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鹿——吓我一跳
时间:2019-10-05 08:33:29

  沉默。虽然没有人发声,但个别人已经拉下脸来。
  杨主任终于拣起话来:“同意,没有意见。大家也要理解,不是为了罚大家的钱,是希望大家以后工作中多注意。”
  500块的确不多,李清一心想,不如多罚些钱,让她心里还好过一些。
  其他人可不这样想。
  散会前,总编又补了一刀:“清一,看见了吧,因为你的错误,大家都要受罚。以后,无论本职工作,还是处理别的问题,都得考虑到影响。”
  “×!他会议全程憋得很辛苦吧?最后一句,还是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他不是口无遮拦,他就是嘴损!”事后晓晓听李清一叙述,给出了这个评价。
  事也出了,钱也罚了,李清一反倒又踏实几分。
 
 
第9章 
  下班后,她才想起处理篮球群的事情。
  上次吃饭,小强收了大家AA的钱,结账时没花出去,在群里问谁结的账,没人应。
  杨劲当然不在群里。
  后来芸芸提议,让火过为灰问问他舅舅。小灰灰半天没应,小强致电过去,小灰灰支支吾吾,说好像是小舅舅结的。
  小强说把钱给小灰灰,让他代为转交,他老大不情愿,说不必了吧,他那个小舅舅性格诡异,给他也不会要的。
  无论小强怎么说,他硬是不接这个烫手山芋。无奈,小强只好找队长。
  李清一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另一个房间住着二房东,也是个女孩,在韩资企业里做秘书。
  小强打来电话时,李清一正在煮面。她说小灰灰不管,芸芸主动请缨代为转交,她又不想把这事交给芸芸。
  李清一想了想说,你把钱转给我,我来处理。
  天气虽然热,李清一还是煮了汤面。她炒好肉丝,加了水,等水开时,拨了小灰灰的电话。
  篮球群里,除了打球时段,基本是女生跟女生玩,男生跟男生玩,其他吃饭、聚会也是打篮球附带的,所以李清一跟男生们不算太熟。
  打球现场总是打打闹闹,挺熟的样子,私下里,她就没给小灰灰打过电话。
  电话响了四声,接了。
  李清一直奔主题:“火过为灰,我是GO。上次群吃饭,是你带的那个新人付的账吧,你把他微信推给我,我把钱转给他。”
  那边不响应,李清一以为信号不好。“喂?喂?”
  对方突然说:“听到了。”
  男孩的声线,从电话里传出来,有点异样。语气也是冷冷的,不像面对面那么热情。
  “下次带人来跟人说清楚,咱们群一贯AA,他就来一次,跟群里人都不熟,怎么能让他清客?咱们想回请也找不着人。”
  对方老半天不回应,李清一又以为信号不好,刚想确认,小灰灰说话了:“嗯。”
  李清一无奈,这孩子在群里挺热情开朗的。“听到我说话了吗?没睡醒吗?知道我是谁吗你?”
  毕竟是队长,凝聚力和向心力一定要有。
  小灰灰小声嘀咕:“没睡觉。正无聊呢。你在干吗?”
  “我在干吗?我在找人还钱。”
  “是你让小强给我打电话的?”
  “嗯?我让小强把钱退给你大叔。”
  “是舅舅,小舅舅,人家年纪也不大。”
  李清一没被他歪楼:“你把他微信推给我,我把钱还给他。快点!”
  “……你在干吗?”
  “煮面。”
  “你晚饭就吃面吗?”
  “哎哟我……”锅盖被甩到台面上,当啷一声。
  “怎么了?喂?喂?”
  李清一“啧”了一声,加快语速说:“水都开了——你听明白没?”又小声自言自语:“烫死我了。”
  “我先挂了,你煮好面吃完我再给你打。”
  好像是个青春期怪小孩。
  李清一刚吃完一大碗白菜肉丝面,电话刚好打来。
  这回小灰灰说话流利多了:“我小舅舅他不会跟我们AA的,这钱你给他也不会收。再说,他也不是没吃……”
  李清一吃饱了饭,底气足,根本不考虑他的意见:“你别管了,我处理。你把他电话或者微信给我就行。”
  小灰灰还在做无谓抵抗:“那……要不要我先跟他说一声?”
  “不用,我跟他说。”
  “可以,那你怎么感谢我?”
  “我给他钱,我干吗要感谢你?”
  “可他的联系方式是我给的啊,芸芸找我要几次了,我都没给。”
  李清一心想:这个芸芸,果然在毁篮球群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小灰灰见她不说话,提议道:“这样吧,算你欠我一顿面条怎么样?”
