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方没有急着开口,他缓缓地凑过来,像以前一样,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李苒。
他眼睛生的十分漂亮,瞳色浅浅,睫毛压在瞳仁上,像遮住宝石的绸缎一样,簌簌密密,是鸦青色的。
“你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喜欢上我。”
他说“重新”两个字时,眼睛里有星微的光芒,一小簇,却很亮。
事到如今,贺南方即使再无法接受,内心也不得不认可这个事实——他和李苒已经结束了。
他现在所期待的,时李苒能够重新喜欢上他。
他几乎从未如此清晰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她不再属于他,贺南方在她心里,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与其他人并无两样。
他知道李苒会越来越好,会在自己的事业上越走越远,她的一切已经跟贺南方再无关系。
或许再过去一年两年,不会有人记起她曾经是贺南方未婚妻这件事,不会再有人将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
他们虽然同活在一个世界里,可他们却不能再有任何联系。
一想到这些,贺南方便觉得自己的生命像是被活生生地剥走一半,带着他不愿意忘记和放弃的过往,被强行的割离。
剩下的那一半,孤孤零零,鲜血不止。
李苒淡淡的眉毛轻轻地拢了拢:“你喝醉了。”
贺南方靠的更近,双人沙发上本就不大,李苒被他逼近沙发的角落里。
他慢慢地靠过来,偏着头,在距离李苒耳朵一厘米的远的地方停下来:“回答我。”
酒气被喷在耳廓,她被烫得轻颤了一下。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李苒喃喃道,像是对贺南方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呵”他轻呼出一口气,“避重就轻,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重新喜欢我。”
“不是问现在。”
李苒:“以后也不会。”
贺南方摇头,他的额头抵在李苒的耳朵上:“你撒谎。”
他低着语气,声音落入她耳中:“你要出国,我同意了。”
“你想要自由,有了。”
“你追求事业,也会越来越好。”
“为什么我想要你,就得不到呢?”贺南方真的醉了,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怪委屈的,“你什么都有了,可我什么都没有。”
最后,他下巴放在李苒的肩膀上,闭上眼:“除了钱,我什么都没有。”
李苒:“……”
她已经放弃跟醉鬼讲道理了,“你还有钱呀。”
“也不算什么都没有。”
贺南方:“你会因为钱跟我在一起吗?”
李苒:“当然不会,我不是那种人!”
贺南方一脸:那有钱顶个屁用的表情。
李苒推了推他,看时间:“你该走了,孔樊东应该快到了。”
贺南方趴在她肩膀上装死,李苒从沙发上起来,想要将他拉起来,结果这人看着身材窄瘦,身上却都是紧实的肌肉。
李苒像是拉一盘石磨一样,沙发上的人纹丝不动。
结果拉着他的手还被反绞住,男人稍稍一用力,她就重新跌回了沙发上。
贺南方依旧闭着眼,李苒跌落在离他几厘米远的地方,她知道他根本没睡着,因为他的睫毛在不停地颤抖,像是在隐忍,又或是在挣扎。
“哎……”
他轻叹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好想把你绑在身边,永远不让你离开。”
他说绑这个字的时候,李苒下意识地瞳孔骤缩一下,她抬起头,撞进贺南方深不见底的眼神里。
心中的恐惧从眼神中毫不掩饰的透露出来,似乎是因为贺南方最近过于温柔,绅士,让李苒一下忘记这个男人以前是有恶劣了。
贺南方看着她眼底里的害怕,抬手摸了摸她的眼睛:“骗你的。”
“喝醉酒的话,你怎么能当真呢?”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眼中是深沉这才消失。
“我该回去了。”他从沙发上起来。
李苒将他的大衣拿过来,递给他。想了想,又去卫生间拿了一把伞。
贺南方摇头:“我明天回国,伞……就不拿了。”
李苒没想到他明天就回去了,她并不知贺南方已经在这里多耽误好几天的时间,她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一路顺风。”
贺南方点头,他穿上大衣,站在门口。
他似乎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说了一句:“圣诞快乐!”
