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面对着终究是李苒,他觉得自己应该更耐心些。
语气变得没那么功利,声音也柔和许多。
低声哄道:“听话。”
以前,“听话”这两个字,是一道符咒。
不论李苒有多不高兴,多伤心,多想要放弃贺南方。
只要他一说这两个字,李苒便会收起所有的小情绪,乖乖地走进贺南方为她画制的圈牢,带上枷锁,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他。
时至今日,再听到这两个字。
李苒像被针刺透了全身,泄露出所有的勇气,里面的爱意变得空荡荡。
“贺南方。”
沙发上的男人凝眸。
李苒倾尽全身的力气,低声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尊重了解过我?”
贺南方的眼睛在瞬间有一丝丝讶异,很快变得平静。
平稳的口气:“为什么这么说?”
李苒失笑,她怎么会问他这么蠢的问题。
但凡他有一丝尊重过她,许明朗就不敢打她,贺母就不会刻薄地待她,许明月就不敢堂而皇之地住进贺家享受着她李苒的一切。
贺南方似有些烦躁,“你想要什么尊重?”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李苒,跟平时很不一样。以前每次见面,李苒都很粘他,一刻都不会跟他分开,会在他怀里柔声诉说是多么思念他,也会温柔动人的微笑,闭上眼睛踮起脚尖要亲吻他。
这些以往的待遇,今晚都没有。
贺南方颇有些冷意地看着李苒,说实话,他并不喜欢李苒耍小脾气。也不喜欢她这样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
李苒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商人谈判,因为根本谈不赢。
“你连尊重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忍着心里的不悦:“ 说,你想要什么尊重?或是现在谁不尊重你。”
李苒叹了口气:“你真是……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句句戳在人心窝上。”
到底是心死:“我们还是……分……”
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打断李苒的话,贺南方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接起电话。
李苒的话没有说完。
贺南方简短地接完电话后起身:“有什么话回去说。”
说着朝她伸手,示意跟过来。
李苒不动,两人僵持片刻。
贺南方挑眉,似在隐忍:“还没闹够?”
李苒沉默了一会儿后,再开口,却脱口而出:“贺南方,我们分手吧。”
贺南方眼神垂落在她的脸上,不语地看着她,似乎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太重分量:“分手?”
他冷漠的脸庞看不出喜怒。
李苒点头:“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贺南方的表情像是隐忍到了极致:“我不知道贺家是有什么没有满足你。”
“想要什么列个清单给管家,他会给你安排。”
那一霎那间,八年的爱恋。
李苒除了疼痛,心里什么都装不下。
她扶着额头,试图冷静下来。
即使她现在很生气,想去扯开贺南方脸上那一派镇定自若,自以为是的面具。
“不用了,你以前送我的那些礼物也都留在贺家,你们可以随意处置。”
她用尽全身力气,遭受万分煎熬做出的决定,在他眼里,却像是在看一个小把戏。
一个为了吸引他注意,争求他关注的小伎俩。
贺南方语气颇为不耐:“这段时间出差,是我冷落你。”
“以后我会注意。”
这是贺南方第一次在李苒面前低头,给她解释。
李苒摇头:“不,贺南方……我是说,我们没有以后。”
第7章
“我不想喜欢你了,也不想住在贺家。”
像鱼离开活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以后……我们各过各的。”
把这些话吐出后,李苒心里松了口气。
高大的男人站在客厅落地灯的光亮处,宽阔的脊背挡住了光线,形成一个黑色的晕着光影的影子。
气压变得极低,李苒逆光看向他。
倨傲的声音从那团影子处传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苒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分手”这两个字她酝酿了三个多月。或许更久,三年那么久。
面前的影子渐渐靠近,一步一步,逼得李苒无处可躲,直到她被庞然而紧密地接触,空气里浮动的因子,她隐隐地感受到,来自那个人的怒气。
很淡,但是难以控制。
其实贺南方已经很久没发火了,最近两年他越来越不动声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李苒就再也没见过他生气,她也曾经试图测试过自己在贺南方心里的地位。
可是——这个男人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说实话,李苒其实挺怕他生气的。
哄了他这么多年,似乎已经成为刻在她生命里的记号,只要贺南方一生气,她就一定会示弱。
强大气压笼罩之下,李苒艰难地开口:“你不爱我,我们没必要这样互相耽误下去。”
这是她的真心话,有的时候别人议论多了,李苒自己也会怀疑,是不是真的因为她,贺南方才常年不会来。
但后来想想,其实是与不是关系都没那么重要,就算不是因为她不回贺家,贺南方这三年冷落她是个事实。
她想分手的更体面一些,所以软下声音,好好地解释:“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很开心……其实,我也挺不开心的。”
他们在一起八年,除去一开始少年那段时期,两人情投意合外。尤其是这几年,随着贺南方事业和野心的暴涨,他们像是两块隔着深海远洋的板块一般。
一年见不到几次面,也说不上几回话。
贺南方听到这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沉着声道:“你是后悔了?”
