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四旧啊兄弟!”许大师哀叹,“那时候别说佛经,连佛像寺庙都被毁得差不多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估摸着你心心念念的宝贝是凶多吉少了!”
秦岭反笑了起来:“这么悲观?”
“现实而已!”许丹龄挥着手,“行了,你也别陪我在这里耗着了,早点回苏州吧!”
“我有种直觉。”秦岭望着好友手中的木片,“《妙法莲华经》,一定还在!”
许丹龄是搞艺术的人,搞艺术的人对直觉还真有种莫名的依赖。他摸着木片想了会儿:“那就只有一条路好走了!”
傍晚,俩人回到住宿的酒店,询问了当地的几家旧书市场,次日便依次闲逛了起来。
名为飞天的旧书市出乎意料的整齐壮观!高低错落的书铺内外人头济济,放眼望去,竟然见不到边。
简单的书铺支个摊子卖些旧书旧画卷,大的书店装修精良,扑面而来的敦煌风格让人疑似进了画窟。最让人意外的,书市里还有几家专卖文革书画及纪念品的书店。
许丹龄与秦岭对视一眼,迈进店铺。
第344章 旧事(二)
老板戴着副金丝边眼镜,五十岁上下,相貌儒雅。
许丹龄笑着在店里扫了一眼,满目琳琅的胸章、画册、语录、文选,诗集,飞扬的毛体四处可见。敢情还是个资深毛迷!
“都是普通货色。”他摇头,“有没有特别点的东西?”
老板笑了起来:“特不特别,全看人心。”
这话说得有几分意思。
他指了指单独一只玻璃柜中展示的画卷,“这是我父亲当年亲手抄写的主席诗词。在我看来,就是最特别也是最贵重的东西。”
卷轴的样式,深黄色的绢纸,遒劲有力的笔锋,肆意纵横的气势,老板父亲这手毛体临摹得唯妙唯肖!无论是排版、装裱、配画,皆是上乘的书法作品!
许丹龄目光微凝!赞赏一番后,问:“能否让我们上手看看?”
老板打开玻璃柜:“这纸特别厚实。时间长了我怕它脆了,你们小心些。”
许丹龄摸着纸面,上手第一个感觉还真是厚实。与纸质本身并不相符的厚实!
他全身起了层鸡皮:“你父亲只抄写了一卷诗?”
“一共七卷。”老板推了推眼镜。
七卷!
“其他几卷在哪里?”许大师兴奋起来,“能不能让我们鉴赏一下?”
老板歉意摇头:“不好意思,这是家父的遗物,不卖!
“我们可以出个合适的价格。”秦岭微笑道,“我很喜欢。”
老板有些为难,也有些伤感:“我父亲……只留了这套字给我……”
“我们明白。”秦岭打开手机支付页面,“如果七卷都在,五十万够不够?”
老板讶然:五十万?!
他迟疑了番,还是摇头:“我并不缺钱。”
不缺钱?
这倒有点麻烦了。
老板不免好奇:“请问,你们买回去后,有什么用处?”
“收藏。”秦岭微笑着递了张名片给他,“我在苏州有个个人博物馆。我也非常敬重伟人。所以想为他设个纪念馆。您父亲的字,还有这份心思,足以体现世人对领袖的敬重!”
“秦家的天一阁?!”老板震惊了!能让天一阁看中收藏的作品,何等的荣耀!
“卖!”
许丹龄正是从这七只卷轴中抽出了七卷磁青纸经文《妙法莲华经》!
为了保护经文不被红卫兵烧毁,主人费尽心思,将画卷装裱进了亲手写的伟人诗词中。任谁也不会不敢对这七卷诗卷下手!
许丹龄擅长装裱,各种纸质更是了熟于胸。一上手就发现内有乾坤。只是万万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至于原主人如何发现的经卷,也留有解释。清末,守护敦煌石窟的王道士意外发现了藏经洞。他多处奔走呼吁,冒着生命危险长途跋涉带着经文送至官府,期待朝廷能够重视并拔款保护。谁知几经风波,最后迎来的却是西方列国闻风而动的掠夺。这七卷《妙法莲华经》正是当时有志之士费尽心机保护下的珍贵文物。
白棠微吁口气,心底疑惑丛生:敦煌的藏经洞是元初宋末天下大乱时,当地的僧人为保护佛家宝物将经卷文书画像全部封存在洞中,时经八百年才让人发现!照理说,此时的藏经洞应该还在封存之中,那这套《妙法莲华经》由何而来?
难道藏经洞已经被人发现了?
还是说,世上另有一套不同的《妙法莲华经》?
