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恰是单号,迎的是男客。但白棠是什么人哪?他出现在仙乐坊门口,立即让人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
“练公子,您好长时间不来咱们仙乐坊啦。可让我们望穿秋水!”花妈妈因着自家再不做皮肉生意,走得是高档的专业音律路线,所以早改了浓妆艳抹。一身素净却不失精美的褐粉色绣浅绿花枝的裙子,小立领护着颈下的肌肤,脸上的妆容也淡了许多,遮不住皱纹便随它去,发间只几支发簪点缀,倒还真弄出几分古朴优雅的味道来。
白棠险些没认出人。
“花妈妈?哟,生意兴隆啊!”
“咱们生意好,还不都是得了您的福气?”花妈妈的举止姿态都含蓄了几分。
“也是你们有本事。”白棠含笑进了后台的排演室,千琴和琴师们一见他来,立时放下手头的活,将他团团围在中间,个个喜不自胜的道:“练公子,您怎么才来!”
朱棣离世,民间守孝三月,禁酒肉与靡靡之音。仙乐坊关了三个月的大门,好容易盼到解禁,立即宾客盈门。只是这段日子没什么新曲子,可把她们愁坏了。
“练公子。这几位是咱们新来的姐妹。”千琴见白棠的目光直往新人的脸上晃,立即笑拉着她们给白棠见礼。
“庭雪、竹音是我从江南请来的姐妹。”千琴得意非常。“庭雪弹得手好琵琶,竹音的嗓子别具一格。”虽说年纪大了些,但若不是因为年纪,也不会轻易得了她们的身契。
白棠见庭雪长得妩媚,竹音相貌清雅,不住点头笑道:“不错,你眼光甚好。”
俩姐妹也很识趣,庭雪娇柔道:“早听闻练公子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才知‘公子世无双’真正是名不虚传。”
白棠最爱听美女奉承自己,笑得合不拢嘴,摇头晃脑的喜道:“好!你擅琵琶对吧,我这儿有不少琵琶曲,待会替你好好甄选一二。”
庭雪大喜:“谢过练公子!”
竹音不甘落后:“公子,竹音在仙乐坊听着公子的曲子,心驰神往!方知自己过去在江南唱的曲子不过如此。今后还请公子多加指点!”
白棠笑应道:“千琴说你擅唱,你且唱首我听听。”
竹音立即整了神色,双手轻置胸下,展喉清唱。
却是首周邦彦的《一剪梅》!
第374章 风波起(一)
一剪梅花万样娇。斜插梅枝,略点眉梢。轻盈微笑舞低回,何事尊前拍误招。
夜渐寒深酒渐消。袖里时闻玉钏敲。城头谁恁促残更,银漏何如,且慢明朝。
竹音一亮嗓,白棠便是一惊!那嗓子泠泠如冷月,清透若天籁!最罕见的是,她的嗓子里带着股极少有的磁性。
忍不住问千琴:“你从哪儿找来的人才?!”
千琴面色微黯道:“竹音姐姐成名已久。只是年纪上去了,嗓子不如从前那般剔透。”
白棠惊骇:“什么?!”这副嗓子还不是她最佳状态?
千琴惋惜的道:“竹音姐姐原本已经赎了身,谁知所托非人。”
竹音当红之时,为搏她一笑,想一掷千金的人都得先排个队。要替她赎身的也大有人在。其实以竹音这些年的积蓄,早可自赎。可她偏偏看中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跟着他回了家。原想洗手做羹汤,太平过余生。可那书生借口着做生意,人情往来,没两年便将她辛苦赚下的银钱骗取一空,最后竟还想转卖了竹音!竹音此时方知,那男人看中的,不过是她的银钱而已!幸好遇上去江南寻人的千琴,救她于危难之际。
白棠登生怜惜之情!
