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有几分运动员的气质。
她向来对运动员颇有好感,这一点多少受了点许昌彦的影响。
老师常说,他最欣赏最敬佩的就是运动员,所有成就都是用汗水和血泪拼出来的,身体损耗大,职业寿命短,同演奏家一样,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需要隐忍持久,方能厚积薄发。
钟亦心不懂运动,钢琴家必须保护双手,她甚少参与体育活动,连羽毛球也没打过,初中时玩跳马,手拧了一下,从此许昌彦禁止她进行任何需要用到手的运动项目。
最多也就跑跑八百米锻炼身体了。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她对篮球这项运动的了解程度几乎为零,什么叫三分球,什么叫过人,什么叫走位……一概不知。
于是,她表情艰难地跟着陈嚣在场上的动作移动了十分钟后,便彻底丧失兴趣,开始面无表情的刷手机。
坐在钟亦心身旁的,是钟亦声的高中同学,姓姚,他在打上半场时被踩到导致受伤,冰敷紧急处理过后,他还想留在这里看完下半场比赛,坚持不肯去医院。
姚同学长得人高马大,个子和陈嚣差不多高,钟亦心从前见过他,是个整天笑呵呵的乐天派男生,钟亦声放了暑假,经常与这班高中好友来往,今天这场球赛也是临时组织的,另一方队员他们甚至都不认识。
他将受伤的左脚翘在右脚上,脱了鞋,看着红肿一片,钟亦心都替他担忧,他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钟亦心看不懂球,坐着无聊;姚同学负伤不能上场,只能干瞪眼,同样无聊。
当两个无聊的人凑到一起,唯有开黑能打发时间,钟亦心去肯尼亚旅行时,跟着赵锦橙打了几把吃鸡,她刚迷上这款游戏,姚同学也会,两人坐在小板凳上,双排游戏,自得其乐。
游戏里战况激烈,球场上气氛同样紧张,她眼睛盯着屏幕,一边搜房子,时不时还要抬头看一眼场上比分。
她看不懂篮球,但比分还是看得懂的,眼看着双方分差越来越大,她有些担忧地问:“对方球队那么厉害吗?遥遥领先诶。”
姚同学刚打死一个机器人,他抬头扫了一眼记分牌,莫名其妙道:“我们队领先啊。”
他见钟亦心依然茫然,他不得已补充道:“左边那个才是我们。”
钟亦心有些尴尬,干笑两声掩饰过去。
所以她刚才一边打游戏,一边替场上比分担忧,完全是自作多情?
篮球不比足球,进球快,效率高,比分牌蹭蹭地变化,钟亦心看了几圈眼都花了。
她看惯复杂的音符,没想到却在这里栽了跟头。
姚同学十分热心,高中时便是班长,钟亦心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表情,很像上学时跟不上学习进度的差生。
他乐于助人,连游戏都顾不上了,积极热情地向吊车尾钟亦心同学直播场上战况,并免费附赠各类篮球专业术语。
游戏里,她选择了一个被人搜过的房子,安静乖巧地趴在二楼,准备看一会儿球赛,再重新进入游戏。
钟亦心很艰难地跟着他的讲解,很快就看晕了,但她不好意思拒绝姚同学的好意,只能不时点头,偶尔发问,假装自己听得很认真。
其实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陈嚣一个人身上。
她即便不懂篮球,全身贯注看下来,也能看出他是进球主力,那球长他手上,就像是可以精准远程操控一样,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一下都能投进。
钟亦心的眼睛一直粘在陈嚣身上,偶尔分心看看钟亦声,他站在圈外,被对方几个队友包围住,无法投球,陈嚣站在他左侧方,钟亦声直接将球投给他,陈嚣迅速来到蓝下,正要投球,对方一个身材壮硕的球员立刻挡在他身前,手臂举高,试图阻止他的投球动作。
连钟亦心这样的篮球白痴都能看出来,如果陈嚣这时候强行投球,这一球很可能会被对方打下来。
“现在是不是该传球给别人?”吊车尾钟亦心举手提问。
姚同学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听到她的话,突然露出一秒赞许的表情,他说,“没错。”
教学成果不错,没白教啊。
场上短暂的陷入胶着状态,大家各据一方,等待着陈嚣下一步的动作,壮硕球员依然牢牢锁在陈嚣面前,短短几秒,却让所有观赛者屏住呼吸。
室内篮球场虽有冷气,可也禁不住这样大幅度运动,陈嚣穿着的球衣已被汗打湿,他胸口微微起伏,接着,与钟亦心的猜测完全相反——他高举双臂,做出投球的动作。
她感觉心脏快要骤停,目光紧紧跟着陈嚣,他双手在空中停顿短短一秒,掌心向上一翻,篮球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
球进了!
