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韩暮说到此处,倌倌也如寻常所有人般没将柳卿放在心上。
然,当韩暮说前阵子有人忽然见柳卿在宜州现身时,她还怔忪了好一会儿。
她迷茫的问:“难道说他和我爹的案子有关?”
“不能说无关。”韩暮沉吟片刻,缓声道:“据探子来报,说原本清贫如洗的柳卿,再现身时,他已任地方官,你爹出事后这几个月并没有科举,他这官是从哪来的?”
“买官来的吗?”倌倌拧眉想了一会儿,猜测道。
“并非。”韩暮道:“若买官得来的官,他买官的钱又是从哪来的?”
齐荣国虽明面上禁止贪污受贿,禁止买卖官位,可这山高皇帝的,很多州府的官员都兵行险着买卖官位敛财,故,底下的官员也竞相效仿,高价出售官位,进而一个地方的县令职位便高达一百两白银。
所以,一个一贫如洗的书生哪怕再有积蓄,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便能凑足买官的钱,除此之外,就算他买官的钱凑足了,那和官府牵头卖官的人呢?那可不是一个书生想见就能见得了的人物。
想到这,倌倌忽然想到这几天韩暮反复提到的话,说她爹的案子和柳时明有关,难道韩暮说的就是这个?柳时明就是和官府牵头的那个人?便脱口道:“你是说……柳卿可能是柳时明的人。”
韩暮眉峰一挑,似在说她还不算太笨。
倌倌立马得意洋洋起来,她道:“那现在是不是找到柳卿,就能从柳卿哪里查到我爹的案子?”
“可以这么说。”如今倌倌爹的案子的线索,他除了查到柳时明,柳卿外,别的还没任何线索。韩暮想到这,道:“事不宜迟,我们今天就动身去宜州。”
“不是说要回京城吗?”倌倌闻言,诧异的一掀被子从榻上坐起来。
“我已向托人圣上请过假了,说要去别的州办事,暂时不会京城。”
他说罢,嘘着她怔忪着的脸道:“怎么?不相信?难道你不想尽早替你爹翻案。”
“想想想,我做梦都想。”倌倌闻言,差点高兴的要跳下来,她急忙穿鞋奔到梳妆台前梳头,边大喊道:”青枝,快点帮我梳头。“
她话音方落,这才想到青枝被韩暮撵走了,并不在屋中,自然是不能替她梳头的,倌倌懊恼的扯了扯发丝,正要转身去找青枝,韩暮已走过来将她按坐下去,他俯身抢过她梳子,一本正经的道:“我帮你梳头。”
倌倌诧异的道:“你会?”
“不试试怎么知道?”韩暮戏虐的吻了她唇角,意犹未尽的道。
他哪会儿梳头?这恶人真是……真是想尽办法的想要占她便宜,倌倌心里气恼的想,可更多的是高兴。脑中甚至骤然浮现出两句酸儒的诗来:唯留云鬓不梳理,只待红绳梦里人。
…………
待锦衣卫全部收拾妥当,出发的时候已是午后,倌倌和青枝从客栈出来,远远地就看到任道萱站在马车前,见她过来,任道萱眸色一亮,忙要奔过来,然脚只抬了一步,却硬生生的停在了原地,朝她不舍的低唤道:“表姐。”
倌倌看了眼她身后的马车,透过车窗瞥见任道非人正坐在车里,想必方才任道萱找她时,是任道非不愿任道萱来找她的,是啊,如今任道非已落魄到这种地步,自然是不愿她看到他最惨淡的一面,同样,她也不太想见这个刺杀过她的“表哥。”
便走到离任道萱几步远的距离停下了,低声道:“萱萱你不和我一起去宜州了吗?”
