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嚣冷冷地看着她,下颌线条紧绷,“我刚说了不喝,你没听见?”
“喝杯酒都不行吗?”肖冉满眼不甘,脱口而出,“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去你公司找你你不见,我就想要你给我安排个实习生的职位,一句话的事,这也不行吗?”
陈嚣听她提到“实习生”三个字,正触了他的霉头,他登时沉下脸,“你别没事找事啊。”
肖冉手一缩,几滴酒溅了出来,眼神讪讪,后悔自己刚才说话不该太冲。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这个我行我素的性格,她一早知道,他是多么难以讨好。
可她又忍不住想,他这样的男人,在他太太面前,又是怎样?
如果和对其他人没有分别,肖冉心里就觉得好受许多,就是那种,她得不到,那别人也得不到,就挺痛快。
到底还是顾着肖磊的面子,陈嚣动了气,也不好讲得太难听,只将酒杯往前面一推,手指夹着的烟灰簇簇落下,分外冷感。
郑航压下肖冉的酒杯,好言劝了几句,吩咐司机将肖冉送回家,这地方,她来本就不方便,刚才要不是她打电话好说歹说,郑航也不会同意让她过来。
一个实习生的岗位,她想要,郑航也可以给她安排在自家公司,但她执着于陈嚣,自讨苦吃。
临出门前,肖冉深深地看了陈嚣一眼,贪慕,不舍,见他看也不看她,黯然地拉开门出去了。
肖冉一走,包间里几个男人登时放松了,让领班叫了一排公主进来,除了陈嚣,其他人各自选了几个,他们相熟,知道陈嚣是不玩这个的,也不劝,自得其乐。
经理是个没眼色的,他恭敬又不失热情地向他推销,“老板,这几个都是新来的,音乐学院的学生,您挑一个?”
陈嚣眼睛也不抬,随口问了句,“学音乐的?”
经理以为他感兴趣了,让身边几个姑娘往陈嚣跟前站,介绍道,“对!这几个都是,还没毕业呢,有学乐器的,有学声乐的。”
他说完,陈嚣却没什么反应,经理很卖力,将其中一个长得最白的姑娘朝陈嚣身边推了推,满脸堆笑,“这个今天才来,不如就她?”
“学什么的?”陈嚣淡声问。
那女孩脸颊泛红,羞怯地看了男人一眼,轻声细语地说,“钢琴。”
陈嚣这才抬起眼,却未看她的脸,目光直直的向着她攥在身前的双手而去,手指挺长,指甲留得也不短,还做了花俏的美甲,两手上都戴着首饰,相当讲究。
他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呵”了一声,抖落烟灰,朝沙发上大剌剌一靠,彻底没了耐心,朝经理挥了挥手,意思是别再烦他。
一行人离开后,郑航笑着拿手肘撞了撞他,又提起钟亦心。
“你别来啊,上回西藏那事我还没找你算账。”陈嚣说。
郑航笑了笑,说,“你没找我算账,小钟可找我算了帐。”
陈嚣抽烟的动作停了停,“她干什么了?”
郑航拿出手机,调出微信界面给陈嚣看,“诺,把我拉黑了,说什么都不放出来,我操心一场为了谁啊,太绝情了。”
陈嚣瞟了一眼她的头像,是只看上去脾气不太好的猫咪,毛色干净亮丽,眼神慵懒警惕,这头像跟她倒是契合。
“谁让你多管闲事,活该。”他心想,是活该,他还没加她微信呢,拉黑算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猴子搂着他点的妹子合唱情歌,气氛挺嗨,郑航莫名来了一句,“怎么不叫小钟过来玩,她挺爱唱歌的,来了就没猴子这货什么事了。”
一句玩笑话,却引起了陈嚣的注意,他问郑航,“她还会唱歌?”
“是啊,唱得挺好,毕竟是学钢琴的,乐感好,”郑航喝了口酒,又说,“小钟小时候还学过舞蹈,后来……出了点事,没学了。”
听郑航的语气,多半是不好的事,陈嚣没兴趣问,但不知怎的,喉咙一滚,话就出来了,“什么事?”
想撤回已经来不及。
于是他在御邸昏天暗地纸醉金迷的包厢里,从好友郑航的口中,得知了一段关于钟亦心的,并未记录在那纸背景调查里的历史。
据郑航回忆,那时候钟亦心小学二年级,住在外公外婆家里,她母亲姚珊偶尔过来看她。
某一个暑假的下午,烈日炎炎,郑航那会儿刚上完补习班回来,他从钟亦心外婆家门口经过,大门敞开,里面有女人尖刻的叫骂声,接着,他听见里边一声巨响,碗碟碎裂一地,姚珊叉着腰站在门口,愤怒地吼,“你要见钟其岳这个混账,就给我从这里踩过去!不许穿鞋!”