白棠觉得,自己务必要会一会这位班智上师了。
这日傍晚,裘安接他回家时,面色阴沉的带了个消息给他:“程雪涵小产了。”
白棠愕然:“怎么会?”
“说是天气冷,府上的小路结了冰。雪涵不当心滑了一跤——”
白棠奇道:“英国公府里的下人,会犯这等错?再说了,有冰就有水,那儿来的水?”
“这事——”裘安竟笑了笑,“说来也是巧。最近不是天冷么?英国公府内林子多,近来竟有几只野猫常在府里游蹿。王夫人怕野猫伤了媳妇,所以见一回赶一回。可白天赶走了,它们晚上还来。结了冰的那摊水,府里查过了,实为猫尿。”
这真是——无妄之灾啊!
白棠忙问:“人哪?人没什么大碍吧?”
“传了宫里的太医救治,说是幸亏孩子还小,也得好好养两年。”
裘安说完,一时沉默不语。
白棠忍不住又问:“张伯忠呢?”
“伤心得不行。我看他精神萎靡大受打击的样子,陪着雪涵寸步不离。”叹口气,裘安苦笑中目光定在白棠小腹,“养孩子原来这么艰险啊!”
可不是?
古时养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如果再遇上个心怀不轨的丈夫,那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裘安对雪涵的落胎纵使有所怀疑,但自此事后,张伯忠对妻子关怀备至,体恤无比,再无半点异心异常。夫妻间的感情倒是好得让王夫人倍觉欣慰:只要俩人感情好,孩子总会有的,不差这一两年!
裘安心底的怀疑,总算也淡去无痕。张伯忠除非是疯了,才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很快便到了年关,正是各商家各显伸手大赚银子的时候。城里的铺子都推出了新奇的年货。因为彩版套刷的出现,各大书铺一水的彩印刊物!当然,品质难免参差不齐。松竹斋隐然是雕版界的领头羊,波斯组画一出,跟风者甚众,到了年前,谁家没两张波斯画的作品都不好意思开门营业了。
赶在年前,秦婳在京城的楼上楼筹备结束。之后就是后待厨工的招募及培训。白兰作为资深的点心师傅,自然担负起教学责任,还和白棠研究了几款新点心作为北京分店的特色菜。
白棠思及京城大大小小的寺庙,另辟了素食点心的品类:野菌小笼包、素香藕饼、素酿香菇、菊花雪梨茶、杏仁豆腐、莓果千层酥、椰丝奶糕等等,琳琳琅琅列了大半页的菜单。
秦婳明白,这个菜单是专为善男信女及僧人准备的,不禁暗赞白棠心细。僧人通常不在外面进食,是怕误入荤腥。市面上也没有什么素食饭店,而今礼佛的人越来越多,寻常人家想吃素食只有到庙中品尝。倒是让寺庙多得了进项,可庙里头的吃食多是素面素鸡素鲍鱼素菜包子南瓜饼,点心也少,如何能与楼上楼精美又新颖的点心媲美?
还有那些即贪恋美食又怕胖的小姐夫人们,也爱这些素食啊!
秦婳不禁为自己当初给了白棠兄妹两成股的决定暗自庆幸。
只是,可惜了!这般好的开局,阿简却没能和白棠走到最后。
“大嫂?”白棠推了块白兰新制的抹茶酥酪给她,“可是这些菜品有问题?”
“不。”秦婳恍过神,瞧着白棠俊美的面容抑下心底的遗憾。竟泛起股自私的念头:如果他真是男子,那该多好?
“我在想这么多新点心,可以在南京先做起来?”
“未尝不可。”白棠咽下小块酥酪,十分自然的问,“阿简现下在苏州忙些什么呢?”
秦婳不由顿了顿,笑容微收:“他——的确忙碌得很。”见白棠怅然若失的神情,忙安慰他:“前几日我见他的来信,心情已经疏朗许多了。”
白棠勉强一笑。
有件事,秦婳没敢和白棠说。阿简回苏州走的是水路。他忧思惘然之下,竟从船头摔进了湖中,救起后小病一场,父亲信中说他病愈后埋首于整顿家业,比之前更加果敢能干了。
祸兮福所倚,将打击变作激励,未尝不是件好事。
第345章 碰瓷(一)
年关将近,桑园和松竹斋的雇工揣着丰厚的红包及年货,个个容光焕发!外乡人如许氏姐妹筹划着衣锦还乡,本地人则没少在左邻右舍前炫耀:找了个好活计好老板哟!当初没把子女送进桑园的人,无不悔得肠子都青了:连学徒都拿了银钱年货回家呢!