  “行。”下次吃饭就给你点面条,李清一心想。
  “我不要很多人在场,你单独请我。”
  李清一大气地应了下来。
  ※※※※※※※
  杨劲的微信名很简单:杨劲。
  李清一发了个加好友申请:“篮球群GAME OVER”
  然后洗衣服、洗澡,直至躺在床上,也没收到人家回复。
  李清一打开QQ群,有几个人在水群,某个群友自曝家里的猫会自己嗑毛嗑,还发了猫的照片,面前一个小碟子,旁边一堆瓜子皮。
  她点开群成员,搜索杨劲,查无此人。只好拨了小灰灰发来的电话。
  此刻的城市上空,有无数信号穿梭往来,织成密而厚的云团。
  有人在开直播,接收大江南北陌生人的点赞和打赏;有人在与加班的爱人通电话,询问对方何时到家;有人在吆五喝六,走出餐厅赴下一个局;独居的老人守望着床头座机,怀有一线期许,说不定孩子会打来电话;有人欢笑,有人哭诉,有人在网上无意义地絮叨。
  李清一拨通杨劲的电话,一个信号混入夜空,不带情绪、公事公办的人,打给另一个不带情绪、公事公办的人。
  杨劲正在锻炼。
  把自己卡进一个健身器材里,这东西的学名叫后腿屈伸训练器,它的旁边还摆了几件器材,架子上罗列着不同质量的哑铃。
  他的面前是三面落地窗,光看阳台的面积,就能推测出房屋有多大。
  从这房间的落地窗俯瞰,可以看到近处密布的树影和远处霓虹昭彰的“万达”字样。
  二环里的高档小区,毗邻城市最大的公园,话说那公园也不是市政规划出来的,是先有的公园,后有的周边规划。换句话说,城市这一带的商圈、小区、学校、医院都是依这处清代陵寝而建。
  虽历经朝代更迭,帝王陵寝成了观光盛地,可地图上还是一派绿意盎然,对面小区里的人,只需过一条马路,就能置身遮天蔽日的密林,文脉还在,气象万千。
  杨劲正在不紧不慢地训练,他已经做了五组,最后一组锻炼大腿后侧肌肉的动作,他原本是卯着一股劲儿,电话一响,分了他的神,腿上肌肉一酸,抬到一半的轴体应声落下,咕咚一声。
  他并未马上接起电话。
  他伏在器械上,脸颊一侧贴着支撑面,努力喘着气,任由汗水滴滴嗒嗒。待气息稍匀,才起身去够地上的手机。
  屋里没开灯,若大的阳台,三面都没有窗帘遮挡,夜空为幕,器械组成静止的丛林,男人是唯一的动态呈现。
  他的身体和四肢都很沉,像是游泳已达体力极限的人,从水里爬上来那一刻。
  划动接听时,手指动作虚无,有点不听使唤。
  “喂。”
  李清一没想到会有人接听,她在等着电话自动挂断。
  那一声“喂”听上去挺虚弱。
  李清一:“那个……您是火过为灰的舅舅吗?”
  杨劲皱了皱鼻子,摆正身体坐姿:“咝!你打错了。”
  “我是篮球群的……人,我跟小灰灰要的您联系方式,刚才加您微信,您也没回应。我们要把上次聚餐的钱还给您。”
  李清一决定直奔主题,毕竟这个时间段,只适合叙旧,不太适合结识新朋友。
  杨劲面朝外坐在器材上,他的头发被汗打湿了,一小撮一小撮立着,像个刺猬。剪影里,男人的轮廓足以做写生的人体模特了,在静止的交错的钢铁丛林里,是另一种虬劲的生动。
  “不用。”他已经不怎么喘了。
  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地拒绝,连个客套的理由都没有。
  “是这样……先生。”李清一莫名心中一紧,言语迟钝起来。“小灰可能没跟您说过,我们群活动一向都是AA制,打球的费用、聚餐的费用、一些公共开支都是,这样大家玩得没有负担,心理都轻松。经常来玩的人都知道这个规矩,上次聚餐,您只需要出您自己那份就可以,我听小强说,您的份子小灰已经替您交了,所以我负责把当天的餐费还您。”
  一番话听下来,杨劲觉得有点熟悉,猜测上次篮球活动同席吃过饭,又记不清是哪个。
  “算了。”
  “……可是这钱您不要,也不能存在我这儿……我没办法处理。您也别坏了群里的规矩。”
  杨劲有点想乐,憋了回去,心想,还“群里的规矩”,搞得跟占山为王似的,土匪才有那么多规矩。
  “那你捐了吧。”
  李清一一愣:“我捐给谁?”
