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情此景不谋而合。
她才没那么大的面子,让威尔第替她写词,几句玩笑话,却缓和了气氛,起码,她不再像之前那么焦虑不安了。
钟亦心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陈嚣看了会儿,又觉得一个礼拜的时间不算很长,她想得明白,豁然开朗,扭过身,朝他努了努嘴,傲娇地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陈嚣会意,倾身覆过来,攫住她的唇深深吻住,轻研细挑,等分开时,钟亦心将手轻轻抵在他身上,稍作喘息。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陈嚣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温柔。
钟亦心恍惚之下差点答应,却想到要去听老师的讲座,她摇了摇头,“我去不了,我要去见老师。”
她这样说,陈嚣并不勉强,他说:“周末韦尔斯在S市有场拍卖会,你要是想去,我让人安排。”
“我不想去。”钟亦心果断拒绝了。
韦尔斯这场拍卖会以艺术品为主,其中就有周青石的画作,她卧室里就挂着一幅。
若说实话,她不太能够欣赏美术画作,尤其是一些抽象派画家的作品,常常让她感到迷惑,她天生不具备这种欣赏能力,尽管后天的贵族式教育让她懂得如何品评,可远远达不到理解和欣赏的程度。
另外,周青石先生是梁霁辰的外祖父,还是她父亲的忘年老友,她如果想要他的画,不如直接去找梁霁辰,何必去什么拍卖会。
陈嚣点点头,若无其事地问:“不想陪我去出差,拍卖会也不去,那礼物呢,想要吗?”
钟亦心一听有礼物,连忙点头。
尽管她什么也不缺,也不会轻易被异性的馈赠打动,可她毫不掩饰自己,对陈嚣所赠礼物的期待,他和别人,意义始终是不一样的。
“要!”
陈嚣这才笑了,他伸手到车后座,取出礼物,是一只圆滚滚的小礼盒,裹上蓝色丝带,精致可爱,又不失贵重。
她指了指盒子,问道:“里面装的什么?”
“自己打开看,”陈嚣看她好奇又欢喜的样子,忍不住逗她,伸手去拿礼盒,“你动作真慢,我来拆好了……”
话音未落,钟亦心就像护着宝贝一样,将盒子护在手里,“我自己来,你不要跟我抢。”
她见陈嚣老实在一旁坐着,这才放心地拆礼物,她慢条斯理地解开丝带,打开盒子,就看见嵌在内垫上的两枚耳钉,初时,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待凑近细看后,她惊喜地发出一声赞叹。
“你在哪里找到的?”钟亦心眼睛都亮了,待她脱口而出,又发觉不对。
这对耳环,是她最爱的一位独立设计师E.K.Edward的作品,18岁那年,她在费城举办独奏会,Edward亲莅现场,在听完她的演奏后,设计了这款耳钉送给她。
全球只此一对,是绝对的珍稀限量版,设计灵感来自于乐谱中的低音谱号,乍一看像是阿拉伯数字“9”,又像是一只纤巧优雅的精灵耳朵,点睛之笔用珍珠缀成,状似水滴。
钟亦心收到礼物后,非常钟爱,之后的每次演奏会都会戴上,可惜,在波士顿事件那晚,两枚耳钉意外遗失在后台,再也找不回来。
这不可能是陈嚣找到的。
他很喜欢看她开心的表情,像颗熠熠发光的珠宝一样,惹人爱怜,他从盒子里取出耳钉,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轻描淡写地说:“我联系到设计师,请他重新做的。”
“怎么可能?这是他的收山之作,”如Edward这样名利双收的设计师,不会轻易为金钱折腰,除非……
钟亦心正要问他,却注意到他笨拙的动作,显然,这是他第一回为女人戴首饰,如果排除婚礼那天,他们交换戒指的画面。
那时候他的冷漠,哪能和今天相比?
钟亦心撩起一边长发,凑近他身边,方便他的动作,好在他手不算太笨,很快就帮她戴好了,陈嚣拨下遮光板,让钟亦心可以照镜子。
她对着小巧的镜子轻轻左右摆动,耳钉上的珍珠衬着细碎的蓝钻,夺人眼球,她的面孔看上去妍郁而风情。
钟亦心莞尔一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过你所有的演奏资料,当然知道,”陈嚣轻柔地将她的头发拨回原处,语气却很强势。
“所有的?”
