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宠——鹿谣
时间:2019-10-08 09:09:00

  只有林清远会了。
  回到繁光宫,换上林夫人从家里送来的寝衣,林桑青正打算抱着枕头入睡,好生在睡梦里缅怀一下自个儿的前半生,守夜的枫栎突然拉开屏风,告诉她杨妃娘娘想见她。
  林桑青猜不到杨妃露夜前来的原因,但她恰好也有事想找杨妃,她露夜前来,正好省得她明日再往她宫里跑一趟。
  杨妃挂着招牌的当家主母般的微笑进门而来,眉梢眼角皆是如水般流动的温婉气度,“方才席间喧嚣吵闹,有好些话没来得及对妹妹说,这不,送完家中来的亲戚,我便赶紧来了繁光宫。”她在枫栎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含有几分歉意道:“没想到妹妹居然早早睡下了,看来姐姐不该来的,扰人清眠可不是件好事。”
  躺在床上不起来可不是待客之道,林桑青裹紧身上的寝衣,起身客套道:“杨妃娘娘说的这叫什么话,您再晚过来我也会敞开宫殿的大门相迎。”她下床坐到桌子边,笑着问杨妃,“不知姐姐找妹妹有何事?”
  杨妃的肩膀很是瘦弱,纵使穿了厚厚的冬季冬装也不显肩宽,鬓角两侧各有一缕头发垂落在肩膀上,她微笑着问林桑青,“妹妹可否把面纱揭下,让姐姐看一看你脸上伤口的深浅程度?”怕林桑青有所误会,她适时解释道:“唔,妹妹不要误会,姐姐宫里有几种专门去除伤疤的药膏,效果奇好,看过你脸上伤口的深浅程度,我才好知道让宫人送哪一种药过来。”
  林桑青一直带着面纱,也就是方才准备睡觉的时候摘了一会儿,听说杨妃要见她,她就又把面纱带上了。
  一时不知杨妃的真正用意是否如她所说的一样,林桑青故作犹豫道:“这……这恐怕不好吧……万一沾染了灰尘影响伤口愈合怎么办?”
  杨妃面上的笑意不改,“只是短暂揭一下,把伤口露出来,不妨事的。”
  林桑青又磨蹭了一会儿,神情有些尴尬,似乎脸上并没有伤疤,是以她不敢摘下面纱,唯恐被杨妃看出什么来。
  杨妃挺直脊背坐得端正,她始终噙着如当家主母一般温婉贤淑的微笑对着林桑青,眼眸清亮如一泓泉水,里头没有一分一毫的疑惑,似乎她今晚前来真的只是为了给她准备抹伤口的药,并没有其他想法。
  磨蹭良久,林桑青总算把面纱揭了下来,露出了脸上那道长长的指甲划痕。轻轻抚摸着受伤的半张脸,林桑青唉声叹气道:“全怪我自己粗心大意,手底下没个准头,不知脸上会不会留下伤疤,我们女儿家全靠着这张脸吃饭,要是真的留下伤疤,那可怎么是好。”
  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一刹,杨妃皱了皱眉头,看上去有些心疼她,“妹妹花容月貌,倘使脸上真留一道疤,那也还是美人儿,妨不着皇上宠爱你。”抬起手腕,将鬓角的头发掖进耳后,她宽慰她道:“更何况这道伤口看上去长,实则很浅,不会留下伤疤的。”
  林桑青松了一口气,展眉笑道:“那就好。”目光停留在杨妃的手腕上,她掩去眼底的思量,故意装作天真无邪道:“哎,姐姐手腕上的这串猫眼石手串真好看,衬得手腕纤细白皙,跟藕段子似的。”她问杨妃,“可是宫里的工匠做的?”
