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神的样子她倒是第一次见到,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神色在摇曳的烛火下明暗不定。
木兰花...
木兰...
秋风萧瑟。
训练场上一排笔直的靶子。
一身着甲胄的将领,口中喝道:“射箭!”
霎时无数的箭矢朝着靶心飞去,只是鲜有正中靶心者。
而木兰的靶上无一根箭,反而在靶子的前后方落了许多。木兰摸向箭筒,发现箭筒竟然空了。满满一桶的箭羽竟无一根落到靶上。
一股挫败感涌上心头。
一旁的人扫过木兰的靶子,“木兰,你这箭术要是上了战场可是不行啊!别敌人没射到,反而连累了战友!”
身旁的人顿时传来一阵阵轰笑声。
木兰抿唇,一言不发。
报靶数的将士走到木兰身边,扫了一眼皱眉:“木兰,箭术差!”
说罢便在账簿上画了一个叉。
一旁的长脸男子,对着木兰做了个拉弓的动作,嘲讽挂在脸上,一旁人都等着看笑话。
“看什么看,滚蛋!”
一声粗喝响起。
只见不远处曹充走来,狠狠瞪了那长脸男子一眼。
长脸男顿时收了笑脸,悻悻离开。
“木兰,谁再敢嘲笑你我揍他去。”
曹充一脸怒色。
木兰笑了笑:“没事,我从前没用过这弓箭。等过些时日就好了。”
曹充重重一拍她的肩膀,“瞧你这身子板,我都纳闷你哪来的力气把我弄翻。”
木兰吃痛,却面色如常道:“我用的是巧力自然不必费太多力气,而这弓箭则需更多的力量。我还是要再多练习。”
听到号令,收兵吃晌午饭。
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太阳,木兰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到中午了。
木兰自幼苦练□□剑术,自认在兵器一方面还是颇有造诣。如今到了军营却觉得又从零开始。
或是这股不认输的性子,木兰每当食过饭后便独自来到练兵场上射箭,连续了好几日。箭术终于见长了些。
可到了比试的时候,相比别人自己又是最差的那个。
木兰看着别人的靶上正中红心,而她的靶上最多也就五环那样。
为何自己比别人更努力,却还是不如别人。为何他们明明练习不多,却比自己优秀好多。
木兰有些难受,难到她就是这般天资不足么。
夜里,木兰照着往常的习惯来到射箭场。
抽出一支箭羽用力弯弓,木兰对准后,咬牙闭眼松手。
只听嗖的一声,睁眼见靶上正中红心。
巨大的喜悦迎上心头!
她终于得了一次十环!
“你的箭在地上。”
一股透着沙哑的嗓音穿过耳边。
木兰循声看去,只见一黑色戎装的男子立在不远处,深刻的轮廓眉眼有些冷意,他放下手中的弓箭。
是他!
木兰心头一惊,转头正看到一枚箭矢正落在靶子不远处。
叹气,再次抽出一支箭矢。
“若想练好箭术,站姿、搭箭、握弓、钩弦、缺一不可。”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
木兰回忆着教官讲述,做好了一切准备,拉弓再射。一股阳刚的气息从身后环来。
感到脑袋被他按着转了一下。
“头部自然转向靶面,眼睛平视前方,两臂举起,高度使拉弓前臂在眉梢上的水平线为宜。尤其是这里,肩膀要用力!”
他的双臂环住她,浓烈的气息喷洒在她的侧脸。
崩弦,松手。
正中红心!
木兰心中暗暗惊赞。厉害!
倏然他松开了她。
“呆什么,懂了么?”
长孙嵩盯着她,神色掩埋在夜色之中。
木兰点头,重新抽出了一根箭矢。
寻找着刚才的感觉以及他说的技巧。
重复了所有的动作,松弦嗖的一声。
九环!比之前进步了太多!
强烈的喜悦盈满心头。
木兰转身对着他道谢。
“多谢将军!”
长孙嵩唇角噙了丝笑,锋利的轮廓多了几分柔软。
“有时候方法比努力要重要的多。别到了战场又成那般了。”
木兰看着他,神情严肃:“木兰定当不辜负将军期望。”
“唔,原来你就是哪个叫木兰的。其余项目皆是个中顶尖,唯独箭术差得一塌糊涂。”
木兰脸色有些窘迫。
“如今你便是全能者,明日好好让那些嘲笑你的人看看!”