对方球员面露沮丧,他被身高碾压,陈嚣投出的那一球,他根本拦不下来。
钟亦心激动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她晚了一步,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激烈的尖叫声,是几位穿得青春靓丽的女孩子,貌似也是钟亦声的高中同学。
女孩子们分为两派,一派喊着钟亦声的名字,另一派,为“7号”摇旗呐喊,声势浩大,极为壮观。
陈嚣进球后,动作潇洒地甩了甩额上的汗,他快步退离篮下,在进入下一轮进攻前,他迅速在场外扫了一眼,和钟亦心的目光遥遥相触。
他尚处在战斗状态中,眼神充满雄性的侵略感,只是一眼,就让她心中波荡不止。
“加油!”她对他做了一个口型,他笑了笑,转而投入接下来的比赛中。
“漂亮!”姚同学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他笑嘻嘻地指着方才盯防陈嚣的那位球员,悄声评价道,“他个子太矮了,根本防不住7号,这个7号挺牛啊,意识强,体力好,准头好,是你们家钟亦声朋友吧?以后叫他常来!”
她不禁腹诽:7号当然牛啦,他还是她老公呢,才没时间陪你们这群小屁孩打篮球。
在姚同学的科普下,她明白战局已定,双方分差在两倍以上,除非出现奇迹,否则逆风翻盘可能性极小。
她安心了,于是,她和姚同学事不关己一般,重开一局,认真吃了一把鸡,缴获8个人头。
如果不是旁边那群女孩子声音太吵,这一把她发挥得还能更好一点。
比赛已临近结束,比分仍然保持很大差距,对方队伍已无回天乏术的可能,但令钟亦心感到奇怪的是,即便如此,对方仍旧拼尽全力,无一人灰心泄气,斗志昂扬。
最后几分钟,胜负已定,她反而更关注败方的表现,望着在场上挥洒汗水的年轻面孔,担得起虽败犹荣四个字。
随着裁判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宣告结束,场上双方队员纷纷下场,钟亦声和陈嚣走在一道,两人热得浑身是汗,动作一致,撩起衣服擦脸,滚烫的汗珠从结实的腹部淌过,线条分明,钟亦心只看了一眼,就羞怯地收回目光。
可她转念一想,这一个是她家老公,一个是她家弟弟,她害什么羞?旁边那群女孩看得眼都挪不开,她就要光明正大的看!
两人正要朝她走过来,忽然被那几个妹子截住。
为首的女孩穿一件嫩黄色吊带衫,笑容十分有活力,她递了一瓶水给钟亦声,关心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而她身边另一位个子高挑的短裙女孩,则将矿泉水递给陈嚣,她神态大方,笑容甜美:“小哥哥,你打球真棒,你是钟亦声同学的朋友吧,可以加个微信吗?”
陈嚣并未伸手去接,反而略一挑眉盯着吃瓜群众钟亦心,等着她来为自己解围。
不待钟亦心起身,钟亦声先一步替陈嚣挡住。
“他不是我朋友,”钟亦声剑眉星目,礼貌又不失冷淡地说,“他是我姐夫。”
闻言,在场数人俱是一愣,短裙女孩讪讪地缩回了手,唯独钟亦心和陈嚣二人相视一笑。
她这个弟弟,到底是少年心性,坦率直爽,一场球赛下来,他对陈嚣终于不再是冷淡敌视的状态,这声姐夫,听得她十分舒心,来之不易。
起码,是用陈嚣一身汗水换来的。
从前她不看球赛,这一场球看下来,她真心感叹运动员实在辛苦,为了一颗球,满场来回跑动,拼的是体力和耐力,还有瞬间的爆发力,考验着队员之间的默契与配合。
钟亦声那句“姐夫”,不仅带着尊敬,她甚至听出几分惺惺相惜。
如今外婆被陈嚣哄得团团转,连弟弟都被收归,钟亦心顿觉势单力薄,无力回天。
这厮简直太会收买人心了。
比赛结束,众人陆续走出球场,钟亦声和同学去外面聚餐庆祝,邀请她和陈嚣同行,钟亦心推辞了,拉着陈嚣的手,缓缓朝外婆家的方向走。
夕阳西下,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靠在一起,实际上,他们之间却隔着距离。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钟亦心不满地朝他那边近了一步。
陈嚣不动声色地朝旁一退,尴尬道:“我出汗了,不干净,你别靠着我。”
她身上散发着清甜香气,令他趋之若鹜,却不忍靠近。
钟亦心忍不住笑了,“我又不嫌弃你。”
“我嫌弃。”陈嚣皱了皱眉,他许久没这样痛快了,自从回国后,被集团里各种事务牵扯住,今天这场球打得十分爽快,运动完后,他并无疲惫之感,反而格外亢奋,钟亦心每一次的靠近,都让他悸动莫名。
若不是顾虑身上有汗,怕惹她不满,他只恨不能将她抱回家,扔到床上……
“你不许我靠,我偏偏要靠!”钟亦心倔劲上来,两人正好行至一处偏僻巷落,她将他拽进去,攀上他的肩,垫着脚尖索取亲吻。
她侧对着夕阳,睫毛轻颤,神态羞怯,面颊染上醉意,小巧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美好至极。
他不能克制,勾起她的下颌吻了上去,无尽温柔。
一阵清风拂过,在两人心尖上拂起一层毛边,挥之不去。
一吻结束,钟亦心这才满足,她勾着陈嚣的手,继续朝家走。
外婆已备好饭菜等着他们回去,夕阳无限好,一切美妙得都不像是真的。
钟亦心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歪着头好奇地问:“刚才那场比赛,对方明明输定了,为什么最后几分钟还打得那么卖力?”
