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的话——李暮夕
时间:2019-10-01 08:03:24

  车就离弦而去。
  他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
  夜晚的北京城,光怪陆离。
  车速越来越快,周围的一切好像是放映一般在他面前掠过。他把车窗开得很大,油门一踩又踩,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会儿只想逃离这地方。
  转弯的时候,前面路口忽然射来雪亮的灯光——
  他下意识伸手挡住了眼睛。
  伴随着灯光,是刺耳的刹车声,还有鸣笛示警告声——“砰”一声巨响,瞬间,天旋地转,他连人带车飞了起来。
  两个月后。
  医院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
  芷荞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程居安,心里的愧疚如潮水般涌来,压得她难以呼吸。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能不能醒来就要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有可能会醒过来,当然,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了。”
  芷荞当时站在医院门口,如被点了穴般不能动弹。
  程以安的哭喊,梁月的歇斯底里,撕扯……一片混乱。后来,还是白谦慎把她带走。
  回去后,她就病了。
  一病就是很久,病得床都下不来,每天都晕晕乎乎的,感觉世界在眼前天旋地转。
  每天都是白谦慎在照顾她,可她这段时间,最不想看见的也是他。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罪人一样。
  走出医院,头顶的太阳是如此地刺眼。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空气里依然还有料峭的冷意。一阵风吹来,扬起了门口堆放的纸板,也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工人留下的。
  芷荞过去,帮忙拾掇好,可这风像是没有停歇似的,她一不留神,就刮起了好几块纸板。
  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芷荞连忙追着吹起的纸板跑到台阶下,好不容易蹲下去,压住了,笑容挂到嘴边,长长舒了口气。
  一双黑色的皮鞋缓缓停在她面前。
  芷荞抬头,头顶的人也在此刻弯下腰,帮她一块儿压好纸板,长臂一伸,把纸板拿到了自己手里。
  芷荞怔怔的,跟着他一块儿起身。
  这两天他忙着工作,一直都在驻地。好些日子没见,看着似乎清瘦了,脸都可以看见凹陷的轮廓,脸孔也比以前更加白。
  芷荞迟疑着:“……你怎么来这儿了呀?”
  一出口就后悔了,还不如不说呢。她想,她总是这样,笨嘴拙舌,把气氛弄得更加尴尬,做事又瞻前顾后,一点儿决断力没有,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
  她也想像他和白靳一样,做个坚强果敢,能独当一面的人的。
  收纸板的大爷回来了,是个回收废品的,两鬓已经斑白,嘴里一直说着谢谢。
  白谦慎弯下腰,帮着他把铺在地上的纸板抬起来,毫不费力就送上了车。老人都走了,还回头跟他道谢呢。
  白谦慎摆摆手,示意他快走吧,别耽搁了行程。
  看完程居安后,他送芷荞回去。
  医院外边就是公园,早春的天气,不少孩子和闲散的家长在公园里散步,还有放风筝的。
  芷荞一想,才想起来,今天是礼拜天。
  “最近学业怎么样?”白谦慎问她。
  “挺好的。”
  白谦慎望着她日光下安静的脸,下巴尖尖,瘦得都快没有形了,眼下的青灰色也很明显,就知道她在说谎。
  出了这样的事情,程以安怎么会给她好脸色看?就算没有程居安的事情,程以安之前待她的态度也大不一样了。
  但是,她既然不想说,他也不去戳破。
  这个倔强隐忍的女孩,有时候只是想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公园里有个人工湖,一帮人围在那儿,白谦慎和芷荞走着走着,也到了湖边。
  湖里有一些小金鱼,欢快地嬉戏,在水里飞快地上下穿梭。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像翻开了一匹夹着金色的锦缎。
  白谦慎看她一眼,知她无聊,按了一下她的肩膀:“我去买点儿饲料,你在这儿等我一样。”
  芷荞看着他。
  他笑了下,拍拍她:“回来后,我们一起喂鱼。”
  芷荞没说话。
  他当她默认了,转身离开。
  她低头看着满池子的金鱼,感觉脑子还是晃地可以。水面上,好像出现了程居安的倒影……她站直了,想要凑近看清楚些。
  这时,身后有人猛地撞了她一下。
  她一时不慎,一头就往湖里栽去。
  白谦慎买了饲料,飞快就回来了,却发现人群比刚才要密集了。
  他想拨开人进去,这时却听得有人说:“刚刚是不是有人掉下去了?”