长孙嵩唇角噙着丝笑意。
木兰挠着头,脸色有些红。
“将军,原本我就是技不如人,他们嘲笑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多练练就是了。”
长孙嵩闻声倒是多看了她一眼,这纤细的身板,清秀的面孔倒是跟姑娘一样。
蹙眉道:“说话要有底气!怎得像个女人一样。”
木兰心底一紧,绷紧了脸高声喝道:“是!”
日初的朝阳升起,旌旗烈烈。
整齐雄浑有力的呼喊声在练兵场上此起彼伏。
高台之上,正坐两旁皆站立了几名将士,神情肃穆,手中的长戟泛过白色的冷芒。
正坐之上那人一身甲胄,身姿挺拔如松,头盔置于一旁。
披了层日晖,他的眸静静望着台下上千排列的士兵,眸色沉静无比,像是一潭幽深的泉水。
他轻叩着桌面,视线一一扫过台下。
“这便是这些日子训练的成果?”
第27章
“我说殿下,您昨个才回来,这么一大早就来看练兵场?”
一声响亮的高喝从台阶处传来。
拓跋嗣未抬眸,依旧紧紧注视着台下,此刻正演练到方阵的部分。
动作划一,步伐整齐,反应迅速。
还算不错。
拓跋嗣抬眼。
长孙嵩噙着丝笑意。
“瞧着,让你等会看看这批新兵。里面有几个不错的苗子。”
拓跋嗣没有什么表情,继续盯着台下,眼底有着锋利的审视。
做完了方阵部分,木兰迅速归队,后背隐约渗出了些湿汗。
等会便是弓箭部分,她昨夜又练了会,是比先前有了很大进步,甚至还可以拿到十环。
望稍后别出太大的错才是。
木兰领完了箭筒,排在队伍的后面。
前面的一队整齐站在位置上,因令发箭。
木兰看着前面的箭雨,所有的人都是面容严肃,蓄势待发。
耳边还回荡着其他营的号令声。
突然木兰抬眼,不自觉看向沙城几十仗的高墙。
她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渺小,隔着一面墙,或许下一刻就要面对生死。曾经的她不过是无名之处的一个普通人,如今却在此处成为了一名为国杀敌的战士。
“九营准备!”
一声高喝唤醒了木兰,木兰重新定神。
抽出箭羽,左臂高举,木兰感受到了来自弓绳的一股巨大抗拒力。
木兰咬牙,回忆着昨夜将军交给她的技巧,仿佛他低沉的嗓音还在耳边。
原本慌乱的内心突然慢慢沉静了下来,像是一片羽毛静静落入了湖面上。
“射箭!”
嗖的一声,木兰松手。
此时一股冷风吹来,吹动木兰脸侧的碎发,木兰唇角勾起了丝笑意。
九环!
接下来的一切都十分顺理。
记录的官吏走到她的面前,数了数环数,多看了眼她。
“木兰!箭术优!”
话落便走向下一个。
木兰静静站着,神色平淡。
先前嘲笑她的张冲看到她的靶子,不禁暗惊。
明明前几日连箭术差成那样,今日竟比他还要多上几环!
拓跋嗣视线落在射箭场,看到一个靶子上几乎未偏离红心多少,顺着看过去。
只见那人迎风而立,透明皎洁的瞳孔在阳光的照耀下染成了琥珀色,熟悉的面孔与脑海之中的记忆重合。
拓跋嗣眼瞳猛然缩紧,只听此时身旁的长孙嵩笑道:“就是这小子,倒是个好苗子,照我看他就是个天生当兵的料子。”
一片震惊后,拓跋嗣按耐住胸口的翻涌,“他叫什么?”
长孙嵩稀奇了声,盯着他揶揄:“这可是你第一次在我这打听人?”
随后神色紧张起来。“殿下不会是想要挖墙脚吧。先说好这可是我先发现的。”
拓跋嗣视线垂下,唇角微翘,袖下的手不时摩挲着玉扳指倒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不说罢了。是个什么料子到了战场才知道。”
说罢便转身离去。
长孙嵩瞧着他背影,不禁琢磨,不会是生气了吧?