  杨妃晃了晃手腕,“这只手串吗?是我远房表亲送的。”她问林桑青,“妹妹喜欢这只猫眼石手串?”不及她回答,慷慨大方道:“你若喜欢,便赠与你吧,反正我戴着不大好看。”
  摆摆手,林桑青赶紧拒绝,“不不不,这样可不好。若这只手串是宫里的工匠做的,妹妹倒能收下,可既然是姐姐远房表亲送的,妹妹于情于理都不该收下的。”说罢,又偷偷看一眼那只猫眼石手串,明显喜欢极了。
  杨妃甚是善解人意,笑着将猫眼石手串从手腕上取下,亲自塞到林桑青手中,大方道:“妹妹收下吧,我宫里还有一串差不多的,往后我可以戴那串猫眼石手串,这串便送给你吧,且当做是给你的新年礼物。”
  “新年礼物?”散乱的头发盖住一边眼睛,林桑青抬手将头发丝撩开,凝神思索稍许,她提议道:“不然这样吧,妹妹不好拒绝姐姐的一腔热情,你将这只猫眼石手串送我作为新年礼物,我便送你一对南疆产的玉石镯子,算是咱们互相交换新年礼物了,这样可好?”
  杨妃微笑着颔首,“甚好,只要妹妹不觉得吃亏便成。”
  将猫眼石手串套在手腕上,林桑青对着烛光照了照,唔,的确是她昔年偷偷戴过的那只猫眼石手串,连绳子都一模一样。她唤来枫栎,“枫栎,去把本宫梳妆匣子里的那对南疆玉石镯子取来,送给杨妃娘娘。”
  枫栎似乎没想到她真要拿玉石镯子交换猫眼石手串,略迟疑不定一会儿,赶紧去取了镯子来,双手捧给杨妃道:“娘娘请收下。”
  “噗嗤。”杨妃刚接过玉石镯子,她身旁那个叫做伏月的宫女突然掩嘴笑了一声,语气轻快的玩笑道:“就属咱们娘娘最会挣钱,用猫眼石手串换了对价值不菲的玉镯子,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娘娘是商贾人家出身呢。”
  杨妃转头笑着数落她,“数你嘴巴最快,再多说下去,万一等会儿林妹妹反应过来,咱们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主仆俩之间随口便能开玩笑,可见杨妃也是个没有架子的随和娘娘,待下人也是极好的。
  放下柔软的寝衣袖子,盖住手腕上的猫眼石手串,林桑青跟着她们敷衍微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心底却有波澜缓缓荡开。
  该是我的,终有一日会是我的,哪怕晚了几年,这只手串还是到了我手中。
  娘,你就干恼火去吧。
  送走露夜前来的杨妃之后,夜色又深了几层,已然伸手不见五指。
  除夕夜注定无法安静,远处时不时传来爆竹声,谁家孩童聚在一起玩闹,那笑声从城镇里一直飘进皇城来,缓缓萦绕在耳畔,让人忍不住想穿过这座皇城,到城镇上去和他们一起玩闹。
  不知这个时候纨绔公子哥温裕在做什么,他是否还和往年一样,嘴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撅着屁股趴在墙头上,等她做完手头的事情之后一起去放爆竹?
  这座宫殿真的太深了。
  杨妃连夜让人送了祛疤的膏药来,小小的一盒白色膏药香气扑鼻,涂在手上黏答答的,像鼻涕虫一样。林桑青暂时看不透杨妃这个人怀揣着什么心思、是善是恶,本着谨慎为先的想法,她把她送来的膏药放了起来,没有往脸上涂抹。
  她懒懒斜躺在床上,一壁听着外头的爆竹声,一壁把玩终于到手的猫眼石手串,颇有些意兴阑珊。想到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她翻个身,倒吊着脑袋问守在床边的枫栎,“哎,枫栎,方御女和淑妃……是旧相识吗?”
