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将军把责任都揽到了自个儿身上,坚持声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作者有话要说: “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译文——“众位校尉没有罪,是我自己迷路,现在我自己去接受问讯”
海向东原型借鉴飞将军李广,李广将军当初就是因迷路失期,羞愤自杀,当初读这段的时候心酸的不行
第51章 抱屈
头一天大家都还在观望皇上对海将军会如何处置,是看在往日情分上轻拿轻放, 还是追究到底大棒落下?海家上下尤其忐忑, 但更多的还是庆幸,命总算是保住了。只要人在,他们什么都不求。
隔日边疆八百里加急再次入京, 送来的不是军情, 而是海将军背负荆条在战死将士坟前自刎的消息。
谢启回来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 汤婂见他这样连忙让乳娘把正写字儿的佑堂抱下去, 亲自服侍他洗漱更衣。
谢启叹口气,嗓音沙哑道:“海将军自去了边关,亲自出征跟瓦剌打过七十余仗,战无不胜。如今六十三岁,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说到最后眼中泛起泪花,拉着汤婂绵软的手挡在脸前,“小时候他还抱过孤,骑马也是他教的。”
汤家跟海家虽是儿女亲家, 但海将军常年驻守边关, 正经没在京城待过几日。汤婂年纪又小,还真没见过这位老将军, 但心里也是堵得难受,酸酸涩涩的想哭,“海将军也是想不开,再怎么样愧疚难堪,也不能丢下这么一大家子就这么去了呀。唉, 我二嫂还不晓得难过成什么样儿呢。还有海老太/君海老太爷,这么大把岁数了还要白头送黑发。”
纵然心痛不已,谢启也能格外冷血的把里子面子都说给汤婂听,“虽说这话不好听,但也是实情,孤也就是能跟你说说了。海将军这一死,朝中也好,军中也好,父皇也好,所有人记得的都是他的功劳苦劳,谁也不会再揪着跟他问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军,心中自有铮铮傲骨,哪里容得些小将小吏前去一宗宗的尽数罪责呢。
再者,若是擎等着问责,命丢不了,但一辈子的名声清誉就都没了。老将军一辈子是个火爆脾气,年轻时更是耿直洒脱,这些年得罪的人真心不少,一旦他从那个位子上下来,多得是人等着雪上加霜。”
汤婂齿间发冷,浑身冰凉凉的,轻声接道:“这样一来,海家没了能撑门面的人物,就算有老友亲戚们护着,也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难免受人欺凌。可是老将军自刎谢罪就不同了,人人皆记着他的忠义热血,记的他以命相搏立下赫赫战功,记的他呕心沥血守边护民,记的他白发苍苍背负荆条跪在万千亡灵前自刎谢罪……这是以己之身保了整个海家的昌盛百年,最起码万岁爷跟您是再不肯跟海家为难的,再过上几十年,难保海家不会再出个海向东。”
谢启闭上眼,轻声道:“名利场,生死劫,谁都逃不脱。”
汤婂听出他话语间的苦意跟兔死狐悲的悲怆,有些难解,伏在他胸前听着耳边咚咚咚的心跳声,蓦地扯出一抹笑,“要我说海将军还是太武断,海家有今日本就是凭海将军一人生生拿命搏来的,如今更为了这一大家子这样凄怆的奔赴黄泉。他就这么走了,倒是成了悲壮的英雄豪杰,可是活着的人却得日日活在怀念痛苦之中。
殿下,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您都得保重自个儿,我跟孩子什么苦日子都能熬,只要你活着。过日子嘛,甜能过,苦也能过,只要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在一块儿,旁的都不叫事儿。”
谢启胸腔间暖意翻腾,低头亲亲她的发旋儿,低低的笑,“傻丫头,怎么舍得要你过苦日子。”
初初见她,就觉得这该是个活在福窝里的宝贝蛋,又娇又软还会哄人。时候长了,他没厌倦,反倒越发留恋,她的好处太多,多的数不过来。
