垂下头,有点不大敢看他。
她现在有点儿后悔了,刚才,只是出于义愤和冲动才答应了他的请求,现在一想,这样太不负责了。
对他不负责,对自己也不负责。
不远处,下车的白谦慎正好听到这一句,也把之后这一幕幕收入眼中。他看着她,隔着来来往往、说说笑笑的学生,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那一刻,芷荞的背脊也是僵硬的。
她能感觉到,他在望着她,心里忐忑的同时,又油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她知道,那是报复的快感。
但是,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别的什么?
是长久以来,被他控制的挣扎、突破桎梏的渴望,或者还有别的。还有更多更多,很多复杂的情绪。
自己也说不清。
总之,那天就是这样两败俱伤,不欢而散。
而她和程居安,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确认了关系。杨曦知道了,周子云知道了,白谦慎知道了,沈遇知道了……
好像一瞬间,全世界都知道了。
与此同时,圈里津津乐道的是白谦慎和程以安这对金童玉女。
别说学校里,就连大院里那些朋友、发小,好像也知道了,大家平日一个圈子的聚餐、玩闹,也会说起。
说他们是如何如何地相配,如何如何优秀,两家又是门当户对,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
就连程以安的母亲梁月,这几日也在到处说,程院士也是满面笑容。
这些,都跟她无关。
这几日,芷荞极力躲避这些跟他们俩有关是事情,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实验,节假日也没怎么出去。
感觉已经快与世隔绝了。
杨曦终于受不了了,担心她,给她来了电话:“我现在在你家楼下,大小姐,出来一下吧,就是花啊草啊什么的,也要晒晒太阳吧。你不怕发霉啊?”
“你等一下。”好一会儿,容芷荞才回复她。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她出现在杨曦的视野里。跟之前比,她瘦了很多,眼窝凹陷,素面朝天。
杨曦咬牙:“都这副鬼样子了,你他妈怎么还是这么好看?”
简直没天理啊!
要是以前,芷荞肯定跟她插科打诨几句,今天却没什么心情,挎着包问她:“找我干嘛?”
“怕你死了,叫你一声。”她挽住芷荞的手,往外面走。
路上,又是一番叨叨,一大盆一大盆的心灵鸡汤跟不要钱似的端到她面前。
芷荞都无奈了,挣脱开她的手:“我真没事。你别弄得我回去就要自杀似的,行不行?这样,我没事都被你搞出病来了。”
“真没事?”杨曦端详她。
芷荞神色如常,甚至还带着笑,除了瘦了点,没有化妆脸色青白了点,好像真没有什么事儿。
杨曦有点不确定了,但也没有继续絮絮叨叨。
路过小卖铺,芷荞想起她用的黏胶带没了,进去准备买一卷。
有人从礼堂过来,狭路相逢,惊喜地喊了她一嗓子:“荞荞——”
芷荞看了眼,不大熟,以前圈里聚会时见过,似乎不是将军楼这边的,是西边一个普通干事的女儿。
她礼貌笑笑:“你好。”
对方也礼貌点头,等她买了胶带,和杨曦走远了,才跟身边人嘀咕:“白谦慎和程家小姐好了,是不是?”
“是啊,白太子这桩事儿,圈里都传遍了。”
“看以后谁还护着她!分明是外面来的,好意思老以‘白家小姐’自居,还说自己是咱大院第一美女。也就白谦慎护着她吗,把她当宝贝似的疼着。可白谦慎总要娶妻生子的呀,到时候她就尴尬了。”
“怎么说?”
“你要是程小姐,自己老公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老公还对这个妹妹有求必应,你膈应不?”
“那必须的呀。”
“那就是了,白太子结了婚,程小姐有她的好果子吃。我要是她,识相点,早点搬出去吧。”
“哈哈哈。”
也有旁人插话:“瞎说什么呢?芷荞妹妹怎么惹了你们了?说这么难听?人家家里事儿,你们也要说闲话?”
“你帮她说话,不就是看她长得好看吗?”
“就是,男人,呵——”
“总比你们长舌妇强。”
“说谁长舌妇呢你?再说一遍试试……”
她们还没走远呢,那些不堪入目的话,隐隐约约就飘到了耳边,进去了耳朵。
杨曦气得牙痒痒,要不是芷荞拉着,早就想回去跟她们骂起来了。她回头,担忧地看着身边女孩。
芷荞神色如常,低眉敛目的,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但是,杨曦分明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到了一起。
青色泛白。
分明,是不堪忍受的样子。
芷荞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只觉得头顶悬着的那颗太阳太过刺眼了。
太阳光刺得她生疼,闭了闭眼睛,眼前就一阵阵发黑。
一切,好像梦境一样。
后来闲暇时,她拄着头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时在想,在她懵懵懂懂还没察觉的时候,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
第31章 三合一
年前下了一场大雪。
早上推开窗户,院子里银白一片,几个工人和干部一块儿拿着铲子在路边铲雪。一脚下去,那雪有小腿肚那么深。
芷荞洗漱完下楼,出门前,还给自己戴了一个毛茸茸的帽子。
她搓着手,哈着气到了门外,抬眼就看到了杨曦和沈遇,笑嘻嘻跟他们打招呼:“你们起好早啊?”
