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沈碧瓷
时间:2019-10-09 09:13:36

  “去。”高怀德揉紧了诗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帮我查出来,许丹龄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高鉴明猛地一激灵:“是!”
  对哇,练白棠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肯定都是姓许的教他的!还是爷爷聪明,擒贼先擒王!
  眼看着高家吃了这么个暗亏,城内的各雕版铺子无不暗暗庆幸:幸亏没一时冲动跟着抢印彩色版画!上回从练白棠那儿吃的教训够他们喝一壶的了。再说了,练白棠也不是那般霸道的,你瞧他们上门道歉送礼,人家既往不咎还有还礼。也不提还有练家老爷子做他后盾呢!这家子僧面佛面都得照顾着!更何况,这种大事,就该大伙儿商量好了,齐心协力的一块儿赚钱不是?高家那等行径,唉,说难听点,有些不要脸了啊!
  还有家更不要脸的——练白棠的父亲,练绍达。
  练绍达当初视白棠如弊履,每每人前谈到这个长子,都是一脸的怒其不争恨其不肖。没想到不过一年的时光,就被亲儿子打脸打得鼻青脸肿。但抗不住人家脸皮厚啊!除了高家的抱古轩,就他家的铺子里,也推出了彩色印花诗笺。
  苏氏知道这件事后,难得没有火冒三丈,而是悄咪咪的找到白棠问:“怎么教训练绍达?白棠你想个法子!”
  白棠一边雕镂着小碗状的物件,一边冷笑道:“不需你我动手。自有大房教训他。”
  苏氏现在对白棠极为信服,哦了声,盯着他手上的物件问:“白棠,你这到底做的什么呀?这碗里面雕得那么好看,有什么用?”
  白棠目视自己的作品,微笑道:“赚钱的东西。”
  与秦家合作兰雪茶的钱没那快到手,想要赚银子囤积木料,还缺很多很多的钱哪!
  苏氏笑道:跟娘还卖关子!
  她拉开衣柜替她整理衣衫,瞥见只小巧的妆盒塞在柜底,不由讶异的回头瞧了眼白棠。她翻了翻妆盒里的东西,凑近白棠低声问:“怎么娘上次给你买的面脂都没用?”
  白棠手指一僵:“哦……最近太忙,忘了。”
  苏氏疾摇头:“那怎么成?你可是个姑娘家啊。这张脸可是最最重要的!”
  白棠深呼吸:“娘,你看我还忙活着——”
  “我再问你,那个霜,你用了没?”
  白棠呆呆的问:“什么霜?”眼见苏氏的目光落在他的胸脯,立即回过神,一口气差点噎死自己!
 
 
第32章 练绍达的算计
  “白棠啊,你有出息是好事。”苏氏愁眉深锁,“但是,你太有出息了吧,我心里又慌得不行。这,你将来总要恢复女儿身的呀!”
  白棠好不容易呼吸顺畅了,勉强笑道:“娘,你就帮我当成儿子。其余的不用多想。”
  苏氏惊叫道:“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白棠换了把拳刀继续镂刻,不以为然的道,“既然已经当了十几年的男人。再让我当女人。我办不到。”
  “那——这个可以学的嘛!”
  白棠凤目微凝,望定苏氏:“我学不来,也办不到。”
  苏氏心中浸了冰水般透凉透凉:“可、可是,你——你总不能一辈子做个男人啊!”
  “为什么不能?”白棠傲然一笑,“娘,你放心。真到了关键时刻,我知道变通。”
  苏氏却没放过她:“但是,你今年十六啦,再拖下去,今后怎么嫁人?”
  白棠飞快的接口:“我不嫁人。”
  “什么?!”
  “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白棠声色坚定。“所以,娘你不用为我操这个心了。”
  就算身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但芯子里男人的骄傲才不会允许自己让男人压呢!
  苏氏怔怔的望着白棠,眼泪不知不觉的就落了下来:“是我,是我害了你——当初我就不该帮着练绍达瞒天过海——”
  “娘。”白棠握住她的手,耐着性子安慰她,“不怪你。我现在过得很好。活得很开心。身为男人,天高任我飞海阔任我游。如果真让我做女人禁锢在后宅方寸之地,我大概宁愿去死。”
  苏氏微微张大嘴,突然间有些怨恨起许丹龄:这位大师教会了女儿太多东西,也教得她一颗心,不知野到了何处!
  白棠见她神色不对,温言道:“娘,如若我和白兰都嫁了,留你一人。你怎么过日子?就您这脾气,我可不放心。”
  苏氏心头骤暖,哽咽道:“傻孩子——”
  “我会陪您到老,照顾您一辈子。”白棠沉声道,“嫁人是绝计不可能的。我若嫁人了,你又无儿子养老,我辛苦做大松竹斋岂不是便宜了练绍达和他儿子?”