陈嚣斜睨着她,理所当然地说:“当然卖力,不然难道要投降吗?”
“反正都要输了,随便打打就好了。”
陈嚣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才郑重其事地开口:“可以接受失败,但不能接受放弃,明白吗?”
那种眼神,让他看上去十分遥远,她莫名感觉,陈嚣想对她说的,不只是这样而已。
她心中若有所失,往事汹涌而来,辗转难安。
曾几何时,这句话也是她信奉的真理。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接受失败,但不能接受放弃,这句话出自乔丹。
第47章
这晚,钟亦心和陈嚣就宿在外婆家。
二楼一直留着钟亦心的卧室,是她从小时候就睡过的地方,卧室里的书柜上甚至还留着那时流行的卡通贴纸,时间长了,揭都揭不下来。
外婆说,留着就留着,也是个纪念。
同钟亦声在墙上的乱涂乱画一样,都留存下来。
老人家睡得早,还不到九点半,主卧的灯就熄掉了,钟亦心和陈嚣躺在隔壁的侧卧,睡在她铺着粉红被单的床上,两人不想吵醒老人,讲话时很有默契地压低声音。
床不够大,陈嚣长手长脚,不能舒展开来,他将床上堆着的公仔玩偶全都放到一边,牢牢抱住怀里的钟亦心。
漫长缠绵的亲吻过后,她能感受到他的难耐,可外婆就睡在隔壁房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好在,陈嚣仍保有理智,他松开钟亦心,自己望着天花板冷静了许久,才稍有缓解。
再去抱她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一片黑甜睡梦之中,手脚都不听话地伸到毛毯外面,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她手脚都吹得冰凉。
等陈嚣帮她重新盖好,她又迷迷糊糊醒过来,男人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顶,是充满保护欲的姿势。
钟亦心刚才梦到下午看球时,陈嚣撩起衣服露出腹部的一幕,半梦半醒间,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模糊地咕哝了一句,“一百分。”
陈嚣没听清楚,“什么?”
她摇摇头,不理会他,却像寻求温暖的小动物一样一头拱进男人怀里,找好最舒适的位置,就一动不动,只留毛茸茸的长发披散在毛毯外面。
翌日清晨,钟亦心和陈嚣在家里吃完早餐后,告别外婆,陈嚣开车将她送回久溪别苑。
钟亦心不怎么说话,看起来情绪不高,车内音响原本播放着一曲西班牙爵士乐,陈嚣开着车,斜睨了她一眼,默默地打开手机,换成一首歌剧。
“《女人善变》?”钟亦心惊讶地看着陈嚣,那次她随意提起的,他居然真的听了,还存在手机里。
不过,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播放,未免有些讽刺的意思。
陈嚣面无表情地说:“是挺善变的,早上出门还笑嘻嘻,现在又不理人了。”
钟亦心沉默片刻,早上一起床,陈嚣就告诉她,他接下来要去外地一周,衡生集团在G市开发了一个新项目,需要他去主持,今天下午他就要动身。
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那种粘人的类型,可得知陈嚣要离开,她仍然感到焦虑,同时,她又很明白,她的焦虑并不全是因为分离,更多的,是她不喜欢这种看着他人忙碌,自己无所事事的状态。
休息时间久了,也是会累的,人若是卧床太久,骨头都僵了,自然会羡慕能跑能跳的人。
车停在久溪别苑楼下,钟亦心松开安全带,正要下车,陈嚣却一手拦在车门上,挡住她的去路。
钟亦心挑眉看着他。
陈嚣表情不太自然地说,“我下午就走了,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钟亦心想了想,板着脸,一本正经地交代他:“一日三餐按时吃,早睡早起身体好,没事不要看女人,不然回来睡沙发。”
这句话她临时编的,没想到一气呵成说完,居然还挺顺,她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显得十分娇嗔。
“刚还苦着脸,现在又笑,这首歌是为你写的吧?”陈嚣说。
帕瓦罗蒂的声音在车内环绕,他正唱着的这几句歌词翻译过来就是“看上去可爱,功夫有一套,一会用眼泪,一会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