任道萱当然想去,可她哥却……
她苦涩的低下头,轻轻摇头:“不了,韩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了我哥,可他始终不放心我哥在留在他身边,便派人先遣送我哥回京城,我哥受了伤,行动不便,我要同他一同回去,在路上照顾他。”
她说罢,忽然朝倌倌跪下去。
倌倌大惊,忙上前几步就要搀扶她起来。
任道萱却是摇头,“我带我哥谢谢表姐饶过他。”
倌倌忙道:“你说的哪里话,赶快给我起来。”
任道萱这才哽咽着从地上站起来,倌倌心头一松,还没开口说话,任道萱忽抱着她失声痛哭。
哽咽着的声音从倌倌身后传出:“表姐,我听我哥说……经过这次事后,他一无所有了,他想要去边境历练几年,你知道的,我哥他平日养尊处优惯了,怎么受得了边境的苦寒日子,所以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想要陪他去,可若我去了,这几年可能再也见不到表姐了,可我不想和表姐分开。”
倌倌闻言,许是被这小八卦精离别伤感的情绪感染,眼眶顿时红了,她哽咽着拍了拍她的后背,“那表姐只要一有空就去边境看你。”
“不。”任道萱却郑重的摇头:“若表姐来看我了,那我肯定舍不得让表姐走了,所以我不想表姐去看我,我只要表姐念着我的好就好了,以后,若我回京了,我再去找表姐。”
倌倌哪会不知是任道非不许她再接近自己,她这样说,只是不让她难堪,便佯装不知的点头:“好。”
半晌后,任道萱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她,倌倌喉头如梗住了般难受的要命,需拼命忍住才不会哭出来,她笑着拍拍任道萱的肩头,轻声道:“到那边好好保重。”
任道萱泪眼汪汪的看她最后一眼,忽猛地扭过身去朝马车奔去……
泪眼朦胧中,倌倌看到载着任道萱和任道非的马车缓缓前行,最后化为一个黑点,渐渐的消失,忍不出哽咽出声。
韩暮将忍哭的她抱入怀里,低声道:“你若舍不得她,待你爹的事情一了,我便把任道非调回京城,到时候任道萱同他一起回来,她就可以继续陪你玩了。”
“她不会再找我了。”倌倌闭着眼流泪,喃喃的道。
如今任家和她,韩暮决裂,任道萱再不会夹在几人之间佯装不知的左右为难,因……她已选择了任家。
对每个人来说,人生最大的遗憾,恐怕从不是和对方没有一个美好的开始,而是在分离是依旧想着对方的一切的好,却不得不与对方分开。
她想任道非是不想将难堪的一面令她看到,任道萱那个小八卦精却是将离别时所有的善意都留给了她,让她心存希望。
第76章 (终章8)
因韩暮从南京回京城时私自改道去宜州调查秦坚案子的事,属于私事,故,事先跟随韩暮调查南京布政司案子的锦衣卫便率先回京复命,并未跟韩暮一同去宜州,柳时明原本也应同众位锦衣卫一同回京复命,他却忽然称:要去宜州拜访亲朋,择期和韩暮一同回京。
韩暮对柳时明的提议,只冷笑几声,便应允了。
倌倌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她虽猜不准柳时明在她和韩暮调查她爹案子的时候忽然提出去宜州的事是出于何种目的,可心底却隐隐有个不好的预感,只觉和她爹的案子有关。
对此,韩暮的说法是:柳时明虽别有用心,可却正好成全了他。
倌倌不明白韩暮的话,再三追问韩暮几回,每次都被韩暮用别的话打岔了过去,久而久之她也淡忘了。
之后,在去宜州的途中,韩暮看似和往常一样和她嬉笑打骂,却周身透着怪异,更是不动声色将身边保护他的十几个暗卫剃减为五六个人,倌倌嘴上不说,却暗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总觉得有股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抱着这个念头,她每每碰到柳时明时,见他和寻常一般对她爱理不理的,看似毫无攻击力,可她依旧会感到不安,怕两人再起冲突。
所幸,一路上两人除了无伤大雅的小摩擦外,连照面说话的机会都少之又少,更别提争锋相对了,两人相安无事,倌倌遂渐渐的放下心来。
然,抱着这个念头的倌倌在抵达宜州第一日时,柳时明和韩暮两人却忽然罕见的发生激烈的争吵。
倌倌得知消息赶过去时,韩暮已离开了,柳时明站在临时落脚的客栈院内冷冷的看着她:“倌倌我早就说过,韩暮没那个本事替你爹翻案,你却执意不信,更不知廉耻的和他继续纠缠在一起而无视我对你的情谊,既然你对他不死心,这次我便要你看看,你爹的案子没了我,韩暮是如何赔上一切身家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的。”
倌倌大惊,还没从他话中反应过来,柳时明已愤然拂袖离去。
她知道……上次她拒绝柳时明的情谊后,一向心高气傲的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今后定会对她百般羞辱,为此,她已做好了接受他羞辱的准备。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柳时明却将对她的愤怒全部发泄的韩暮身上,甚至想要借她爹的案子置韩暮于死地。
其实,也不是没料到,只是这段时日.她一直沉浸与和任道萱离别的悲伤中,无意间疏忽了柳时明这个威胁。
故,今日忽然听到这一遭,她才恍然发觉……柳时明对她和韩暮的恶意已到达到这种地步。
倌倌想到这,眼见柳时明走远了,她已追不上他朝他问起清楚,忙转头急声问青枝:“赶快去问问韩暮人去哪了?”
将这一切早早看入眼里的青枝忙点头去了,不多会儿,听暗卫回禀称韩暮去了柳卿家。
倌倌一愣,这才想起来昨夜两人分别时,韩暮眉峰紧锁的提起柳卿这几日躲在府中避他不见,他正想办法想要将柳卿引出来的话,当即有了主意,她朝其中一名暗卫道:“知道柳卿家在哪吗?”