拓跋嗣自然不会生气,回了营长后传召监军,将清河郡一片的点名册拿来。
细长的指尖翻开蓝皮册子,密密麻麻的名字从眼前飞快掠过。
他像是要确认什么,来回的翻页声暴漏了他的一丝急切。
终于当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候,拓跋嗣指尖顿住,盯着那簿子仿佛定了许久。
她真的来了!为何要来?战场非痛儿戏,踏进了这沙城便如同把一只脚迈进了死亡。
他记得她家是田户,有自己的田地,并不用参军。
或是她又在为谁犯蠢?
拓跋嗣轻哧一声,倒是给身侧立着的何正吓得不轻。
何正跪地,抬眼小心翼翼道:“都督,可是觉得哪出了差错?”
又听啪的一声,那厚厚的簿子被阖上。
“清河郡的所有应召者,是你当的监军?”
何正沉默了片刻,掌心泌出些汗。
太子处事他也有所耳闻,手段阴狠果断,性情阴晴不定。
他也是近来才被调到这,分了个监军的职位。原本他直隶属大将军,未想今夜被都督叫了去。
“正是!”
“那你可认识名唤木兰者?”
木兰?何正思索了片刻,突然想了起来。
“您是说九营二连的木兰啊,此人是清河郡桃花县的。路上也是十分多事,一人本极度脱水,属下怕误了行程欲杀之。被此人拦下,硬是背了那男子一路。”
何正断断续续说着,打量着都督的神色,“卑职还听说此人原本是个田户,是因了兄长被断腿的缘故,便替兄从军。”
北盛的律令,但凡军户每家每户都应出丁,官吏们在乎的是人数,只要每家出的人数到了,便不会追究过多。
拓跋嗣眸色晦暗。
路上救人?替兄从军?
呵,倒是像那个蠢货的行事作风。
“下去吧。”
何正抬眼,心里还是忐忑不定,还纳闷着都督为何今日对这木兰多了兴趣。
“青枫,去查一月前木兰家发生了什么?”
摇曳的烛光映照在他的面孔上,眸色如墨。
“是!”
知道她此刻与自己一同在沙城,或许只隔了几个营帐,或许走过同样的地方,呼吸着一方的空气。
莫名他的心底有个地方痒起来,有个迫切的声音响起,去找她!看她是否和以前那样喜欢犯蠢。
听那监军说,木兰在九营二连。那么说只距离他没多远便是她的营帐。
倏然拓跋嗣脸色一黑,营帐里都是些男人,她一个女人怎能在满是男人的账内入睡!
岂不是羊入虎口!
拓跋嗣心底没由来烦躁起来,倏然起身一言不发掀开账子出去。
似是朝着九营那边而去。
夜幕将天地笼罩,劳累了一天木兰反而今天睡不着。
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木兰出了账子。
天上一轮圆月,月色映在地上,如水那般。
木兰绕过巡逻的士兵,来到练兵场借着一片阴影掩盖住自己的身形。
仰头,看着天上的满月。
不知看了有多久,木兰眼眶有些湿润。
今日便是中秋了,她依稀记得那天早上思思对着她说想要吃月饼。
后背的伤仿佛在隐隐作痛,她并不后悔冲入火海。那她在难过什么呢?
木兰自己也说不清楚。
“小子,是想父母了么?”
一低沉的男声兀然作响。
木兰眼皮一跳,听着这熟悉语气渐渐放松了下来。
想了一番,叹声:“我父母早早便去了。”
长孙嵩从高处跃下,只着了一身黑色便衣,衣袂在风中飘摇。
“从今天起军队便是你的家!”
木兰愕然随之笑起来,正色道:“木兰知道了!军队便是我的家!”
长孙嵩见她一副严肃正经的样,不经意扑哧一声笑出来。
朝她递出一块木牌。
木兰一愣,黑夜之中她只看到他向她伸手,不禁脸色一赫。他这是要做什么?
“愣着什么!你军牌掉路上了!在军营里,军牌在人在!傻小子!”
木兰脸色顿霎时红起来,又暗自感慨幸亏这是在夜里,看不出来,伸手悻悻接了回来。
“多谢将军!”
未想到他上前大掌揉着她的脑袋。
“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是像个娘们一样。”
黑暗中,长孙嵩眼底掠过一丝顽劣的笑意。
木兰垂着脑袋,心跳如鼓。
定是他靠自己太近了,不然她的脸不会这么发烫。
不远处立着一人,静静站着,仿佛与夜色溶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