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夫人突着眼珠子,气得哑口无言。一肚子的气,只好往别处撒。
媳妇姜氏也觉不解:先头的夫人与外家,的确是受方孝儒案的牵连,可人都没了这么多年,明楼又是家里的嫡长孙,婆婆何至于百般容不下他?
眼见婆婆每日里呼风喝雨的作个不停,姜氏也有了主意,既然婆婆这般忌讳,那就陪她四处拜佛求个心安吧!
别说,来来回回的拜了菩萨之后,潘老夫人还真消停了些。
这日午睡睡醒时,老夫人突然觉得后背有些搔痒,她命丫鬟挠了挠也就罢了。她打起精神,待明楼全家抵京后,要好好与他们斗上一斗!
第340章 上师
清远寺。
裘安与阿寿立在人来人往,烟火旺盛的寺前,惊讶道:“这人还真不少啊!”
阿寿笑道:“可不是?我听说这边求子特别灵验才带你来的。”
裘安脸一黑:他和白棠才不是生不出孩子呢!转身就走!
“别呀!”阿寿忙拉着他,“来都来了,拜一拜又何防?说不定还能见见班智上师求点灵丹妙药呢!”
裘安噗嗤一笑:做什么梦呢!这世上哪有什么灵丹妙药?!
“你不信?”阿寿瞪大眼。
“信信信。”裘安懒得跟他计较,“你给你阿姐求段好姻缘,倒是正事。”
徐增寿在襁褓中受封定国公,上头只有一个年幼的长姐徐凌。这些年徐凌为了照顾定国公府照顾弟弟,生生耽搁了自己的亲事。如今弟弟成家在即,她也算是熬出头了,也终于考虑起自己的终身大事。
“是!我定要为姐姐求个顶顶好的夫君!”
兄弟两人并肩入寺,捐了香油钱,求了平安符。准备离开时,裘安的步子却顿了顿。
“怎么了?”
“这儿的纸——”
“纸?!”
裘安跟着白棠久了,对世面上的各种纸质了解颇深。清远寺是藏传密宗,寺里头不仅摆设与佛像,连抄写经文所用的纸和中原内地都颇不相同。
裘安正研究着寺内色彩鲜艳的经幡的用纸时,阿寿扯了扯他的衣襟:“那不是工部的潘大人么?”
裘安搭眼一瞧,正是潘佑明!
只见潘大人一脸的惊惶,身边四个小厮抬着只担子,担上坐着个年俞六旬的老妇人,耳边只听到妇人的凄楚的痛呼声:“痛啊,痛死我了!儿啊,我是要死了啊!”
“娘,班智大师就在里头,您让他看了再说——”
“这不是病……我早告诉过你们,这不是病!我就是被人毒害的……唉哟喟……”
身边的人皆是一脸的无奈,潘大人抹了把脸,忍怒道:“您讳疾忌医,才受了这大罪!再不让大夫诊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潘老夫人没敢再胡言乱语,依旧呻吟声不断。
裘安起了好奇之心:“班智上师擅医?”
“是啊!”
“走,瞧瞧去!”
一名红衣喇嘛闻讯而出。身边的人一起惊呼:“上师来了,上师来了!”
裘安咦了声:“这是班智上师?年纪不大啊?”
班智四十不到,肤色黝黑。五官鲜明,一双深遂的眸子幽深似海,嘴唇及下巴的轮廓如刀削般坚毅。身形高大健壮,竟是个十分英俊的出家人。
“上师,还请救救我母亲!”
班智察颜观色,瞧老夫人面色青白,气若游丝,沉声道:“快进我禅房!”
徐三和阿寿紧跟着进了禅房,班智怔了怔,对潘佑明道:“那两位不是令公子吧?”相貌骨骼看着并不像父子。
潘佑明这才发现徐三俩人,惊讶道:“定国公,徐三爷?!”
阿寿拱手道:“潘大人不必管我们,救治令尊要紧!”
潘佑明愕然:什么意思?
班智笑了笑:“禅房狭小,客人过多不利病人诊治。两位贵人请外边等候。”
徐三与阿寿灰溜溜的赶到了外间。好在外间也听得清里面的谈话。
“上师,大约半月前,家母后背当起了只硬包。侍候的丫鬟说,当时只有栗子大小。上面还有个绿豆大的白头。母亲没当回事,痒得厉害了就让婢女搓揉。后来流过几次脓。母亲以为流了脓就好了,没想前几天背部像火烧一般红肿起来!”
解开潘老夫人的衣衫,后背上的疮肿直径半尺多!浓液横流触目惊心!
