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任道非,正笑着的脸立马冷下来,“人见过了?”
这自然说的是秦倌倌,任道非皱眉“嗯”了一声,再无二话。
刘氏挥手,令全屋子的女眷都退出去,只剩两人的时候,这才冷嗤道:“那丫头还是赖着不肯走?”
任道非答非所问:“姑父的案子,也并非毫无回旋的余地。”
刘氏不耐烦的摆手:“你姑父揽了皇家的活却出了纰漏,本该处死的,是皇帝念着他昔日曾救驾的恩情,才赦免他一家老小的罪,如若不然,别说是你姑父家,恐怕就连咱们任府也要受你姑父牵连,阖府上下丢官罢爵身首异处了,眼下谁管这事,就是揽祸上身。”
说起来,自从前年圣上亲自下旨建造宜州桥时,姑父秦坚就连遭贬谪,先是由布政司右参政降到知州,接着,他负责修建的桥梁坍塌,被人诬告贪污受贿并人赃俱获,被锦衣卫投了狱,明年秋后就要问斩,就算他真有冤情要申,也无人敢质疑皇帝的判决,替他翻案。
任道非色令智昏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道:“儿子知道了。”
这个儿子做事向来令她放心,刘氏心中大定,又笑起来接上方才的话头:“家里给你二妹妹挑了不少适婚的男子,可她没一个看对眼的,京城里恐怕就剩锦衣卫的人没相看了,到及笄那日,你把人领来吃酒,我叫你二妹躲在帘子后,好好相看相看。”
任道非心不在焉的应下了。
临出房门时,他脚步一顿,忽然回头问:“那倌倌如何安置?”
想到那冰肌如雪的美人,到底是不甘心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刘氏说了好一会儿话,已有疲意随口道:“先晾她几日再说。”
实则刘氏心里也有计较,若她此时撵走秦倌倌,定会被旁人非议她不念血脉亲情,落人笑柄。
若真要撵那丫头走,她有的是办法……
刘氏转头朝身侧李嬷嬷道:“吩咐下去,最近府里银两紧张,每个院子新做的被褥减一半。”
李嬷嬷自是知道刘氏怎么想的:那院子没吃没喝没驱寒的被褥,那丫头哪怕舔着脸硬留下也撑不了几日,就会知难而退。
……
而让刘氏没料到的是,她的命令还没下到各个院子,当日夜里,倌倌就先受不住冻“不幸”染了风寒起不来床。先一步从任道非那讹骗了新的被褥,以及丰盛的饭菜。
在源源不断送来饭菜下,倌倌和青枝这对主仆人胖了一圈不说,连消失的小肚腩也跟着长回来了。
倌倌犯了愁,若被舅母看到她这段时日不但没瘦的脱了形,反而吃得白白胖胖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赶紧吃了块桂花糕压压惊,这才揣着贺礼,满脸忧愁的踩着点朝前厅去。
今日是二小姐及笄的日子,身为二小姐表亲的她,没理由不去。
舅父任振海膝下只得一子一女,自然是宝贝的紧,此次虽对外宣称是为府里二小姐办的普通及笄家宴,却也办的颇具规模,前来恭贺的女眷们和男客各置一院,其间热闹喧笑声,充斥满院。
倌倌在女眷席找了一圈没见二小姐,打听后,才由下人指引一路寻过去。
她人甫在屋中站定,刘氏便瞧见了她,却依旧对身侧的少女低问:“人可看清楚了?”
那少女穿着岚媛蓝色水雾裙,容颜极美,一双杏眸大而圆,合着微微上扬的眼梢,顾盼间灵动惊艳。
她跟前几尺远的地方,是道从房梁垂下的厚厚帷幕,阻隔住前厅的热闹喧哗。
却是在偏房隔着帷帐偷偷相看坐在前厅饮宴的男子们。
倌倌猜测女子是二小姐任道萱,便默不作声的负手立在一边。
任道萱歉意的看倌倌一眼,这才对刘氏,摇了摇头。
刘氏极有耐心,隔着帷帐又指了一名男子:“安博侯家的小儿子韩暮呢?他可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现今是你哥的上峰,深受皇恩,前途不可估量。”
韩暮也在?
倌倌心中讶异,忙顺着刘氏指的方向看去。
今日韩暮穿着绣绿纹的紫长袍,坐在一众与宴的男人堆里尤其惹眼,他似被人灌了不少酒醉的不轻,将高大的身子仰靠在椅背里,正一手支颐眯着眼假寐。
明明是男人醉酒最寻常不过的姿势,由他做起来却生生逼出十分盛气凌人的冷锐意味,似乎他生来合该是这样高高在上冷清骄矜的模样。
这么俊俏的男人,应该是大多女孩都喜欢的类型。
“娘,我想再看一看。”
她脑中这一念头刚闪过,就听任道萱怯怯的唤刘氏一句,显是也没相上韩暮。
“……”倌倌讪讪的收回目光。
刘氏母女俩又相看了好几个,任道萱皆没相看上,刘氏气不打一处来,这才扬眼对杵着的倌倌冷声道:“什么时候来的?”