然后他就看见钟亦心涨红着脸,穿着单薄的小裙子,哭着从门口满地碎片上踩过,跟着,她痛得摔到地上,脸都白了。
郑航当时看不清她的脚受伤如何,他只看见地上的那摊碎瓷片上,隐约染上了破碎的红色。
“后来小钟就没跳舞了,我奶奶听她外婆说,日常行动没问题,跳舞是不行了。”郑航的语气有些惋惜,到底是在一处玩了几年,郑航还记得钟亦心小时候甜美可爱的模样,他是真心拿她当自己妹妹看的。
陈嚣听完,沉默了会儿,烟都烧到头了,他扔掉,又问,“就因为不让她见她爸?”
“她妈妈这个人有点儿……”郑航尴尬地摸了摸头发,很努力地想找到一个既准确,又不失礼节的词,最后他说,“偏激。”
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有礼节的形容了。
刚才在饭局上陈嚣已喝了不少,此刻又被拉着灌了几杯,纵然他酒量上佳,也有些醉,凌晨两点,局差不多要散,陈嚣饮完杯中最后一口,面无表情同郑航说了句“新婚快乐”,先行离开。
上车后,司机闻到他身上酒气甚浓,怕他不适,刻意减慢车速,他谨慎地问,“先生,是回酒店吗?”
陈嚣闭着眼扯开衣领,沉声吩咐,“回久溪别苑,开快点。”
按照他的吩咐,司机不敢怠慢,踩下油门,一路奔驰到家。
途中突然下起雨,雨势不小,车停稳后,陈嚣不等司机撑伞送他进门,先行一步跨出去,冷雨浇头,倒是让他清醒了几分。
陈嚣脑袋有些沉,但步履尚稳,他一进门,先换鞋,上楼来到卧室门前,一扭门,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
他犹豫片刻,此刻理智处在半罢工状态,他重重地拍响房门,过了会儿,他听到钟亦心的声音,“谁?”
“我。”他回答。
房门打开,钟亦心目瞪口呆地盯着他,面前的男人衣衫凌乱,眼睛微微泛红,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他将西服挽在手臂上,衬衫半边都淋湿了,气息冷冽而狂乱。
“天,你喝了多少?”钟亦心皱起眉,她想,她一定是太喜欢他了,要不然,怎么会连他身上的酒味都不排斥?
陈嚣不答,略低着头,盯着她光脚踩在地板上的样子。
钟亦心看他不说话,嘟囔一声,“不讲算了,我才不管你呢。”
说着,她转头便走,不料他突然向前,带起一阵冷风,她骤然被他拦腰抱起,发出一声惊呼,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她怕被他摔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她听到他发出一声愉悦的笑。
他是醉了,可脚下很稳,大步跨入里间,轻柔地将钟亦心放到床上。
她一到床上,便两腿交叠斜坐在床上,凶巴巴地朝他身上踢了一脚,这人,耍什么酒疯?
她今天穿得一件较为清凉的睡裙,黑色的吊带衬着她细瘦的锁骨,干净白皙的皮肤,陈嚣坐到床上,蛮横地将她的双足拉入怀中,手覆上去,触感柔嫩冰凉。
“你干嘛……”钟亦心想缩回脚,他却不许,反而往他那边一拽,她几乎撞到他怀里。
“你怎么总是不穿鞋乱跑?”陈嚣面冷,声音更冷,大概是酒精使然,钟亦心觉得,他眼神比平时多了几分热度,过后才去想,这个“总是”,从何谈起?
“你胡说什么?”钟亦心望着他,眼神干净得令他一览无遗,“陈嚣,你到底喝了多少?”
陈嚣不回答,反而用手包住她一双赤足,沙哑着声音问:“疼不疼?”
钟亦心怔住了,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明明被踢的那个人是他呀,他反而要问她疼不疼?
“不疼。”她说。
他笑了笑,没再问什么,宽大粗粝的掌心却仍覆在她足上,温柔的,缱绻的,也是强势的。
感觉到他手上动作,这使她既羞怯又茫然,她别过脸催促他,“你快去洗澡,否则不让你上来睡觉!”
“好,等我。”他笑了笑,将她的脚放入被子里,站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先解下领带扔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再一粒粒解衬衫扣子。
钟亦心将缩着身子,双臂抱膝,看着他解半天解不下来,她觉得好笑,故意歪着头逗他,“少爷,要我帮你解吗?”