父皇年纪大了,越来越多疑,当年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老伙计们,现如今只剩下一个信国公还安稳尊荣的活着了。海将军宁肯自刎也不把盼头放在父皇身上,也是早已看清了罢。
子不言父过,何况这都是为了给子孙铺路……这个子孙并不一定是他,当了二十年太子,他却恍惚间醒悟,只要是父皇的骨肉,都可以是太子。
自古未能成功继位登基的太子是何下场,他太知道了。一步之遥,不是君临天下,就是粉身碎骨。
父皇……已经开始防着他了么?已经一月有余了,没叫他碰过一本折子,反倒是老二几个,接二连三的轮番去懋勤殿,一待就是多半日。
闭了闭眼,谢启强迫着把胡思乱想的思绪拽回来,看着乖乖趴在他胸膛上的俏丫头,摸摸她软软的长发,勾唇微微一笑。
他是顶天的梁,不能死,不能倒。
英雄已逝,英魂归乡,但边关离京城几千里地,魂归故里又谈何容易。而且海将军生前有遗言,死后让儿孙不必扶灵回乡,只跟枉死战士埋在一块儿即可,生前他守了一辈子国门,死后依然。
边关将士跟边城父老,莫不痛哭流涕,甚至耄耋老人跟垂髫老儿都跪在灵前苦苦不肯离去。
京中倒是安稳,只海家哭声震天,海家老太爷刚听到信儿就昏过去了,足足昏睡了三日才醒过来,望着拄着拐棍儿来看他的老伴儿缓缓道:“老婆子,我好着呢,儿子拿命换来的富贵,万万不能负了他,我好着呢。”
牙齿脱落的差不多的海老太君未开口已是流了满腮浑浊的泪水,哀声喊道:“我苦命的儿啊~~”
病床前跪了一地满眼凄惶的妇孺,哭都不敢哭出声儿,怕惹老祖宗伤心。
海家如今真是没有一个壮年男丁,汤铭胜擦擦红肿的眼眶,带着太医进来,“老太太您坐着,让黄太医给祖父瞧瞧。”
海老太爷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双眼却是亮的发光,哼哼道:“好孩子,累了你了。”
汤铭胜还没来得及搭腔,就见老太爷猛地打了个摆子,一下子就过去了。
汤铭胜慌的手脚发软,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大喊道:“黄黄黄太医,快点啊!”
接下来的事儿,让人应接不暇,却又那么理所应当,海家两位七十多将近耄耋的老祖宗,同日去世。
信儿传进祥安宫时,汤婂正在细细挑选老山参准备捎去海家,闻言默默把山参撂下,眼泪吧嗒嗒的往下掉,哭了好半晌才停歇,利落的又收拾了几样虫草燕窝之类的,分成两份,叮嘱君眉替她走一趟,“去了把东西交给二爷,他这会儿指定在,再顺道去家里看看,老太太跟国公爷定然不会好受,去了好生劝劝,让他们切莫太过伤怀。”
海家世代久居海宁沭阳,老太爷老两口的灵柩定然是要回乡下老家安葬的,可没一个能扶灵柩的,汤铭胜再能干周到,也不姓海。
皇上当即下旨让海夫人带着三个儿子速速归来,还要将海将军遗体一块带回,同老太爷老太君一块好生送回故乡安葬。跟边关将士一块儿长眠的,换成了海将军穿了一辈子的盔甲和一柄长缨枪。
鉴于海将军生前筑成大错,皇上并未下诏追封,只厚赠黄金、布帛为丧葬费用。
佑堂可能也感觉到氛围不对,近来格外懂事儿,汤婂经常讲着讲着故事就开始愣神儿,手把手带他写字也心神不定的,谢启也不日日接他下学了,小家伙却一点不闹脾气。
每日上学下学,一点不叫人操心。用膳也乖的不行,遇上不喜欢的菜半点不挑食,汤婂喂什么都吃。
汤婂日夜唏嘘,偶尔还要念叨几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来宽慰自个儿,叫方嬷嬷拉着手念叨了一回,才醒悟自个儿不自觉忽略了儿子。
小佑堂这日下学依然没有人接,就自个儿背好书袋乖乖的让跟着的太监抱着回家。
进屋的时候蹑手蹑脚的,还巴着门缝往里看了看,汤婂见了心头酸疼酸疼的,忙眉开眼笑的冲小家伙招招手,“来,儿子,给娘抱抱,好半日不见,可想死娘了。”
被冷落多时的小皇孙晕乎乎的颠颠跑过去,差点摔个狗啃泥,傻乎乎的拿小胖手摸摸娘的脸,恍若梦中。
汤婂越发心酸,指着摆了一桌子的珍馐美食哄他,“看,好吃的多罢。鱼香豆腐酿肉馅,今儿要吃几块,上回娘记得你一人儿就干了半盘子,到了还要你爹给你揉了半日小肚皮。今儿也随你吃,娘给揉胖肚皮儿好不好?”