语气嘲弄的厉害。
“回舅母,刚到不久。”倌倌低眉顺目的应答。
刘氏满腹郁气无处可发,再懒的看倌倌一眼,交代任道萱继续相看后,便借故出去了。
任道萱神色恍惚独自坐在那儿,失魂落魄的。
倌倌和她客套两句递上贺礼,便从前厅退了出来,刚走到院门口,便远远的看到韩暮从厅内出来。
夜幕四合,廊下悬吊的羊角灯发出薄弱的光,将他染着薄醉的脸照的分明。
倌倌心念一转,抬脚朝他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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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表小姐,表小姐……”
一个丫鬟从后院方向奔过来,从后拦住了倌倌。
“大公子叫您现在过去一趟。”
当日表哥说近日会安排她和韩暮见面,莫非他选的是今日?
倌倌脚下一顿,等再抬头时,就见方才走路还醉酒踉跄的韩暮竟不见人影了。
“……”想好各种上前搭讪方式的秦倌倌,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受挫的收回视线。
这锦衣卫都是属兔子的吗?
丫鬟轻蔑的催促秦倌倌:“表小姐您看什么这么出神?大公子还等着您过去呢,可别耽误了时辰。”
面上恭敬,语气却透着嘲弄。
“哦,没看什么。”倌倌面上丝毫不恼,似对旁人谩骂羞辱,早习以为常,她轻笑着答话:“就是好奇畜生是怎么狗仗人势咬人的。”
“你……”丫鬟被噎的说不出话,压在舌根底下滚了几遭那句:“不过是个低贱的庶女逞什么威风”再也骂不出。
倌倌扭头将气急败坏的丫鬟抛之脑后,朝任道非居所方向走去。
寒风卷起屋顶上未消融的残雪,猛地拍打着枯树,震的雪花从树冠上落下来,纷纷扬扬撒落一地,有零星雪片落在倌倌眼睫上,很快融为点点水花,她似毫无所觉,也没伸手去擦水珠,只垂着头吸了吸鼻子……
……
“早知道会迷路,就不嘴贱把人撵走了。”
两刻钟后,倌倌围着偏院的假山群转悠几圈,还没找到任道非的居所,懊恼的肠子都青了。
这着实怪不得倌倌。
侍郎府占地极大,除却正院,又分东西南北好几个跨院,统共加起来房屋达至一百多间,倌倌入府后,一直住在离正厅最远的偏院,出行若没人引路,自然是会迷路的,兼之,今日下人们都在脚不沾地的忙着招呼客人,自然也没人经过这所不起眼的偏院。
她索性在假山旁的石桌前坐下,寻思着等会儿怎么从这偏院出去。
“谭郎,你怎么还没向我家提亲?你是不是不愿意娶我了?”一道混着哭腔的女音,伴着慌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你知不知道我娘今日让我相看韩暮好久,大有想把我许给他的想法,我是宁愿死也不愿嫁给旁人的,可我又不敢忤逆我娘,我……”
“那狗东西卑鄙阴险,道义尽失,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恶魔,萱萱,你不会是被他皮相迷惑,看上他了吧!”一道满含愤怼的男声阻住那名叫萱萱的话口。
眼看脚步声越来越近,倌倌躲避不及,忙起身想要躲在假山后,等人走了再出去。可刚抬脚,后背就撞上一堵硬.邦.邦的东西,她猛地一惊,还没呼救,嘴已叫人从后捂住,被人拽到假山后藏起来。
竟是韩暮!
当看清拽她的人时,倌倌又惊又喜,一时竟愣住了,也忘了嘴还被他捂着。
反观韩暮,压根没投给她一丝目光,只眉眼沉沉的盯着前头说话的两人。
倌倌转而讪讪,循着韩暮目光看去,倒是认出人了。
却是任道萱,和一名穿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
这头,任道萱一头扑入男人怀里,急忙辩解:“我怎么会看上那韩暮,我心里只有你,谭郎你不相信我吗?”