听完曲子他思忖片刻,道:“我这儿也有首《一剪梅》的调子。名《月满西楼》。用的是李清照的词。”
他不擅乐器,便轻声哼唱起来。
《月满西楼》曲调典雅中透着幽冷,婉转动听又极其上口,让人一听便沉醉其中!而且这首词曲意境,再适合竹音不过。竹音只听得出了神,她记性极佳,听完一遍后,跟着轻轻唱了起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唱完,已是泪水涟涟。她哽咽着向白棠做揖道:“多谢公子赠曲!”
白棠瞥了眼欣喜满面的千琴,哼道:“可不是白送的!”
他与千琴的十曲之约早已结束。之后的合作,自然是要拿提成的!
千琴与众人听得各有感怀,琴师已急着在筝上寻起音来,一边叫道:“云大家的,这曲子古筝和笛子演绎最适合不过。您快和我配个调!”
白棠听得两人没多久便将曲子驳了个八九不离十,又指点了他们几段配乐,笑道:“这首歌,必能令竹音小姐在京城一炮而红!”
庭雪抱着琵琶软软的唤道:“公子!”
白棠折扇区刷得一开,指向着她圆润的下巴道风流万状的道:“放心,本公子必不会忘记你的琵琶曲!”
庭雪急忙笑著作揖。
享受了番美女们的温存讨好,自尊心极度满足后的白棠,又在包厢内听了场音乐会,神清气爽心情愉悦,暂将对徐三的不愤抛到了脑后。
几日后,竹音的《一剪梅月满西楼》首唱,登时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宋词的词牌皆有曲可唱,可惜元朝后渐渐失传。仙乐坊这首《一剪梅》曲调之优美,与诗词意境之契合,立即在文人士子及各青楼乐坊间大肆流行!时隔多年,竹音再度红遍乐坊!就连伴曲的云慕娇云大家,也一同红得发紫。
人红是非多。
尤其竹音还是个难得的美人。近几日便有些贵人富商公子哥儿换着法子吸引她的注意力。当真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好在花妈妈时刻牢记:仙乐坊不是花楼,是乐坊,姑娘们卖的是才艺!万万不能贪图钱财坏了自家的名声!因此将一众狂蜂浪蝶皆拒在了门外。越是如此,那些男子越是颠狂!
这晚竹音唱完曲子后,竟有两名年轻男子为了比拼谁送的缠头多,大打出手!扰得仙乐坊一片狼藉!
事后才知,这两个一怒为红颜的男子,竟然还是国子监的学生!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是集各地有才之士、未来国之栋梁的大明朝首等学府!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来,令国子监祭酒程大人颇为尴尬!
这分明是他们这些先生们教导无方啊!
程祭酒怒斥了两名学子后将他们留校观察。
尽管如此,都察院还是将程大人在朝上骂了一遍又一遍!
好在皇帝脑子清楚:谁家没几个败家子?争风吃醋的事儿也犯不着上纲上线到罪不可恕的地步。程大人掌管国子监这么多年,功大于过!于是他对国子监稍作警戒,这事也就罢了。
不想,没多久,国子监例行的月考又暴出件丑闻来:考题泄露!
这一下子,没能捉到徐三把柄的丁御史趁机大肆攻击礼部!
风口浪尖,程大人为不拖累同袍,向陛下自承过错,辞了官职,归田养老。
雪涵特意回家探望了祖父,看着祖父满头的白发,被逼致仕明明难舒心结还要强作欢笑的样子,不禁满腹心酸。
“祖父年纪大了。只要子孙争气,我便心满意足。”
雪涵喟然一叹。她的父亲并不擅长官场上的钻营,兄长雪枫本打算进翰林院,继续程家的清流路线。不想年后意外的外放了官职,做了蜀中双流县的县令。只怕要苦熬资力,不知何时才能回京。若是平常,雪涵倒是会跟丈夫提上几句,以英国公的本事,给雪枫另寻个安排不在话下。可她深恨伯忠,根本无法与他开这个口。另一方面,雪枫对外放官职的事毫无介怀,婉拒了家中的安排,坚持要赴任。家人也只得让他去了。倒是二叔近来混得如鱼得水,大有后来追上的势头。
雪涵胸闷得难受。回到英国公府,张伯忠倒是难得的在院里等着她,还好言安慰了她一番。
“这事你祖父确实办差了。陛下罢了他的职,没有追究已是万幸。不过你放心,我必会好好安排雪枫的前程。”
雪涵强行逼自己作出感激状:“有劳世子费心。”
张伯忠搂过她的肩又安抚亲热了番。雪涵身体僵冷!心中只想着徐凌叮嘱自己的话:没寻到证据之前千万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异常,免得打草惊蛇,坏了她们的计划。于是,雪涵咬牙强忍。即便两人夜有欢好,雪涵也偷偷服了避子汤——只怕自己经不起第二回 莫明其妙的堕胎!