小孩子若是没人哄还好些,一旦有人哄了,知道有人疼他了,眼泪简直是说来就来。
汤婂抱着哭成小喷壶的胖儿子,差点也跟着抱头痛哭,一个劲儿的说对不住,心疼的跟针扎一样。
谢启步伐匆匆的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连声问:“这是怎么了,今儿事情多了些,没来得及去文华殿。是不是受气了,还是哪儿不舒坦?”
汤婂回了个哭笑不得的眼神,附到他耳边小声道:“咱们这阵子忽略他了,小家伙抱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走剧情氛围略微凝重了些,明儿又开始甜甜甜啦,么么哒,大晌午的大家定要吃好吃饱
第52章 护国
因着忽略儿子,小两口很有些心虚, 谢启前朝有事儿留不了多时, 抱着儿子狠狠亲了两口,拍着胸脯保证,就差赌咒发誓了, “等爹爹不忙了, 带你去庄子上骑马游水泡温泉。”
汤婂大闲人一个, 打叠起精神来还是很能糊弄人的。
小家伙上学时候也不短了, 奈何年纪真心小,就算拿着棍儿划拉绿豆面,写的字儿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依然跟道士闲来无事画就的桃符一样一样的。课上跟着夫子学了不算,回家来汤婂再把着手细细的教上十几遍才勉强能描个差不离儿。
小孩子屁股都轻,一日两日的坚持下来,如今心里委屈,难免就想懈怠。汤婂一个反对的字儿都没说, 反而握着小胖手教着画起了小老鼠。
白白胖胖的小皇孙这辈子都没见过老鼠是什么样, 拧巴着眉头想了半晌,看着眼前有头有耳朵尾巴又细又长的小怪物有些嫌弃, “画红糖糕,红糖糕好看,我的狗。”
汤婂索性把到处乱窜撒欢的红糖糕叫进屋来,哄着它窝在地毯上不要动。自打有了小佑堂,红糖糕一日赛过一日的稳重, 汤婂有时候瞧着真像个老大哥。在它的心眼儿里,估计也是把小佑堂当成傻弟弟疼了。
娘两个乐呵呵的画了半日的红糖糕,功课是一个字儿都没写,小佑堂很好学很上进的表示,用了晚膳打算加班加点也得写完。
汤婂欣慰至极,又心疼的了不得,摸摸扎了个小揪揪的大脑袋,叹道:“明儿你们候大夫家中有事儿呢,不上学,明儿吃过饭娘带你一块儿写,也快着呢。”
小家伙不疑有他,心中暗喜,一个不留神说出了心里话,“啊呀呀,夫子天天有事该多好。”
汤婂自此对自家殿下的育儿方针深信不疑,熊孩子什么的,果然是家家都有,自个儿既然舍不得下死手管教,还是早些找个靠谱的专业人士才好。
九月九重阳节,汤家蒋氏秀秀与正午时分生下汤家长孙女汤素青。第二日,柴家张氏张惠冉生下长子柴志衡。
接连的好消息,总算让汤家有了喜气,汤和尤其欢喜。老伙计走的凄凉,想当初海将军还跟着他手下当过先锋呢。他心中一桩桩一件件的翻腾过去那点事儿,隐隐有些钻牛角尖儿,这时候老妻乔氏把刚生下来红通通虾子一样丑的格外可爱的大孙女往他怀里一搁,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儿了,心竟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连声哎呦哎呦,“快抱走,我手硬,别硌坏我的好乖乖!”