“不然怎么死缠烂打?”陈嚣没问她是否喜欢,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这就值了。
那次粉钻事件后,他答应过要送一对耳钉给她,自那之后,他一有空,就会为她挑选合适的礼物。
可无论是杨升送来的名品目录,还是拍卖行送来的最新展品,在他看来,都是俗物,那次粉钻惹了钟亦心生气,他从善如流,深知她不会对那些麻将牌一般的宝石感兴趣。
直到他翻资料时,看到旧年一篇关于钟亦心的专访,她笑意绻绻地对着镜头,轻抚耳垂,将两枚小巧精致的耳钉成为她的“幸运耳钉”。
陈嚣认出,那是她每场演奏会都会戴的,直到后来遗失——这也不是秘密,他只打了一通电话,便从波士顿音乐厅某个工作人员那里知晓内情。
工作人员说,那天钟小姐在更衣室里找了许久,崩溃大哭,依然遍寻不着。
于是他知道,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钟亦心微笑着轻抚冰凉的耳钉,它在逐渐变暖,她温柔地按住男人的手,真诚地说:“谢谢,我很喜欢。”
“就这样打发我?”为了说服设计师重新出山,他亲自登门拜访,说明来意,费了不少功夫,金钱是其次,他故意露出不满的表情,“就一句谢谢,太没诚意了吧?”
钟亦心对他眨了眨眼睛,正经八百道:“陈先生,你是个好人。”
陈嚣面色一沉,他自然不会满足于一张好人卡,他攫住钟亦心的下颌,低头索求,她耳垂上的耳钉摇曳着动人的光芒。
-
当天下午,陈嚣乘私人飞机离开,转眼到了周末,司机开车送钟亦心去音乐学院听讲座。
自回国后,这是她第一次去见老师,心情复杂,谨慎中又十分期待,明知道这一趟必然免不了挨训,但许久不见的人,哪怕是吹胡子瞪眼,想想也挺可爱。
临出门前,保安替她签收了一份快递,是梁霁辰寄来的。
钟亦心随手带上,在出发去音乐学院的路上,她撕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明信片。
如她所想,只是一张普通的当地风景照,她只看了一眼就翻到背面,入眼是两行劲瘦飘逸的字体,是梁霁辰的字迹。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梁霁辰。
这句诗她很熟悉,是狄兰·托马斯的诗作,梁霁辰写在这里赠给她,她明白其中的意思,她感动之余,仍不免感到惊讶。
自己这位克己复礼的师兄,竟然会主动关心她,即便是用这么隐晦的方式,也相当难得。
她很想发微信问问他,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放弃修道成仙,纡尊降贵地关心世人。
凶兆。
绝对的凶兆。
她曾不怀好意地猜测过,梁霁辰要么孤独终老,要么有朝一日被披着人皮的美貌妖精蛊惑,拆骨入腹,神魂颠倒。
钟亦心不知不觉已脑补一出大戏,不过多时,车已驶入校园,顺着导航,司机将车停在3号教学楼下的停车场。
骤雨初歇,校园里的空气潮湿而闷热,轻浮躁动。
她撑开伞,徐徐走进教学楼,拾级而上,找到位于二楼最里面的阶梯教室,刚到门口,看到教室里面已坐满了学生,密集得如蚂蚁一般,她刚要进去,却被门口一个学生打扮的男生拦住。
“你好,请出示学生证。”来人容貌亮眼,气质斐然,即便在美女如云的音乐学院里也十分突出,正因为这一点,他肯定她一定不是本校学生。
钟亦心对他笑了笑,正要解释,越过男生的肩膀,她刚好看见许昌彦站在讲台上,男生注意到她的目光,回头去看,许昌彦的助理小周对他做了一个放行的手势。
他面露惊讶之色,连忙闪身让她进去。
钟亦心走进教室,冲老师粲然一笑,许昌彦并不领情,只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以作回应,反倒是小周助理,对钟亦心露出一丝笑容,以示安抚。
他为许昌彦工作已久,以助理的身份,为老师打理内外事务,既要应付媒体,又要协调老师的工作和生活,工作量大而精细,而他处理得游刃有余,老师离不开他。
看见他的轻松表情,钟亦心也跟着松了口气,这说明老师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生气。
许昌彦是国际级的钢琴大师,他的讲座,自是人满为患,后排来晚了的同学,只能站着,无人不满,大家都很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
今天讲座的主题是《音乐初心——谈巴洛克时期音乐特征及巴赫演奏技巧》,学生们都带着纸笔,新潮一点的,桌上摆着ipad做笔记,只有钟亦心,空着手来,又平白遭了老爷子几个白眼。
她实在心虚,找后座同学借了纸笔,装模作样地写写画画,听到后面,她渐入佳境,老师讲到兴头,就着教室里的三角钢琴弹奏一曲《哥德堡变奏曲》,一曲结束,是中场休息的时间。
许昌彦前脚离开教室,钟亦心后脚便跟了上去,面对老师,她不无心虚,同时,又怀着孺慕之情,即便老师对她冷眼相待,她也没有退却之意。
老师同小周走在一道,将钟亦心甩在后头,小周不时回头对她使眼色,她加快脚步跟上,直到来到三楼一处空置的音乐教室门口。
“老师……”她喊了一声。
“哼,还记得我是你老师?”许昌彦瞪她一眼,接着,他指着教室里那台钢琴,言简意赅道,“去,让我听听,教你的是不是都还给我了。”
钟亦心面露诧异,老师是怎么知道她手没出问题?