“还早?都日上三竿了。”杨曦戳着手表,也冻得瑟瑟发抖,在原地打转。
冷得狠了,她在沈遇身上狠狠掐了两把发泄:“冷死我了!啊啊啊——”
“我靠,冷你也别掐我啊!掐你自己不行吗?”
“就掐你就掐你!”
两人都是没有心眼的人一路打打闹闹,倒是分外和谐。芷荞笑笑,把自己帽子摘了套到她光溜溜的脑袋上:“给你,我不冷。”
杨曦连忙摘下来,又给她套了回去:“瞎说什么呢?不冷?你都发抖了,还不冷?乖,自己戴着。”
到了操场,院里有不少小伙伴在打雪仗,还有轮休的警卫一块儿参与呢。
芷荞不大擅长运动,前几天的感冒还没好,自己去旁边台阶上坐了,托着腮看他们玩。
不时吆喝两句“加油”。
她笑得开心,心里却是空荡,自己也说不上来,像是幽灵似的,有点茫然无措。
这样惶乱到了极致,反而生出几分安宁祥和。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雪。她伸手张住了一片,看着有点微凉的雪在掌心融化,说不出的滋味。
有人从台阶上下来,在她头顶撑开了一把黑伞。
伞很大,把她头顶遮得密不透风。
虽然是在帮她挡雪,但也遮住了头顶仅剩的微薄阳光。要知道,这阴沉沉的雪天,光线本来就黯。
她抬头朝始作俑者望去。
白谦慎撑着伞站在她面前,长身玉立,看着她,不笑,眉宇间有些清寒的味道。这么冷的天,他就穿件驼色的大衣,围巾一步围一条。
芷荞张了张嘴巴,有点艰难:“……大哥你怎么都不围条围巾呢?”
他个子高,肌肉劲瘦,穿得不多的话,看起来就有些单薄。
皮肤白,嘴唇又红,抿着唇不说话的样子,真的挺吓人的。芷荞搓着手安静坐在那儿,不大敢开口。
后来,他弯下腰,握了一下她的手。
芷荞很意外,他的手居然热乎乎的,反而是她,穿了那么多还是这么冷。
“身体不好,你还到处乱跑?”白谦慎问她。
芷荞看着他,笑了一下。
只是,这个笑容弯在唇边的时候,有些勉强。
看她这副模样,他的心更是如同刀绞,仿佛有什么撕裂了,疼得麻木,脸上反而没有什么表情了。
恍惚中,他又想起了那个傍晚,母亲不要他了,有了别的家庭,他一个人独自走在凄清的路上。
好像整个世界都背离了他。
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正在离去。
她还是会叫他“大哥”,会对他笑,但是笑得疏离又客套,甚至还有点小心谨慎。
是的,在这个寄人篱下的家里,她是那么谨小慎微,从来不会去主动争取什么,生怕用力抓住了,下一秒就会失去。
所以,宁愿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把自己的心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让自己不要贪心,去忘却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还有人。
她的心,已经铸上了一层厚厚的壁垒。
此刻,他在这层壁垒之外。
他尽量柔和地对她说:“荞荞,我们回家吧,外面冷。”
她却是摇头,努努下巴,指指操场中的杨曦和沈遇:“我们一起来的,一会儿一起回去。”
白谦慎沉默。
这时,杨曦和沈遇也打完了雪球,累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喘气。两人的头发上、衣服上,满是白花花一片。
可见“状况”激烈。
后来,还是杨曦厉害点,一咕噜就从地上爬起来,像个小火人似的,精辟充沛,转头就朝芷荞这边飞奔过来。
才跑出一步,她就看见了白谦慎,眼中闪现火焰般的敌意,铆足了劲跑过来:“你来干什么?”
她跟老母鸡护犊子似的,把芷荞拦在身后,冷冷地瞪视他:“还想怎么样?我警告你,离我们家荞荞远点,别想再欺负她!不然,我给你好看!”
白谦慎听了这番话,只是微笑,也不着恼。
“这段时间,我工作比较忙,一直都在所里,荞荞平时,多谢你们照顾了。”
他态度好,风度翩翩,又生得这副模样,不像是个坏人。杨曦有点动摇了,但是又想起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个激灵,目光又坚定起来——
该死的,她怎么可以动摇?
坚定的社会主义五好青年,怎么可以让“美色”这种资本主义腐败思想动摇?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别想欺负荞荞!”
沈遇这会儿也过来了,不过,他没那胆子跟白谦慎叫板,平时日天日地的一个二世祖,此刻跟只小鹌鹑似的杵在一旁不发一言。
“那好吧,不要再外面待太久。”白谦慎看了看手表,叮嘱容芷荞,“晚饭我在家里等你。要是傍晚还不回来,我会出来找你的。”
他没多作纠缠,转身离去。
杨曦咬牙切齿,对他的背影竖了根中指,回头又狠狠踹了沈遇一脚:“你个怂货!刚刚居然都不敢怼他?”
沈遇心有余悸:“你这叫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你也敢惹?要是早些年,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会怕他?”
“你是没听过‘白太子’的名头吧,当年他跟着他妈南下去省城,和个高官的儿子打了起来,那公子哥儿断了十八根肋骨,浑身粉碎性骨折,直接抬进医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