李苒垂下眸子,“你也是。”
贺南方走的时候,李苒并不知道。
他们生活的轨迹变得越来越远,当贺南方坐着飞机,在上万米的高空飞行时,李苒坐在画室,她望着外面的天空。
世界是如此之大,可能连他们此刻看到的云层都是不一样的。
一想到这个,李苒心里就涌现一股淡淡的哀伤,她蓦地想起贺南方昨晚说的话。
李苒,你现在什么都有了。
而我,什么都没有。
——
日子过得飞快,经过上次在中法交流会上展出画屏《飞天》大获好评之后,李苒在这个圈子里有了一点点小名气。
不忙的时候,经常接一些小项目,不过找她的人大多都只要求她画《飞天》,白人世界有壁垒,对亚洲人似乎有种天然的刻板影像,李苒因《飞天》成名,导致大家只能看到她画《飞天》的才华。
李苒努力了一番,却不怎么能让工作室的人改观。
2月份时,她从原来的工作室辞职。
她的老板,也就是她的教授,非常极力地挽留了她。
“Ran,如果报酬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商量。”
她摇头:“这段时间我画了许多幅《飞天》临摹画,因为本身不需要创作,只要技艺纯熟后,任何画师都能够替代我。”
老板明白她的意思,他同意了李苒离开:“或许你需要更高的平台。”
在巴黎一家不起眼的工作室待了四个月,李苒终于辞职。
她没有急着再去找新的工作,而是静下心琢磨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工作室给的临摹《飞天》的报酬确实不低,她完全可以趁着一股热潮,多赚一笔。
可另一面,临摹画不需要灵感,长时间这样下去,她的灵感很容易消失。
与其每天用大量的时间去画毫无创意可用的《飞天》,她更想静下心,画自己内心想画的。
2月份寒假前还有最后一周课,李苒回到教室时,罕见地发现从不逃课的温长宁居然逃课了!
教授在台上讲意大利佛罗伦萨画派的起源。
她在下面摁着手机:长宁,你去哪里了?
那头一直没有回音,李苒心下有点乱乱的,平时除了上课外,她跟温长宁的见面次数并不多。
两人都不是黏人的性格,李苒空闲下来会主动找她玩,但温长宁不一定有时间。
温长宁倒也会过来找她,经常来她的小公寓,李苒待在工作间画画时,温长宁便坐在一旁的懒人沙发上,望着外面的大雪。
温长宁最近时常这样沉默着,看着外面一动不动。
李苒有些担心,问她什么,却不说。
现在这些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温长宁消失了。
李苒找了她许久,她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只知道她跟自己同样来自N市。后来,唯一查到的消息是她已经回国了。
李苒一边祈祷她没事,一边又忍不住担心她。或许因为温长宁的性格和贺南方很像,但是温长宁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所以李苒对她的感觉不算坏。
过了一周,学校迎来了为期两周的寒假,学生陆陆续续离校后,开始冷清起来。
大多数的中国留学生也都选择回家过年。
放假第一天,李苒拿着教授的推荐函后,拜访了一位在巴黎定居的华裔画家——支音。
她前期支音工作室时,被告知他已经回国了。
李苒考虑了一晚上,决定回去一趟。
因为回国的决定做的比较仓促,直线路程的机票早已经被定完,她绕了好几个航班线才顺利回到国内。
她之前请于晓晓在N市为她置办了一套三居室,房款是她这半年在巴黎挣的。
二手精装房,也省得装修,于晓晓提前帮她打扫干净后,又配置了许多家具和植物。
总之,打扮的很有新年的气氛。
李苒飞机晚上抵达达N市,她打车先去于晓晓家拿钥匙。
到于家门口时,于家的院子里张灯结彩。
红色的灯笼高高挂在两边的大门上,将门庭映的喜庆又敞亮,她敲门进来时于家正在吃晚饭。
院门口的警卫给她开门后,李苒径直进来。
于家敞亮的客厅里,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坐满了人。
大多数都是李苒认识的,其中包括坐在于鸿霄身边的温长宁。
温长宁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高领毛衣,衬得皮肤像雪一样白,黑色的中分直发散落在两肩上,见到李苒时,她握着筷子的手指立刻绞在一起,比白色的竹节筷还要白。
于晓晓看到她,是第一个跳起来的:“啊,苒苒!”