  苏氏咬牙犹豫了半天,才道:“便宜他们就便宜他们。你的终身大事更重要。”
  白棠哼地一笑:“嫁人就一定过得好了?等我能嫁人时,年岁已长,还能寻得什么良人?真有肯娶我的人,你确定他不是为了我家的钱财?”
  苏氏呆了呆,竟无言以对。心中内疚更深。也知道今日是说不过白棠了,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你想得也有道理。”她暂退一步,摸着白棠的手,摸到她指尖新起的嫩茧,心痛难抑,“早些休息吧。”
  “嗯。您也别想太多。”白棠送她出门,“船到桥头自然直。”
  苏氏走了几步,回首望着窗纱投射的灯光,喟然一叹:这可怎么办哪!
  白棠被苏氏这么一搞,也没了干活的兴致。不由沉默呆坐,对着烛光发怔:他身为女子的秘密,能保持多久?
  他有把握哄住苏氏。但是练绍达那边,却是个异数。
  为了顺利分到家产,练绍达可是将戏都做足了,连他的名字也上了族谱。所以,一旦这事泄露,练绍达迎来的,必将是祖父与族内长辈的滔天大怒!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练绍达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抖出他的身份自寻死路。
  暂时,他是安全的。
  白棠略松了口,目光沉沉:练绍达,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茶会那日,练绍达怎可能不作妖?
  他志得意满,早早的就到老宅候着。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没得救哇!练白棠这场比试在他看来,必输无疑!他甚至暗地里联系了几位族老,痛陈白棠的荒唐不肖。就等他输了比赛后,以败坏家族声誉、拖累门风为由,将白棠逐出族谱。
  是以,他极笃定的坐在老宅的前厅里,喝茶哼曲儿,心情极好。此事一了,他便再无后顾之忧。就算今后练白棠是女子的身份被爆出来,他也有十足的把握将罪责推到苏氏的头上。是苏氏为了稳固地位谎报白棠的性别。他也是被那贱人骗了!
  天色灰暗时,父亲和兄长归家,他急忙迎上前,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在见到他们滋润的笑容时,咯噔一下,表情来不及转换,一时显得他神情十分的可笑。
  “爹,大哥。”他小心翼翼的陪着笑,“今日让您们受惊受累了!”
  练老爷子只斜睨了他一眼,道:“老大,你跟他好好说说。我年纪大咯,受不了气。”
  “是,父亲。”练绍荣恭敬的送走老爷子,回头瞧了眼弟弟乱转的眼珠子,不自禁的拧了下眉头,随即坐在太师椅上弹了下袍摆淡声道:“嗯。今日可不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嘛!”
  练绍达大喜,面上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道:“白棠那小子,从小就不是块好料!无论我怎么悉心教导,他总视作耳旁风。我行我素,毫无羞耻之心!好不容易听说他寻了个师傅吧,还没出师呢,尾巴就跷到天上去了!给我们练家招来这等大祸!唉,总而言之,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大哥,不是我偏心,是实在是他太不像话。这次他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害练家丢了这么大脸,我觉得,绝不能在纵容姑息他了!”
  绍荣刹时目光如电冷扫了弟弟一眼,若有所思的问:“哦?你想如何处置他?”
  “逐他出族!”练绍达脱口而出。“那么多年,练家和高家在南京城的雕版行当里并驾齐驱,父亲和您千辛万苦费尽心血的维持着咱家的荣光,一夕间就让白棠破坏得干净。大哥,我内疚啊。这等孽子怎还配进我宗族之庙?享我练家后人的香火供奉?他就是我练家的千古罪人啊!”
  他说得大义凛然,口沫横飞,将自己感动得心潮澎湃,猛地里绍荣啪的声拍了茶盖,脸色铁青,怒极冷喝道:“练绍达,有你这么做父亲的么?!”
  练绍达全身一颤,茫然不解的望着兄长:“我、我这也是为族除害——”
  “除你个头!”练绍荣恨不得将茶盖砸他脸上,大声道,“白棠这次的比试,赢了!”
  “什么——这不可能啊!”练绍达难以置信的失声惊呼,随即骇得心惊肉跳!
  大哥不会唬他,白棠必然是真的赢了。但是,这不——这不现实啊!
  他满身大义灭亲的正气一时间全部塌陷。僵着脸,不知是喜是忧,结结巴巴的反问:“大哥。他,他怎么赢得了高家?”