来不及想清楚,她人已走至钢琴前,揭开琴盖,弹了一首《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她近来刚好在练这首曲子,弹到一半,她还未进入状态,便被许昌彦打断。
“停!没工夫听你弹完,”他面色稍霁,语气依然严肃,“弹成这样,还整天悠哉悠哉的,圈地自萌,一点都不知道反省。”
钟亦心绷不住脸,笑出声来,“老师你还知道圈地自萌?”
许昌彦已六十三岁,心态年轻,从不服老,紧跟时代步伐,对于一些网络词汇的使用,比不少年轻人还熟练。
“少跟我嘻嘻哈哈,看你就来气,”许昌彦这张刀子嘴,自然不会轻易饶她,又结结实实地教训了她几句,看她低着头,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心里稍微消气,这才缓和语气,“是退步了不少,但还能救,下个月和我一起回美国,封闭式训练。”
“什么?”钟亦心满脸错愕,她犹豫着说,“老师,我……”
许昌彦立刻打断她,“你什么你?这么长时间还没想清楚,真的不打算再弹琴了?”
她垂着眼,嘴唇嗫嚅,面对老师,她说不出违心的话。
不想?怎么可能。
许昌彦教导她数十年,待她如同自己女儿,她一张白净的脸,眼眶都红了。见她难过,他心有不忍,目光注意到她的左手,那枚戒指,在阳光下发出熹微光亮。
“你结婚了,这是好事,”他叹了口气,放柔声音:“我记得你以前弹琴从不戴戒指,说影响发挥。”
钟亦心紧张地看着老师,等着他下一句的批评。
谁知,许昌彦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说:“其实,这两者并不冲突,对不对?”
她错愕地看着老师,他话已至此,她明白其中深意。
教室里响起一阵音乐声,休息时间结束,讲座的下半场要开始了,然而,她和老师谁也没有先开口,场面陷入僵持。
教室里安静得令人难堪,她长了脚,却半步也挪不动,小周在门口轻咳一声,提醒道:“许老师,讲座要开始了。”
许昌彦深沉地看她一眼,吩咐道:“跟我过来。”
她抬腿跟上,脚步虚浮地跟着回到讲座现场,教室里的学生们已安静下来,看到许昌彦走进教室,他们目光中流露出期盼和崇拜。
钟亦心正要回原位置坐下,却被许昌彦按住肩膀,他让她站到讲台上。
她不解其意,然而师命不可违,她只好站上去。
尽管心中莫名,但多年来的演奏经验,钟亦心怎样都不会怯场,她神态自若地站在许昌彦身边,台下一张张陌生的脸,他们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他们心中的疑问不比她少。
少顷,已传出交头接耳的声音,窸窸窣窣,与窗外蝉鸣相映成趣。
“请同学们安静,”许昌彦淡淡地扫视一圈,等安静下来,他继续说,“在讲座开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
同学们的状态一下子紧张起来。
许昌彦指着身边的女孩,朗声问道:“你们说说她是谁?”
钟亦心偏过头盯着老师,这叫什么问题?
不待她多想,教室里已有人迫不及待地举起手,人数颇多,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胸有成竹。
许昌彦点了第二排手举得最高的那个女生。
“我知道,她是衡生集团继承人陈嚣的太太,我在娱乐版见过她,”说完,她为了表示友好,对钟亦心俏皮一笑,“您看上去比照片还好看。”
钟亦心麻木地扯了扯嘴角。
许昌彦点点头,不置可否,让那位女生先坐下,转而又问:“还有其他答案吗?”
“我我我!”有个女生十分热情,不等点名,他便自动站起来,笑嘻嘻地说,“她是钟亦声的姐姐,就是那个上过综艺的学霸小哥哥,他在节目上提到过。”
“钟亦声啊!啊啊啊啊他超可爱的!”
“姐姐你可以帮我带一张小声的签名吗?”
“我可以大胆求一张陈总的吗?”
……
讲座氛围忽然活泼起来,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她一颗心如坠寒洞,甚至连自己怎么走出教室的都不记得。
许昌彦没拦着她,他想说的,该说的,都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