老夫人还在念叨:“毒,一定是有人毒害我!”
班智皱紧眉头:“城里的大夫怎么说?”
“之前还没这般大时,都说肿毒已经成形,光靠药物是不中用了。必须动刀子才行。但是我娘不肯,硬说自己是中毒!”
班智面带薄责的对老夫人道:“这毒疮由内而起,怎会是外毒所致?老夫人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时机啊!”
“现在大夫都不敢给她动刀了!上师,您看——”
班智点点道,笑道:“恰巧我擅治外伤。”
潘佑明大喜,深深一揖:“多谢上师!”
班智立即命人烧水备刀,又亲自到园中折了许多小竹枝。
裘安忙扯了阿寿跟在他后边,好奇的问:“上师,您折这些桃竹枝作什么?”
班智淡声道:“自是治病所用。”他取了随手的藏刀,刮去细竹枝上的青皮,只余白嫩的竹芯竹膜。
裘安见他用力揉搓竹芯成棉花般柔软,再用香油润湿捏成一团团备用。不禁啧啧称奇:“这有什么用处?”
班智忙碌中应道:“疮痈太大,毒势正强,剜去毒疮后疮口不能暴露。用此填塞伤处。”说完便带着竹团回禅房了。
裘安揉着下巴:“看样子,这位上师,还真是个高人啊!”
禅房里的闲杂人等都被赶到外头,只留了潘佑明夫妻两人。
姜氏一见上师要动刀,身子便止不住的打颤。潘佑明握着她手道:“不敢看就别看!”忍不住问,“上师,不用让家母昏睡后再动刀么?”
班智摇头道:“再痛也痛不过此时了。”他将一柄细叶刀火烧之后,外面捆了一层麻杆,只露出四分长的刀刃。眼见潘佑明茫然的神情,正色解释:“背上肉薄,用刀稍有不稍,伤到腑脏就会出人命。故今日的刀也不能深下,只是去掉腐肉而已。”
裘安在外听得频频点头:果然不是白瞎的名头!
阿寿也是个好奇心重的,两人恨不得长双眼睛飞到禅房里看个究竟!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就听见老夫人直唤:“舒服了舒服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潘佑明夫妻一脸轻松的走出了禅房。
裘安忍不住上前问:“老夫人还好吧?”
“劳三爷牵挂!”潘佑明微笑,“多亏上师医术了得啊!见了上师的手段,才知这大夫治病如用兵啊!”他指划了一下,“挖出只鸡蛋大的脓疮,还能堵住伤口止血疗伤!一步一步严丝扣合缝!厉害,厉害!咳,三爷,定国公。恕在下先行一步,还要安置母亲!”
老夫人的病情严重,班智让她住在客房内,以便亲自观察换药。潘佑明自然觉得十分慰贴,重金酬谢不提。
潘母这一住,足足住了十来日,直到伤口开始长肉愈合了,才接回府中继续休养。
班智上师就此一战成名!
清远寺的名声随着他一起如日中天!
第341章 套路
“就一件事,我觉得古怪。”裘安左思右想都不得劲。他律法案例读得多了,遇事难免就格外敏感些。
“哪儿有古怪?”清远寺班智的事迹,白棠近日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
“潘老夫人为何硬说有人下毒害她?”裘安来回走动。“言下之意,似乎还知道是谁下的毒!但是班智上师和其他的大夫,还有她家人,皆认定她是在胡思乱想。”
白棠怔了怔:“确认不是中毒?”
裘安摇头:“不是中毒。我听潘家的人说,老夫人回去后身体恢复得极好。”
白棠眼前莫名的浮起坟头树下棺木里那具尸骨泛黑,中毒而死的女尸——段秀莲。潘老夫人的前任儿媳。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是心虚,便是糊涂。”白棠撇去毫无根据的猜测,又问,“老夫人怀疑谁下毒害她?”
“这就不得而知了。但必定是家里人无疑。”
两人不由对视,皆想起一件事来:段明楼回京了!还带着妻儿住进了潘家,大有认祖归宗之意!
明楼是个肉眼可见的人才!潘老夫人却和嫡长孙水火不容!偏又喊着闹着有人要谋害她,可以想象最近潘大人的家事为京城百姓茶前饭后的添了多少的谈资!
一家人何至于此?
别人的家事也不轮到自个儿操心,白棠念在段明楼的鼎力相助,暗想总要寻个机会还了他这份情才好。
“白棠,”徐三粘着他,“改日我为你引荐引荐班智上师吧?”