乔氏进宫给汤婂报喜的时候,越说越可乐,“这还不算什么,他一个老公公,不好意思天天儿往儿媳妇儿院子里跑,就每日想着法儿让老三抱出来给他瞧一瞧。可怜了青青小丫头一个,大冷的天日日吹冷风也没冻着。叫你祖母知道了,可是给你爹和你三哥一顿好捶。”谁家孩子没满月,就冒着秋风天天儿抱出屋子到处跑的!
娘家添丁进口,汤婂没有不高兴的,尤其汤家从她爹那辈就开始阳盛阴衰,女孩子尤其的珍贵,好容易有个香甜软糯的乖侄女,她恨不能立马飞回去抱一抱亲一亲。
可是心头欢喜是一回事,听见娘这毫不掩饰的喜悦,还是有些酸溜溜的。尤其是她爹那个笑面虎,真是她打小都没见过这么跌份儿的时候,“哼,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乔氏被她酸的哭笑不得,没好气的拍她一下,“看你这点出息,还是太子妃娘娘呢,跟亲侄女都要吃醋,羞不羞!”
汤婂愤愤不平,振振有词,“我小时候老让我藏着藏着,有了孙女就这么举家欢腾的。哼,怪不得都说隔辈亲呢,我生的这么好看,我爹从来不显摆我。”
乔氏被她噎的啼笑皆非,语重心长道,“你说这话就伤我们做爹娘的心了,你自个儿琢磨琢磨也能明白,咱们家你就是头一份,你弟弟他们都越不过你去。你进宫后,你祖母想起来就哭一场,你爹就更别说了,见了人家家里有闺女那眼珠子都是绿的,好险没让人家当成老不正经的色胚给轰出来。”
还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来佐证,“你满月那日,你爹还兴冲冲的抱着进宫显摆过,皇上可能是见你长得可爱讨喜,想抱抱你爹都不让,小气吧啦的气的万岁爷叫人给他轰出了宫。”
至于后来为何藏着不让见人……只能说造化弄人,人心易变啊。
乔氏不欲多说这个,张望了一番,“怎么小殿下不在?”
汤婂抱着娘的胳膊哼了哼,撒娇道:“我就在跟前儿呢,问他做什么,皮着呢。”
乔氏捏捏她厚比城墙的脸皮,淡淡道:“看你胖的,怎得小殿下这都要两岁了你这还没瘦下去呢?”
汤婂心口给她娘戳的痛不欲生,哭丧着脸气哼哼的坐起来,“您是我亲娘么,哪有这样说自个儿闺女的。行了行了,你外孙子被皇上接去懋勤殿玩儿了,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
她家夫君都没嫌弃,到了反倒是叫亲娘给厌弃了,这可找谁说理去。
乔氏看她依然一团孩子气,欣慰之余,忧虑倍增。“殿下宠你,你自个儿心里也得有数。不说外边填山填海想给殿下送美人儿的,就是宫里也从不缺好看还知情知趣的妙人儿,别等着人给拐走了再着急,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去。人老珠黄的还胖的没腰,谁乐意看你哭,不嫌伤眼呐。”最后这句话明显就是夸大其词了,人家汤婂的小脸白里透红粉扑扑,嫩的能掐出水儿来。
汤婂说起这个也很郁闷,欲哭无泪的道:“我也想瘦啊,可是殿下不许,我少吃点都不乐意,不高兴了还摆脸子。再说了,现在佑堂能吃的东西多了,膳房里翻着花样倒腾吃食儿,我我我,哪里还能瘦的下来。能保住这样已经不错了,刚生下小东西的时候您也不是没见过,那会儿才叫胖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