  “是啊,好像是个女生。”
  “这天气,池子里的水还很凉吧?作孽啊。”
  白谦慎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手里的袋子掉到地上,洒了一地饲料。
  “啊——小伙子,你别啊,这湖水很凉的……”
  “噗通”一声,肉眼可见一道身影跃入了湖中,很快就托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浮上了岸。
  在众人的帮助下,把女孩送了上去,他才爬上来。
  容芷荞躺在地上,脸色发白,浑身冰凉,黑色的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像是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从身体里割裂了。
  他不断按压她的胸口,给她做人工呼吸,救护车过来了,声音近在咫尺,他却什么都听不见,直到她吐出一口水来。
  白谦慎把她捞起来,抓着她的胳膊:“程居安值得你这样吗?容芷荞,说话!”
  她像是被他的脸色吓到了,也像是还没从落水的惶恐中反应过来,神色茫然,有些迟钝地看着他。
  老半晌,她说:“……不小心掉下去的,我没寻死。”
  她自问是一个很珍惜生命的人。
  白谦慎盯着她有些委屈的脸,看了很久,才确定她真没有寻死。救护车来了,他抱着她上担架,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送她进了医院。
  之后,他一直握着她的手,绷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
  芷荞在病床上躺了很久。
  躺着的时候,她除了发呆就是看书。偶尔看累了,就躺在床上睡去。因为是加护病房,她一直是一个人,倒是清静。
  这日,有人过来造访她。
  几日不见,程以安也不像以前那么容光焕发,脸色明显看上去不大好,上了厚厚的粉底,显得厚重又木然,有种戴着面具的感觉。
  嘴唇上,又涂了很鲜艳的正红色口红,让她整个人看上去不大真实。
  容芷荞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程以安说:“你知道我来干什么。”
  芷荞的眼神却告诉她,她不知道。
  程以安嗤了一声,道:“你把我哥害成这个样子,就想这么算了?”
  “……”
  “医生说了,以后,他可能一直这样,醒不过来了。”
  程以安目光如炬,刺得她不敢跟她对视。
  她说:“容芷荞,你要负责。”
  芷荞的脑子还是很乱,直到她走了,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句话。
  这个晚上,她又想起了过去的种种,还有脑海里程居安对她的好,以及最后见面时,他疑惑、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决然离去的背影。。
  然后,定格在他躺在病床上的苍白身影。
  愧疚像浪潮般压垮了她。
  ……
  容芷荞要跟程居安结婚的消息,隔日就传遍了空司大院,一帮好事者议论纷纷。
  沈遇他们建的这一个小群里,消息都爆了。
  [容妹是疯了吗?嫁给一个植物人?]
  [我也觉得她脑子出问题了,怎么会想要嫁给一个植物人?]
  [愧疚呗。总感觉程居安出事跟她有关系,去一趟白家,怎么回来就出车祸了?]
  [楼上的瞎比比什么呢?程居安出车祸,跟容妹有什么关系?]
  [白谦慎不会同意的吧?]
  ……
  白谦慎当然不可能同意。还没等白霈岑从驻地回来,他就把这事儿给否决了。
  彼时,梁月正正跟程以安商量这事儿:“本来我是不同意你哥跟她在一起的,而且,你说你哥又是她害的,我真恨不得掐死她。但是,你哥现在都这样了,以后,谁照顾他一辈子啊?罢了罢了。”
  这就是同意了。
  但是,她那满脸的鄙夷和委曲求全,张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程以安抓着她的手安慰:“哥以后一定会醒来的。”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万一,万一他以后要是……”
  程院士难得语气严厉,推了推老花镜,道:“做母亲的,哪有这么咒自己儿子的?而且,明知道居安可能醒不过来了,怎么还能去祸害人家女孩?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爸!”梁月红了眼,“居安是我儿子,我不希望他好吗?可是现在这情况也是事实呀,我觉得这门婚事可以。”
  程以安过去,挽了程院士的胳膊:“爷爷,这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我们可没逼她。她都跟我说了,是因为她,我哥才会变成这样的,她心里内疚,所以,想跟我结婚。而且,要是我哥醒了,以后他俩还会离婚算是补偿我哥了。”
  程院士推开她:“胡闹胡闹!就算她有什么不对,她一个小姑娘的,这是关乎终生幸福的大事!怎么可以这样?”