李苒话未说完,半张着嘴巴,惊讶看着他。玻璃色的眼睛里,闻上一层浅浅的水汽。
贺南方:“李苒,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愿意的?”
“从你八年前住进贺家,对外宣称是贺南方未婚妻,从你选择这样的生活开始,就应该知道要承受这些。”
李苒眨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贺南方似乎颇为厌烦李苒跟他计较这些,他甚至觉得李苒跟他说的这些,十分无理取闹。
她嘴唇蠕动,想解释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爱了八年,李苒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贺南方把都把自己对他的好,当成了理所应当。
他不仅没有对李苒投入的爱意报以同样的感情,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李苒的自作自受。
她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身体摇摇欲坠,想要扶住什么,她身体一微微倾斜,就被男人一只手托住,然后拥入进怀里。
她不想靠近这个怀抱,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你放开我!”
贺南方的大手紧紧地箍着她,以最亲密的距离,说出最残忍的话。
“李苒,你喜欢我八年,现在要和我各过各的。”
“你到底是在考验我,还是在考验你自己?”
李苒哑然。
从始至终,分手这件事,好像只折磨她一个人。
她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如果手里有刀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剖开贺南方的心口。
摸一摸他的他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
“贺南方,你一定要对我这样吗?”
她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好,我承认,我错了。”
贺南方听她认错,终于缓了缓脸色。
李苒:“我错在一开始就不应该喜欢你,我错在这些年就不应该等你,守着你。我错在我太痴迷你了。”
“我错了行不行?”
贺南方的眼里一片暴怒,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李苒这般决绝的“认错”,像是断后路似的,将贺南方心里那些自以为是的高傲和胜券在握的矜持,全都碾碎。
他似是听不得这些,直接对李苒的一辈子下了断言:“这辈子……除了我。”
像是可怜李苒的挣扎一样:“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贺南方的话并没有错,这段感情里贺南方永远是个掌控着,而李苒永远扮演一个追随者的角色。
他坚定地认为李苒深爱他,所以说这些话时,完全不顾及李苒的感受。
或许说,他从来没有考虑,需要顾及过李苒的感受。
因为李苒爱他,所以他可以为所欲为,任意践踏。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贺南方,巨大的惯性让她往后退了一步,坐在沙发上。
虚弱的口气,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杀伤力,颓然又决意:“我……我会努力不去爱你。”
她坚定道:“就算现在不行……以后也一定可以忘记你。”
一直镇定自若的贺南方,听到这句话,冷冰冰的表情出现裂痕。
掩饰住心里徒然的乱意,他居高临下地宣布:“你不会有机会。”
他不会给她机会忘记,也不会给她机会不爱。
李苒胸膛里那点爱意,已经被割离的七零八落。
虽然不想承认,但李苒对他的爱意早已深入骨髓,哪怕两人在僵持,闹别扭,贺南方也能将这些话随意说出口,像是拿捏筹码一样。
她的放手,她的挣扎,她的痛改前般,贺南方都不信。