  “问你啊。”练绍荣怒其不争,“他有什么本事,你这个做爹的竟一无所知?你说他不学无术,说他不堪教导!”他冷笑连连。“可他字画俱佳,雕工一流!”他取出一张笺纸轻轻放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练绍达惊呼一声:“落霞笺?这红竹——”他手指轻轻擅抖,果然如大哥所讲,画得好,雕得更好!以雕工展现出画家原画的风骨,是极为考验雕工师傅能耐的。再看上面字迹豪放的一首诗:竹劲风最知,呼啸任尔行。落尽无边叶,却道好个秋!诗画融于一体,宛若天成。
  “这首诗——”
  “诗也是白棠写的。”此张诗笺是白棠拿来请老爷子过眼的。老爷子看过后十分喜欢,虽没说什么,却吩咐他收了起来。
  练绍达手脚冰凉,额头冒出一颗颗冷汗。
 
 
第33章 白瑾的心思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臭小子不声不响学了这等的本事,今后他还怎么钳制他?
  练绍达也不知是如何离开的老宅。隐隐只一个感觉:他练家二房,可能要变天了!
  何氏与白瑾正在家中等着他的消息,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何氏满心的幸灾乐祸:练白棠害她声名俱毁不说,就算被逐出家门,名份上也是家中的嫡长子。练老爷子的心,偏着哪!只要这次丈夫办成了事,今后那对母子彻底没戏!
  谁知练绍达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神色茫然又阴沉。看得他们母子两人顿觉不妙。
  “出什么事了?”何氏忙扶着他坐下,“是不是老宅那边将你也训斥了一通?别气别气。”她给儿子递了个眼色,白瑾已经送了茶到父亲手边。
  “爹。大伯的话,您听着就是,不必放在心上。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得。”
  练绍达抬头望了眼白瑾,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最大的骄傲,却要被一个臭丫头力压一筹,心中即酸又恼,半晌,摇头叹息道:“事情没成。”
  “什么?”何氏瞪大眼,怒笑道,“都这样了,老爷子也没动怒?大房的心也太偏了吧!”她拉着白瑾,泪眼朦朦,“我可怜的瑾儿啊!你怎么这般命苦!”
  “不是。”练绍达皱眉,“他赢了。”
  “赢了,赢了又怎么样——什么?!”何氏猛的止了哭声,抬头时秀美的面容竟显狰狞!
  “不可能!”白瑾惊叫一声。就算是他,想要和高鉴明一试高下,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何况白棠?
  “真的赢了。”练绍达有气无力的摇摇头,“他做了落霞笺,又开地辟地的在笺上印了红色的竹画。还填了诗。高家以洒金笺应战,输得心服口服,毫无招架之力。”
  何氏的脸一时扭曲得不行,手中绢子都要被她揉烂了。
  白瑾怔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一定是他那个师傅教他的!”第一次,他心中对白堂升起了妒忌之意:为什么遇到许丹龄的不是自己,而是练白棠?自己从小就聪慧过人,差的就是名师指点!若能让他拜许丹龄为师,他的成就必将百倍于白棠!
  他这么一想,心中忽的一动,瞧了眼父亲,却没说话。
  倒是何氏脑子灵敏,迟疑的道:“既然笺纸上能印红色的竹画,那今后书上岂不是都能上色了?绍达,这可是幢了不得的大事啊!”
  “嗯。”练绍达瞧了眼白瑾,这轰动雕版界之人,为何不是白瑾呢?白白便宜了练白棠那臭丫头啊!
  何氏眯了眯眼睛,果断的道:“白瑾,立即挑选合适的雕版,咱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白瑾应了声:“好。”
  “等下。你们急什么!”练绍达想起大哥的叮嘱,“这事不能乱来,要听白棠的安排。”
  “凭什么听他的安排。他算哪根葱?”何氏呵的声冷笑,“再说了,他是你的儿子,咱们本来就是一家!谅他练白棠也不敢冒大不违找亲身父亲的麻烦。”
  白瑾也觉得母亲说得有理。怎么讲,大哥都是爹的儿子,就算分出去住了,关系可从来没断过。
  “——行!”练绍达本身就是这么想的,又被何氏一激,猛拍大腿咬牙切齿的道,“他要是敢找我麻烦,我便让世人瞧瞧他不孝不悌的真面目!”
  一家三人转忧为喜,心中各自算计。
  二房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老宅。练绍荣气得又摔了茶盏:混账东西!仗着是白棠的父亲,行事肆无忌惮!还要不要脸面了?父子间本已有心结,他不想着回转,反而变本加厉!有心叫弟弟来训斥,但练绍达学乖了,总是推脱事务繁重,不肯到老宅来。
  练绍荣瞧他这态度,也看得明白:他是听不进自己劝的了。不由万念惧灰:年纪一把了,越活越糊涂!你既然硬要作尽父子亲情,随你!尽管如此,他还是让平江给白棠带了话:他毕竟是你爹,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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