  程以安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她看一眼,是白谦慎打来的,若无其事地放下,捂在手里,回头对梁月和程院士笑道:“你们聊,我去接个电话。”
  到了阳台上,她才把这个电话接通:“喂——”
  那边是一片安静,好像空无一人。她的心也揪了起来,抬头朝窗外望去。
  夜晚的北京城,是如此静谧,小区里还有阑珊的灯火。
  “是我。”他终于开口,语气冷淡,却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一开口,程以安反而反而松了一口气,在阳台上踱了几步,语气尽量轻松:“白首长,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啊?”
  “你知道。”
  她的笑容有点难以为继,但是想到他打这个电话的初衷,又无来由升起一股怒火。
  她扬起唇角,施施然:
  “我不知道。”
  白谦慎也笑了,他说:“你知道的。”
  两个人精,谁不知道谁啊?
  程以安恼羞成怒,忽然笑得大声起来,声音也提得老高:“是的,我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我要她愧疚,要她无地自容,要她再没有别的选择,下半辈子只能给我哥做牛做马,照顾一个植物人!可是,这都不是我逼她的,是你逼我的!”
  “……”
  “白谦慎,你知道吗?这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
  “我那么喜欢你,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出国以后,心心念念的都是你!曾经我们也是契合的伙伴,没有秘密的发小,什么时候改变了?因为她的出现吗?”
  “……”
  “她是多余的,她就不应该出现!”
  那边,老半晌没有人说话。
  心情平复下来后,她的胸膛依然在剧烈起伏,胸腔中,满是嫉恨和不甘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你太激动了。”似乎是在确定她是不是把话都说完了,很久以后,他才开口,语气平静,没有她想象中的诘难和怒骂。
  和过往的每一次交谈一样,依然是那么波澜不惊。
  他顿了顿,说:“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程以安心里一惊,不知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猛地推开窗户,往下面望去。
  白谦慎站在路边,手机按在耳边,此刻也抬起头。
  重逢以来,程以安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正式地穿一身军制,窄腰劲瘦,双腿修长,踩着锃亮的靴子。
  帽檐下的那张面孔和记忆里一样,还是那么英俊。
  却竟然有些陌生。
  他身后是几辆警车,约莫是海淀这边的派出所,还有其他部门的一些人员,这会儿,一股脑儿钻进了楼里。
  他们所在的这栋楼,也拉起了境界线。
  程以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家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几个便衣带着周边的警察冲进来,一瞬间就把所有人控制住。
  白谦慎是最后进来的,扫视了一下,拿出搜查令,指挥几个便衣进去搜查。
  程以安冲上去,想要厮打他,却被人抓了头发按在一边:“老实点!”
  她哭嚎得声嘶力竭,却瞥见爷爷颓然地坐在沙发里,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程以安没有懂,看看他,又看向一脸肃穆的白谦慎,似乎想要一个答案。
  白谦慎没有回答她,只是道:“程小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在此,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一部特别调查局行动处处长白谦慎,我们现在怀疑您的爷爷程院士与一起重大军工泄密案件有关,参与人员包括但不仅限于您和您的家人,请配合调查。”
  程以安怔住。
  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事情,忽然理成了一股股线。
  他对她若即若离的态度,回国后就主动联系她,有意无意地探听她和爷爷在国外的生活……在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第32章 40
  白谦慎回到办公区,正好碰上侯邹亮,上去打了个招呼:“老师。”
  侯邹亮在一部身居高位,同时也是首都中央军校的挂职教官,是他之前在学校进修电码学和破译技巧的导师,教过他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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