这个男人强大又骄傲,他现在用他在商场上对待敌人的那一套对待着李苒,他理性分心着自己的筹码,自己的优势,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李苒根本不会离开他。
“我给你一天时间冷静,后天后我来接你。”
李苒觉得自己很没骨气,盯着贺南方想反驳什么。
可贺南方这般强势的样子,李苒无力辩解。
当初没有人会相信李苒能热烈的爱贺南方一辈子,一如现在也没有人相信,她会主动离开。
——
贺南方离开后,李苒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久久地没有再动。
凉如水的月色从净透的玻璃装外照进来,清冷的月辉洒在她的身上,瞬间巨大的悲伤感像潮水一样,汹涌而又窒息地朝她淹来。
她和贺南方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爱人,在贺南方还不是如今叱咤风云的贺先生时,她便陪着他。
前五年对贺南方来说,执掌贺家像是触碰炸弹,谁也不知道在他贺南方手里,贺家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糟。
但李苒一直无条件的相信他,等到贺家越来越好,贺南方的野心越来越大时,李苒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确实,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
若是被别的东西占据了地盘,原本重要的,岂不是变得越来越不重要。
其实,她早应该清醒地认识到这些,因为等待是没有尽头的。
只会让人心火寂灭。
第二天一早,李苒照常上班。
她最近出勤率有点过高,于晓晓这个合伙人做的倍感压力。
中午,于晓晓拿了午饭过来找她:“明天是闻教授生日,咱们准备什么礼物。”
李苒掰着一次性筷子的手一顿,赶紧翻着日历,明天果真是闻教授生日。
闻教授是李苒和于晓晓的大学老师,教书二十多年,桃李满天下,是个师德威望都很高的人。
李苒拍了下脑子,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下午去挑礼物。”
于晓晓:“行啊,闻教授一向喜欢你,礼物你来挑最好。”
“她肯定开心。”
李苒算是闻教授为数不多的得意门生之一,倒不是李苒现在成就有多大,而是闻教授单纯喜欢李苒的画。
大二那年,闻教授生日时,李苒被邀请去闻家。
她那时很穷,没什么钱买礼物,于是她偷拍了一张闻教授课间时站在窗边看秋天落叶的照片,并绘制了一幅水彩。
生日那天她将礼物送给闻教授时,是全场最寒酸的一份礼物,但闻教授拿着她的画看了许久,赞不绝口。
没有人知道她透过这幅画看到了什么,总之她异常珍爱这幅画。
于晓晓说的没错,李苒画幅画闻教授都高兴成那样,不要说别的了。
下午李苒准备去买礼物,到了商场却开始犯难。
她现在离开贺家,什么都没有拿,包括跟贺南方主卡绑定的副卡。她虽有自己的工作室,但这么些年挣的钱花在贺南方身上的也不少。
光是她给他画的那些画,定制的相框,动辄便五位数。
李苒在商场挑了一圈,没有选到特别合适的。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圈办法,却也只有自己画一幅画这个办法最诚心实意。
当初她画的那幅闻教授的人像,颇得她的喜欢。很多人都以为是因为李苒把闻教授画的好,其实是因为画里那小半幅叶落归根的秋日梧桐叶景。
这是李苒后来猜测出来的,不一定准确,但她还是决定画一幅梧桐画。
画了一个下午,喝了两口水后,又不停歇地画到了深夜。
成稿后,她发给于晓晓看,对方赞不绝口。
这算是她这两年里最满意的作品了。
第二天一大早,贺南方果真来接她。
闻教授过生日,贺家势必也要出席。
闻教授的先生姓季,是全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也是贺家多年来的入幕之宾。贺南方这一路表面上看起来顺风顺水,实则经历过不少风险,季先生算是他的良师。
李苒画了个淡妆,衣服也稍微正式了些。一套黑色的金丝绒天鹅晚礼服,包裹着紧俏的身材,一字肩的领口半掩着肩膀,将细长的脖颈衬得更加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