…………
宜州城的某一处宅邸院内,老弱妇孺跪倒一片,对着离他们几步远用白布掩盖的尸首滔滔大哭,一片哭声中,官府的衙役神色肃穆的在府中进进出出似在搜寻可疑的人。
那死者正是柳卿。
韩暮蹙紧眉望柳卿尸首一眼,王湛立马上前禀告道:“听柳府人说,柳卿人昨夜还好好的,今早人可不行了,杵作验尸说柳卿是心疾之症忽然发作暴毙而亡,可刚才老奴看了一眼,见柳卿印堂并无心疾发作时的乌黑之色,便将咱们的人派去验尸,发现柳卿是中毒而死的。”
韩暮道:“可查出中的是什么毒?”
“是鸠毒。”王湛脱口道。
韩暮闻言眉峰一拧,似是怀疑柳卿中的不是鸠毒,王湛忙补充道:“这种鸠毒和市面上见血封喉的鸠毒不同,是宫.内专门对付那些受宠的妃子用的,人服用此毒后,死相面容平和,和寻常心疾发作睡死过去的症状一样,除了宫.内的太医能验出此毒外,寻常大夫根本验不出。”
韩暮疑惑的抬眸看柳卿尸首一眼,“能查出此毒谁有吗?”
王湛为了难:“后宫的妃子众多,和太医多少又有些牵连,若想查毒药来源,恐怕不易。”
后宫的这种鸠杀毒药,一般讲究一击即中,施药的人自然是用于封死人口才用的,怎么可能令人短时间内查得出来?王湛想了想,提起心中疑惑:“这柳卿是个小人物,三辈以上都是贫民,不可能和宫.内的人有牵涉,这谁要杀他呢?还赶在公子您来找他的时候杀他?他会不会和秦坚的案子有关?”
“秦坚案子背后涉及的朝臣众多,那些人知道我想给秦坚翻案后,自然不愿秦坚从牢里出来再威胁他们的利益,派人暗杀秦坚案子的重要线索柳卿,不稀奇。”韩暮负手幽声道。
“那……这柳卿一死,秦坚案子的唯一线索就断了,公子咱们要如何继续往下查?”王湛忧心忡忡的道。
韩暮面露迷茫之色,只盯着柳卿的尸首一语不发。
王湛见状,知公子也无计可施了,遂叹了口气。
这秦坚案子本就棘手,如今连着唯一的线索都断了,就算公子有八只手短时间内也很难缕清案中头绪,这可如何是好?想到这,王湛想要劝公子先回去再想办法,忽听下人来禀道:“秦小姐来了。”
王湛一愣,再不知正在客栈休舔的秦倌倌怎么跑这来了,正要回头看,只见眼前黑影一闪,却是公子亲自去迎秦倌倌。
王湛欣慰一笑,如今这两人心意相通,亲密的如胶似漆跟一个人似的,真是羡煞他了。转念一想,若秦坚的案子迟迟翻不了案。这两人整天忧心秦坚,恐怕也很难再如现在般有短暂的快活自在,便又开始忧愁起来。
…….
这厢,倌倌听到哭声刚踏入院子,就见韩暮急急赶过来,她黑眸一弯,正要上前去找他,他却忽低斥她:“不是说赶路很累要休息吗?怎么忽然跑来了?”
倌倌知他这是关心她,并非对她不满,抿唇笑笑:“
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难道说我想你了,还不能来看你了?”
韩暮正忧愁这案子,听了倌倌这娇俏关切的话,心头顿时舒坦不少,猜这小东西并非真正想他,而是想听案子的事,便将唇角的笑意敛了敛:“不能。”
倌倌再不知他为何忽然不接受自己的“贿赂”,一呆,就听他俯低身子小声道:“我喜欢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想我。”
倌倌闻言,杏面上腾的浮起一层可疑的红晕,她狠狠地掐这“恶人”手臂一把。韩暮却似不知痛般一边眉峰朝上挑了挑,好笑的瞧着她。
这些天他一直忙于梳理秦坚案子的事,素了不少日子,正是难捱的时候,这小东西偏生对此毫无所觉外,还总是时不时来撩.拨他,他怎么受得住?便也趁机打趣打趣她。
然,这小东西平日挺大胆的,今日却怂的恨不得将头低在胸口上,半晌才憋出一句:“不知羞。”的话。
韩暮心情大好的捏了捏她的手,这才牵起她的手朝外走,边道:“你怎么忽然来这了?是不是客栈里有什么事?”
“我在客栈闷得慌就想出来走走。”倌倌见他提起正事,也缓缓肃了容,犹豫半晌才道:“你和柳时明因何吵架?”
敢情……她来找他是为了这个?
韩暮唇角笑意渐渐收敛。今晨柳时明见他去找柳卿,忽然向他提出要离开宜州,他还不知道柳时明打的什么主意?这柳时明和秦坚案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柳时明这时选择离开宜州,很有可能是怕他查出什么来想要先行遁逃,所以,为防万一,他便以柳时明辅佐他探查宜州人情风景的事,将柳时明羁留在宜州,不让他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柳时明愿望落空,自然要和他闹一闹,因此两人才有拌嘴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