  枫栎摇头道:“这……奴婢不知,从前从未听说过方御女和淑妃认识,她们之间也并未像旧相识之人一般熟络,若不是今儿个她们突然在宴会上吵起来,奴婢还只和以前一样,以为她们是陌生人呢。”林桑青倒吊着的姿势很是危险,随时有可能掉下来,作为一个尽心尽力的侍女,枫栎定是要劝一劝她的,“娘娘,您快睡正了,仔细跌下来摔破脑袋。”
  哦?身为这宫里的老人儿,枫栎也不知道淑妃和方御女是否是旧相识吗?
  从淑妃和方御女在宴席上说的话听来,她们肯定是相熟的,左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她们之间因那件事生出了嫌隙,这才变成了同在宫里而互不交流的陌路人。
  昭阳。那件导致她们产生嫌隙的事情和这个名字有关。
  睡正身子,把脑袋放到枕头上,林桑青继续问枫栎,“昭阳是谁?”
  枫栎的脸色登时一变,她眨眨眼睛,不假思索道:“奴婢不知。”
  有古怪,枫栎一向端庄稳重,她何时做过这种不端庄的表情,除非她心虚。“你知道。”林桑青故意诈她。
  枫栎迟疑抿嘴,她默了稍许,突然跪在地上,垂首恳求她道:“请娘娘饶过奴婢吧,那两个字在宫里是禁词,皇上下过明令的,任何人不许提那两个字,谁要是提了,他立马让谁人头搬家。凡是犯过这个明令的人,无论职位高低,一律都被皇上处死了,奴婢劝娘娘日后也别提那两个字了!”
  只是问句话而已,没想到枫栎直接被吓得跪下了,林桑青不由得咋舌——哇,箫白泽这么变态吗,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不能提的?
  但她清楚,做皇帝的人秘密总比别人多一些,怪癖也比别人多一些,可能不想听到“昭阳”这两个字,是身为皇帝必须要有的又一怪癖吧。
  “起来吧,”她拉过被褥盖在身上,柔声向枫栎道:“本宫以后不提就是了,看把你吓的。时辰不早了,你回去睡下吧,本宫这里无需人看守。”
  枫栎摇摇晃晃起身,后怕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拱手退去了,似乎很怕她再问她别的问题。
  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因为枫栎的离去而消散,林桑青仍旧想知道昭阳是何方人物。能让方御女和淑妃反目成仇,能让箫白泽行使帝王的权利,颁一道禁止提起他/她的明令,这个昭阳,是男是女?
  外头的爆竹声突然停了,周围一旦安静下来,睡意会来得很快。林桑青打个困倦的哈欠,很快改变了想法——罢了,昭阳是谁与她何干,眼下还是睡觉比较重要,她还是先睡觉吧。
  头颅歪向右边,她揣着满心的思绪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外头寒风呼啸,繁光宫内里一片静寂,耳边突然出现一道低沉的声音,如玉碎阶前,好听的紧,“你去地上睡。”
  她睡得正沉,脑袋昏昏沉沉的,思绪迷迷糊糊,纵然这道声音好听,她也没给它留面子,闭着眼睛不留情面道:“滚,地上冰冰凉的,你怎么不去睡?”
  声音的主人似乎生气了,声音骤然抬高力度,“林桑青!”
  熟悉熟悉好熟悉。
  林桑青顿时醒困了。
  她睁开眼睛,翘起脑袋,磕磕绊绊道:“皇……皇上?”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林桑青怎么也想不到,大半夜的,箫白泽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床边。他不是去虚驼山看西宫太后了么,怎么还连夜赶了回来?