白棠警觉的侧头瞅了他一眼:“不必。佛家讲究的是随缘。”
长在红旗下,生在新社会,他就是无神论者怎么滴?!
徐三嘿笑:“真不去?”
“不去!”
“可惜,我还以为你对藏纸会有些兴趣。”
白棠微微一惊:“藏纸?!”
“是啊!我瞧这寺里的许多纸与我们中原的纸大不相同,有点意思。”
“藏纸……”白棠垂下眼帘。思绪一时有些飞散。前世,好友秦岭对藏纸情有独钟,收藏着各色珍贵稀少的藏经。其中有不少珍品,还是自己为他寻来的。尤其一套唐朝时期金泥书写于磁青纸上的《妙法莲华经》,乃当世罕见的珍品!
“清远寺。”白棠喃语,或许,是该去拜访一下?
次日,白棠才到松竹斋,就收到了高怀德的口信,说是寻了几张珍贵的纸品请他同去鉴赏。
高老爷子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如今两家又是亲家。白棠便带了自家新制的波斯书签笔记本礼盒一套赶至抱石轩。
高怀德亲亲热热的招呼:“白棠,来,看看老夫寻到什么好东西!”
白棠搁下礼盒,瞧着桌上摆放的几样事物,双眸一亮:“好东西啊!”
一卷澄心堂纸,一卷金粟山藏经纸,还有小半截色如鸦青,厚实莹泽的磁青纸!
白棠心中微动,看来老爷子今天不仅是请他欣赏珍品来的?
“白棠啊!坐!”高怀德开始绕话,“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喜欢就拿回去把玩。”
白棠失笑:“那怎好意思?无功不受禄!”
“都成亲家了,还跟我客气!”高怀德故作生气。“其实,我今日请你来,也是有件事想与你探讨探讨。”
白棠目光投向那半截磁青纸,微笑道:“老爷子客气了!”
高怀德长叹口气:“想来你也听说了。我们老高家,正在研究磁青纸。”
白棠听他说了这句话就眼巴巴的瞅着自己没了下文,不由噎了噎。拜托!他又不是哆啦A梦,兜里要什么有什么!
“磁青纸——”他苦笑摇头,“实不相瞒,我也曾翻遍古藉,可惜并未找到其详细的制作方子。就连略粗些的流程也不曾见过。”
磁青纸曾在明朝宣德年间昙花一现,因色如青瓷,故又名瓷青纸。可惜之后又在战乱中消声匿迹,再未重现。
所以,白棠也是没辙哪。
高老爷子难掩失望:“真的……没法子了么?”
白棠沉默了片刻,迟疑道:“我有个想法,不知——”
高怀德立即又充满了希望:“你说,你尽管说!”
白棠起身站至窗前,朝向清远寺的方向,一字一字的道:“靖康之乱后,磁青纸失传。但,老爷子,我们中原虽然失去了磁青纸的工艺,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高怀德轰的声觉得眼前打开了扇大门。“……什么地方?”
白棠凤眸半敛:“文城公主远嫁吐蕃,带去了中原的文化与工艺。吐蕃的造纸术由此而启。”
高怀德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吐蕃——也就是现在的乌斯藏,还存有磁青纸的工艺?
“只是有此可能。”白棠挑眉。
高怀德反应极快:“清远寺!”
班智上师自乌斯藏而来,自然应该知晓故乡是否还有磁青纸!
“就算有。乌斯藏离中原万里之遥。”白棠眼中有探究,“变故太多,不划算。”
高怀德静了片刻,笑道:“能重现我中原的工艺,哪怕要我几代高家人前赴后继也在所不惜!”
白棠不禁倒吸了口气,心中油然升起股敬佩之情。所谓匠心,莫过与此!
“敢问老爷子,现在磁青纸进展如何?遇上哪些问题?”
……
从高家的作坊离开后,松竹斋里多了一摞失败的半成品磁青纸。
出乎白棠意料,高家其实离成功仅一步之遥。他们寻到了正确的染色原料,只待解决纸厚易脆的问题便大功告成。但就这一步,却是千难万阻。白棠日夜难寐的思索了几日,也未寻到合适的方案,却因此冷落了裘安,令他醋意大发:爷活色生香的大活人还及不上那摞纸?
晚间,白棠沐浴后正欲灯下再作研究,却见徐三散了长发,身上只懒懒的挂了件轻薄通透几欲瞧见内里激突的暗红色绸制睡袍,桔黄晕红的灯光下走来,那长腿若隐若现,那胸肌健美诱人。再看那张脸,波光潋滟的桃花眸对他微微一笑,勾魂夺魄倾国倾城!咕咚一记,白棠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