“你怎么过来了?”
李苒不自在地笑笑:“来拿钥匙。”
于晓晓:“对哦,你昨天打电话跟我说过。”
于母张罗着要再给她添一副碗筷,李苒笑着摆手:“谢谢于阿姨,我吃了。”
温长宁也跟着于晓晓站起来,她看着李苒,欲言又止。
李苒朝她笑了一下:“新年快乐。”说着拿着钥匙准备出门。
温长宁被她的笑容刺痛,她顾不得满桌坐着的长辈,只穿了一件毛衣,追了出去。
她知道,如果她不追出去的话,可能会永远失去李苒这个朋友。
第55章
李苒走的很快, 温长宁叫住她时, 已经穿过巷子, 到达了街口的路灯下。
她转身面对身后的温长宁,心里很清楚的知道——
事已至此,恐怕很多事情并不是巧合。
温长宁如此显赫的家境, 不同一般的出身,为什么独独和李苒走的近。
又经常看着李苒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李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嗯?”
温长宁抱着手臂, 外面寒风刺骨,她被冻得受不了,但依旧咬紧牙关跟李苒说清楚:“对不起。”
李苒低头,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
他们俩虽然站离得远, 但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的很近。
她还是没忍住,质问道:“你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不接我给你打的电话。”
温长宁先是咬着牙看着李苒不说话, 李苒丝毫没有松动。
最后,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下巴,再滴进红色的毛衣里。
温长宁自暴自弃地问:“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
“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 虚伪又可耻。”
李苒摇头:“没有。”
她从未见过温长宁哭。
温长宁就连哭都是咬着牙,一声不发。眼泪却像是决堤的一样, 不停地淌。
她被冻得话都说不清楚,倔强地看着李苒,似乎想从李苒的脸上, 眼睛里找出点不厌恶她的证明来。
李苒:“去车上说吧,外面太冷了。”
她方才在于家时,将出国前停放在于晓晓这里的车钥匙也拿出来了。
车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温长宁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车里,暖气开足,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等到温长宁的牙齿没那么打颤,她才缓缓开口:“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李苒垂眉看着窗外,心里并不感到意外:“为什么?”
“于鸿霄他为了你,跟温家悔婚。”
李苒转过身子,眼中露出一丝不解:“什么时候。”
“去年八月底。”
李苒回忆,八月底?那是她出国的前几天。
于家请她吃过一顿饭,虽然饭桌上什么都没说,但那顿饭吃得李苒一直觉得怪怪的。
那时候于鸿霄跟温长宁悔婚了?
李苒不太信:“如果悔婚了,那你现在怎么又能跟他在一起?”
这件事说来话长,温长宁却提起了另一件事:“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那时我的手机已经被家里人收起来,我只知道你打电话发信息给我,但是我回复不了你任何。”
李苒:“出什么事了?”
温长宁哽咽了两声:“于家和温家悔婚之后,温家随之又站错队伍,得罪了上面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现在温家处在风口浪尖上,虽然家产万贯,却无任何自保的能力。”
说到这个,她眼睛露出恨意:“他们都盼着温家倒台,然后狠狠地咬一口。”
温家因为站错队,即将要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我爸爸求到于家。”
她用手盖住眼睛,几乎是屈辱的声音说:“他说……温家不介意于鸿霄去寻求什么真爱。”
“也不介意以后于鸿霄……他找到喜欢的人后跟我离婚。”
“只要……只要帮忙渡过这次难关,温家以后一定会源源不断地给于家提供财力。”
说到最后,温长宁几乎是泣不成声。
李苒轻声问:“于家答应了?”
温长宁点头,沙哑的声音:“温家遭此劫难跟于家公然悔婚也有关系,本是利益想捆的两家,突然一家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