她语气清甜,陈嚣停下来,扭脸看她,湿发垂在额前,他已解开两粒扣子,露出小麦色胸膛。
在她困惑的目光中,他站定在她面前,捉起她一双手放于他身上,低低笑了,“要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我很开心(亲妈笑)
第32章
钟亦心那句话,本是为了逗他,谁想得到,他竟然真的说要。
刚进门时,她虽然闻到陈嚣身上的酒气,但他抱她到床上的时候脚步稳健,她还当他没喝醉,可要是没喝醉,他怎么会这么反常,直接将她的手按在他身上?
阎王好惹,醉鬼难缠,钟亦心微微叹气,算了,她那天喝多了,好像也没让这男人好过,帮他解个扣子而已,不算什么。
她坐在床上,陈嚣定定的站在她面前,他太高,迫得她不得不仰视他,她将手抻得直直的,从上往下,一粒粒解,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着,面上还挂着笑,像是故意如此,好欣赏她着急的样子。
她禁不住撇撇嘴,还真是个少爷。
“你能不能弯着点腰?我够不到。”钟亦心忍不住抱怨。
他听她的,顺从地弯下腰,因为他的配合,她得以顺利地解开那几粒碍眼的扣子,露出劲瘦的腰,他的腹部线条看上去充满力量。
太近了,她快被他身上的酒气醉倒,她伸出手去拦他,但他灼热的呼吸就在耳边,她感觉,自己耳朵上的绒毛都要跟着炸开。
想喊救命。
陈嚣一声不吭,突然将她抱住,顺势往床上坐下,于是,她又坐到了他的大腿上,这个别扭的姿势,使得他的头完全埋进了她的怀里,他的呼吸是热的,头发是冷的,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驯服的大狼狗,强大,又让她充满怜惜。
她忍不住揉了揉他的湿发,想找条毛巾帮他擦干,万一感冒了怎么好。
陈嚣环抱着她的腰,声音略微沙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嗯?”她没听懂。
“你从来不给我打电话,”他的声音带着鼻音,“微信也不加我。”
钟亦心低低地笑了起来,“你每天那么忙,我怕打扰你工作呀。”
“借口,不想打就直说。”他闭着眼,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吧,其实他这样和平时也没多大区别,依然是冷淡中不失傲慢的表情,好在,他睫毛够长,闭着眼的时候,减少几分戾气,虽然称不上平易近人,可足够让人趋之若鹜。
钟亦心诧异他突如其来的脆弱,却很快接受,人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何况,在一个这么安静,无人打搅的雨夜,什么样的情绪都情有可原。
她很乐意和他分享这样隐秘的时刻,她承认,那的确有借口的成分,不给他打电话,是因为她还不确定,应该如何拿捏他们的关系。
幼时的那次萍水相逢,他救了她,她曾经毫无理由的依赖过他,但那是爱吗?她不确定。
一直以来,她身边从不乏追求者,在面对异性示爱的时候,她却常常觉得困惑,同时也觉得抱歉,因为她无法回应对方的爱意。
在留学生里,像她这样恋爱经验为零的堪称稀有物种,她模样好,又有才情,只要她愿意,自然可以在社交场中游刃有余,她也曾经和外形性情俱佳的男士约会过,只是遵照西方不成文的法则,从date,到“in a relationship”尚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正是这几次约会,让她确定了自己不要什么。
当她从钟其岳那里听到“陈嚣”这个名字,并且确定是他后,就连她自己都会疑惑,她当时居然都没有犹豫过。
她那时的想法是,既然是他,有何不可?
新婚那天晚上,她拿给他看的那张离婚协议书,是她在婚前找律师提前拟好、具有绝对法律效力的文书,一年之约,她在赌他,更是在赌自己。
当她发现陈嚣是真的不记得自己后,遗憾之余,又不失小小的轻松,她不希望他们以那天晚上的经历作为认知的起点,毕竟那天,她既弱小,又任性,在他面前,就像个孩童,可这一次,她希望他们的关系能平等的开始。
她赌对了吗?目前仍不得而知,可至少在这一刻,即便她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可如果真有满天神佛,她在心中无声祷告,希望这雨永远别停,他的酒永远别醒。
“那以后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好不好?”她轻声哄着他,这句话,也是她对自己的一个鼓励,那层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化不开的薄雾,他已经朝她走过来了,她也应该有所表示。
何况,她什么时候跟异性这样亲密的拥抱过?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坚硬的骨骼,潮湿的呼吸,冒着热气的体温,徐徐融入她的四肢百骸,他衬衫敞开,埋首在她肩上,她的手都没处放了,她自然是不敢往他胸膛上搁的,只好抱着他的头,轻轻按摩他略显僵硬的后颈,其他的,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毕竟,她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了男人身体异样的变化,开玩笑,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任何伪装都无所遁形。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分心去想一个问题:不是说男人在喝醉了的情况下,是不能起反应的吗?这……他是不正常呢,还是根本没喝醉?
钟亦心忍不住推了推陈嚣的脑袋,“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