  揉着眼睛坐起身,她捂住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有气无力道:“啊,皇上您回来了啊,臣妾原以为您要留在宫外过夜的。”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睛,她借着睡意问箫白泽,“您不去启明殿睡,来繁光宫做什么,我这里只有一张床,容得下我就容不下你了。”
  虽然神识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林桑青还是晓得的,今晚是除夕夜,往年除夕夜箫白泽都会去淑妃宫里,今年他头一次破例,选择在除夕夜出宫去虚驼山,大抵是因为淑妃在席间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生气了。
  所以她没问他为何不去淑华宫,而是问他为何不去启明殿。
  殿内只有一盏烛火还亮着,却也岌岌可危,只差一小段便烧没了。箫白泽褪去身上的虎皮大氅,抬手潇洒将它挂到架子上,侧着身子同林桑青道:“今儿个是除夕,朕不想一年的最后一天还独身一人度过,未免……也太凄惨了些。这宫里勉强称得上心口如一的人只有你了,所以朕到繁光宫来,沾一沾你身上的人气。”再褪去一件花青色外袍,他从容吩咐林桑青,“你去地上睡吧,朕方才帮你把地铺打好了,无需多麻烦,只要你挪个身便成。”
  林桑青原本以为,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人不会害怕孤独的,却不曾想,原来箫白泽也害怕孤独啊。她借着暗淡的烛光垂眼往地上看去,果然,地上有个现成的地铺,不知箫白泽什么时候铺成的。
  唔,看来她睡觉太死这个毛病得改改,不然哪天在睡梦里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拉过被子盖到头顶上,林桑青巍然不动,斩钉截铁拒绝道:“不去。”
  她才不会离开好容易捂得暖烘烘的被窝去睡那冷冰冰的地铺呢!
  抬手拉开盖在她脑门上的被子,箫白泽居高临下看着她,面无表情道:“我帮你铺了三床被子,地铺软得像棉花一样,纵然你再身娇肉贵,也完全不用担心硌得慌。”
  这不是硌不硌得慌的问题,是要离开暖炉去冰室的问题!看看简陋的地铺,再看看华丽的雕花木床,林桑青叹口气,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然箫白泽是皇上,她身为他的妃嫔,不好明着忤逆他的意思。
  哎,身为妃嫔?
  似在荒漠中遇到眼清泉,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了。嘴角扯起一抹邪魅微笑,她扯了扯衣领,换了个妖娆妩媚的躺姿,朝箫白泽挤一挤眼睛,言语轻挑道:“睡什么地铺啊,纵然被子铺的再厚,地上也始终没有床上舒服,皇上,不若您也到床上来和臣妾一起睡吧。”
  拽着被子的手一顿,箫白泽的身子登时僵住了,似乎他很害怕听到与侍寝有关的话题,也是,毕竟他有难言之隐嘛。
  “皇上不敢和妾身同床共枕吗?”支起胳膊肘撑着脑袋,林桑青朝箫白泽深深笑道:“您是皇上,我是妃子,伺候您是妾身分内之事,无论您今夜做出什么事情,妾身都会默默承受的……”
  “嗖”地把被子还给林桑青,箫白泽一个顿儿都不打,干脆利落地转身,径直朝地铺走去,“我去地上睡。”
  眼见目的达成,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心底却乐得要开出花儿来,林桑青眯着眼睛腹诽——小样儿,跟我斗,也不看我这二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她扔只枕头给他,“喏,给你,小心落枕。”
  箫白泽伸手接过枕头,随意塞到脑门底下,出声问她,“你的脸怎么了?”
  林桑青摸摸自己的脸蛋儿,平着声儿道:“指甲划的。”伸头看看躺在地铺上的那人的神情,又补充一句,“皇上若有揶揄的话想说,便赶紧憋回去吧,爹和娘都数落过我了,大晚上的,我可不想再被数落一顿。”
  萧白泽递给她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你倒挺会察言观色,我正想揶揄你两句呢,既然你把话说在前头了,朕不揶揄你也罢。”他拉过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眯着眼睛默了片刻,不多时,又睁开眼睛道:“我睡不着,你唱支歌给我听。”
  林桑青一口回绝,“不唱。”
  有几缕头发跑到地上去了,萧白泽伸手将它们捞回到地铺上,俊美的容颜在烛光下尽显朦胧之美,他枕臂道:“赏你一对赤金步摇。”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