“你知我不喜什么,今后不要再触我忌讳提那狗男人。”男子软了口气,爱怜的亲吻任道萱额头。
任道萱满脸讨好的应下:“萱萱知错了,谭郎,谭郎……”
男人喉结微动,朝任道萱的唇俯下头去……
与此同时,倌倌眼前猛地陷入黑暗,却是韩暮用手捂住了她的眼。
她忙要扒拉开他的手,然而下一瞬,就听到似愉悦且喘的声音。隐约猜到两人在做什么,倌倌正挣动的身子立马不动了。
可眼睛被捂着,耳朵反而比方才听的更清晰,霎时曾背着爷爷偷看过的小黄书也跟着一股脑的充斥脑海,似流动的画面,极尽香.艳……
想到身侧的男人和自己一起看活春.宫,倌倌的脸“轰”的一下热了,为缓解尴尬,她下意识就要说话。可刚一动唇,就碰到男人粗粝的指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嘴还被他捂着。
男人察觉到异样,大掌似烫着了般猛地从她嘴上抽离,这仿似避瘟神的动作,令倌倌更不自在。
就在这时,只听“噗”的一声,远处正情潮涌动的男女被这一声惊动,如惊弓之鸟般迅速的穿好衣衫离去了。
待脚步声渐远,韩暮才撤了盖在倌倌眼睛上的手。
他浑身酒气的斜倚着假山,黑眸如鹰犬狠狠的盯住她,和前两次匆匆一瞥淡然神色不同,更似绞着甚么劲。
猜是他故意将人撵走了,倌倌红着脸,搜肠刮肚才寻个句应景搭讪的话:“谢谢。”
“只这一句?”韩暮眸底暗涌汹涌,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冷讽。她欠他的远不止这一句最无用的道谢。
难道是她搭讪方式不对?倌倌握了握冰凉的指尖,斟酌措辞道:“韩大人是表哥是上峰,若你不弃,倌倌也叫您一声哥哥可好?”
见他没反驳,倌倌继续道:“方才哥哥出手……额,救倌倌出尴尬困境,倌倌感激不尽。”
“哦?”韩暮正黑沉着的脸更黑了,他似笑了声,看着温和无害极了:“我爹膝下只有一女五子,我活这么大,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死去的老爹背着我,又给我生个妹妹。”
“……“倌倌。
韩暮在韩家齿序老幺,家中有一姐。四个哥哥。族中兄弟各个惊才绝艳,并在朝中担任要职,因此韩家名望极广,只可惜,前几年安博侯被人以买卖官位诬陷入狱,余下的韩家人被抄家罢爵,人死的死,伤的伤,到最后若不是韩暮以一己之力深入奸臣家中搜集诬陷安博侯的证据,救下韩家全族。恐怕韩家早已在齐荣国消失。
以此可见,当年十五岁的韩暮,尚有不同常人的胆识气魄,几年后的他,心思谋略更深不见底。
毕竟是她有求于人,倌倌默了默,只当听不出他语中讥讽,换种说法:“我听表哥常说韩大人性情温和,对属下宽仁以待,获得朝中上下赞誉一片,倌倌心之敬佩,早想一睹韩大人过人的风采,今日倌倌有幸一见,果然人如其名,名不虚传。”
她似将方才陌生男人口口声声骂他“狗男人”的话忘个干净。
“是吗?”韩暮耸拉着眼皮,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面上弥着薄红,垂眸勾起兰花指轻抚了下耳边碎发,轻抿樱.唇,未开口已露三分娇嗔的模样,似晨露里怒放菡萏,鲜嫩的令人想要采摘品尝。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绣春刀,却生生止了动作,将沾染她唇角热度的指尖背在身后,嗤笑:“嘴皮子还挺甜。”
倌倌抿唇微笑,立即道:“谢韩大人夸奖。”
乖巧的似学堂里得夫子夸奖的学生。
韩暮讥诮的盯她一眼,再无二话,掉头大步离去。
倌倌心中一慌,追出两步,却见正走着的韩暮朝后倒退一步,一把将她推到假山后面。
“奴婢,奴婢亲眼看见表小姐朝这走的。”
接着,先前讥讽倌倌的丫鬟领着一帮子锦衣卫朝这边过来,为首的任道非眉峰紧拧,边走边问:“你确信表小姐是来这了?”
丫鬟回道:“是。”
若被众人看到她和韩暮躲在假山后,哪怕她有十张嘴也自证不了清白。倌倌轻蹙娥眉,求助的看着韩暮。
韩暮面无波澜,毫无所动。他腰间的绣春刀发着森森寒光,刺目的厉害。
被人诟病就被人诟病吧,没什么大不了,本来就是她要接近韩暮的。只不过到底身为女儿家的矜持令她放不开罢了。倌倌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抬脚就要从假山后走出去,手腕却被韩暮忽然攥.住。
她微微一怔,抬头看向韩暮。
“倌倌,这是最后一次。”
韩暮紧盯着她,寒声丢下这句后,大步流星的朝人群走去。
“韩大人,您怎么在这?”
有机警的锦衣卫立马瞧见了韩暮,笑着上前打趣。
已恢复以往冷然神色韩暮调侃道:“天天往女人堆里钻的人,不去看歌舞尽兴,反倒想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