  “希望工程。”
 
 
第10章 
  杂志社转制的消息越传越实,全省范围内都在搞事业单位转制,近日网上的新闻也连篇累牍。
  晓晓在QQ上问李清一杂志社转企的事。李清一说,基本板上钉钉了,剩下只是操作层面的问题。
  晓晓问杂志社的气氛怎么样。李清一说还算风平浪静,这几天整个编辑部似乎都在处理署名出错的事,恰恰自己又是风口浪尖,也没太关注别的。
  晓晓发来消息:“你自己看清局势,第一份工作就跟初恋似的,确实很难割舍,可单位对你什么样,你心里要有数,世界之大,早晚要出去见识,别连续吃哑巴亏,要时刻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晓晓的处事风格向来如此。李清一很感激她,能站在她的立场,鼓励她做出改变;与此同时,她也对自己有些懊恼,事事求稳,又难得安稳。总是要到谷底才做最后的挣扎,稍微顺过一口气来,就又安于现状。
  又聊了几句,办公电话响,找李清一的——社长有请。
  社长的办公室最大,角落里摆满绿植,社长端坐在办公桌后,靠着又高又软的转椅,像海平面中心的一座小孤岛。
  尘埃落定,李清一淡定了许多。主要是社长在说,李清一时而点点头。
  社长拿出关爱员工的语气,问最近工作状态怎么样。李清一说与作者的善后沟通一直在做,有的作者已经反馈,收到了杂志社发放的稿费,没有其他更严重的问题。
  社长似乎不想听这个,他说:“你自己的状态怎么样?”
  李清一学乖一些:“还要感谢领导和同事的宽容和谅解,因为我的疏忽,给大家带来很大麻烦。”
  “我听人说,你一度想要辞职,是因为出错自责,还是有更好的出路,另谋高就了?”
  李清一连忙摇头:“我当时不理智,想着给杂志社抹黑了……”
  “还是你对事发当时领导们的处事方式不认同?辞职来表示不满?”
  李清一心中苦笑,脸上表情却谦卑,嘴上连道:“没有没有。”
  社长闲适靠坐,双手十指交叠,两手拇指互绕,静了静说:“事情原委我基本清楚,责任全让你承担,也不公平,在我看来,不提个别人,整个编辑部的工作流程和工作态度都有待改进。”
  李清一低下头,这话她没法附和。
  “当然,在读者和社会看来,又是整个杂志社的问题,我作为社长,也脱不了干系。”
  李清一心想:领导就是领导,格局就是不一样。
  社长接着说:“但是事情总归要盖棺定论。”
  “社长,我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但不希望其他同事受到影响……”
  社长打断她:“小李,我比你多工作几十年,你要相信我的判断,私心不得长久,你要受得了委屈,也要收起博爱与泛滥的自我牺牲,你以后的人生还长,慢慢会理解这番话的。”
  李清一听得一脑袋豆腐。
  社长说:“我今天找你,主要还是想说,别把这件事梗在心里,也别再提辞职,安心做好你的工作。现在杂志社要转企,上级也希望平稳过渡,我也希望你们都能平稳过渡。谁也不可能在杂志社工作一辈子,等你有了更好的去向,我倒是愿意看你跟我提辞职。在我退休之前,希望我能把杂志完整地交到继任者手上,也希望你们都能好,这些都是我的心愿……”
  敲门声响起,芽姐猫着腰探进头来:“社长,新来的局长有请。”
  芽姐面对社长,表情放松而生动。社长动作利落,抄起桌上的笔记本就往外走——本子上面别着一支圆珠笔。
  二人在门口碰面时,芽姐小声说:“估计还是转制的事。”
  ※※※※※※※
  李清一踱回办公室时,屋里正在讨论转制以及新来的局长。
  两位外审老师也在。
  见李清一进来,气氛有几秒钟冷场,李清一跟两位外审老师打招呼,他们一男一女淡淡回应,连礼貌的笑脸都没给,借机退了出去。
  李清一心想:是了,毕竟自己像个讨人厌的照妖镜,拉低了他们的专业水准。
  两个女同事谈兴不减,连话少的男同事也偶尔插一嘴。隔壁桌同事继续说:“像他这个年纪,当了副局长,说没有背景,谁信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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