只有两个人,瞧着别人欢天喜地却黯然神伤。
“阿察合倒好办。唤他来家中和韩马儿一块过年就是。”苏氏愁容中带着几分八卦,“全宏咋办?自从文澜他爹回来后,啧,那两人就像……那啥……做贼似的……”
“打游击?”白棠幸灾乐祸。
“游击?”
“游而击之。”白棠随口解释了一句。“没事。我也请他来咱们家过年。他爱来不来。”
“那也不是回事啊!”苏氏叹息,“我可是听说,沈家在给文澜相看啦!”
“咦?”白棠颇觉好奇,“他毁了半张脸,要寻个门第合适的姑娘可不太容易吧?”
沈家,现在可是城里的新贵。沈父是毛纺织造局的织造,沈文澜本身又才华横溢,就亏在年纪和脸上!
“谁讲的?!”苏氏听着不乐意了,“看中文澜的姑娘可不少!什么左侍郎右侍郎,尚书家的武候家的,虽说是庶女多了些,也把全宏急得大冬天的嘴上起燎泡了!”
白棠难免心生怜悯:“早知会有今日。行了,我会好生劝慰他的。”
谁知白棠见了全宏,却见他喜滋滋的对他道:“东家。文澜请我到他家里过年!”
白棠哟了声,提醒他:“你可别漏了马脚,让沈大人乱棒赶出沈家!”
全宏笑脸一收,苦恼的道:“我哪敢哪!我现在连文澜的脸都不敢多看!”
可怜见的!
白棠想笑又强忍着。
“对了,文澜还想请东家去他府上吃个家常饭,您和三爷有空不?”
“行啊!”白棠笑道,“正好让我帮你探探沈大人的口风!他到底为文澜看中哪家姑娘!”
全宏脸一板,要不要这么戳人伤疤?!
白棠还在边上出馊主意:“要不你俩就私奔吧!”
“东家你够了啊!”全宏清点完松竹斋内的物件,“我走了你上哪儿找我这样能干的掌柜?行了,别指着看我笑话!有空看好你家三爷吧!”
白棠微怔:“徐三怎么了?”
全宏似笑非笑瞅了他一眼,出门落上锁:“我可是听说,徐三爷现在可是满城贵女的春闺梦中人哪!”
白棠愕然:还有这事?不过徐三本就长得好,现在又另有种诱惑人心的味道——想起那夜徐三撩得他不要不要的,白棠登生警觉之心!对了,今天他也没来接自个儿,人哪里去了?
全宏报了一箭之仇,颇觉爽快的回到桑园,只见阿察合一身崭新的海蓝厚棉袍子,耳朵捂着两只羊毛耳罩带着皮手套向他招手:“全管事!”
全宏眼前一亮,这小子金发碧眼,这副毛茸茸的打扮还真漂亮!
“这是沈公子新做的耳罩,暖和呢!”阿察合已经在桑园显摆了一天了。
“嗯,好看!”他心里泛了酸,凭啥要让阿察合抢先?赶紧向文澜要个去!
“全管事,恭喜你了啊!”阿察合笑眯眯。
全宏一楞:“恭喜我什么?”
“您的未婚妻来啦!”
全宏险些从马上摔下来:“你说什么?!”
他哪儿来的未婚妻?!
阿察合怔了怔:“夫人正在小会客室招待她呢!”
全宏顾不上其他,纵马冲向会客室。远远见到沈文澜,他一骨碌翻下马:“什么情况?什么未婚妻!文澜,我冤枉啊——”全宏眼里只有神情淡漠的情郎,急得赌咒发誓。
文澜似笑非笑,心里憋的口气总算有地方撒了:“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全宏攥着他胳膊往里走:“跟我进去瞅瞅!”一边走一边叫,“谁敢冒充我未婚妻?”
他目光飞快的定在屋里陌生的年轻姑娘身上,怒问:“你是谁?!”
少女穿着极旧的棉袄,瘦得竹竿似的,容貌倒是清秀,见到全宏立即红了眼眶,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全公子!求您救救我吧!”
文澜不由瞪了全宏一眼,冷冷的别过头:哪儿招来的桃花!
全宏又是惊吓又是冤屈:他真不认识这姑娘啊!
疑惑的目光往悲痛欲绝的少女脸上扫了几圈:“你到底是谁?”
苏氏面带不忍的叹息道:“全宏,她是南京莲花坊赵家的女儿,赵银儿!”
全宏楞了楞:赵银儿?这名字还真有点熟——突然想起一事,震惊莫名的道:“是你?!”
银儿哭得凄惨:“求公子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