一场国子监的风波在程祭酒主动辞官之后渐渐平息,却引起了一人的注意。
徐三的二哥徐嵘面如寒霜的从马上翻身而下。元曲在门外一脸稀罕的迎接二爷,心中嘀咕:难得啊,二爷来蹿门!
徐三即欢喜又纳闷,二哥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嵘也不与他们客气,还未坐定,已开口道:“程大人的事,有蹊跷。”
第375章 风波起(二)
白棠与徐三对望了一眼:“这话怎么说?”
还有,程家的事,徐嵘这般紧张作什么?
徐嵘一口气喝了杯,捏紧杯子,铁青着脸道:“先是国子监学生在仙乐坊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后是国子监月考考题泄漏。我听说后便觉得古怪,哪那么巧,不过月余的时间,从来太太平平的国子监频频出事?”
徐三惊讶的笑了起来,对白棠道:“不想我二哥竟然这般敏锐!”
徐嵘瞪着他们:“你们——也觉得其中有问题?”
白棠眼中难掩愤恨之色:“二哥有所不知,那仙乐坊,是我罩着的。”
徐嵘微微张大嘴,啊了声,表情实在有点怪异。他那好三弟忙解释:“白棠卖曲子给他们。”徐嵘想起去年花本大会时仙乐坊表演的事儿,收拢起惊讶的嘴巴,点头道:“原来如此。”
白棠续道:“仙乐坊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名声,让那两个监生给败坏了!”他要费多大的劲弥补?!
这事一出,仙乐坊立即宣布暂时关门休整。白棠正掏尽脑汁的帮她们搜刮前世典雅又易流传的曲子,等她们排练纯熟,事情淡去后再重出江湖。
“我自不能让闹事的两个学子好过。便让徐三查了查他们的身份。”白棠长眉一扬,“原来竟是军中两位将领的庶子,一个唤胡良,一个唤薛恭。之前就是老对头,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其余,倒也没什么异常。”
徐嵘沉声道:“不错。这俩人,平时吃喝玩乐,没个正经。家人好不容易将他们塞进了国子监,没两个月就出了这档子事。”
白棠蹙眉:“这样的人,也能进国子监?”
徐三解释了句:“国子监虽然招收的是有学之士,但也少不得混进些庸材。”
“庸材?”白棠立即明白,特招生!当即撇了下嘴:哪个朝代都不缺这档子事。
徐嵘额角紧绷:“你们也该知道。国子监月考的考题泄漏之事,陛下已派人彻查清楚。涉事的学子也是冤枉。那考题并非他们偷盗而来,而是有人无意间在恭房里捡来的。他偷偷告诉了相好的几个学子。这几个学子又将这套题告之了自己的好友。试题就是这般广而告之。”
徐三嘿的一笑:“恭房,想来是某位先生如厕时不当心掉了?”
“这位先生姓裴名清。他立即去寻卷子,只见卷子掉进了粪坑里已半化成了污水,也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他哪知,已有学生见过这套题还记了下来?”徐嵘说完后,盯着白棠道,“事情说来简单,不过就是个意外。但仙乐坊之事,明指国子监失德。考题泄漏一事,国子监失职。失德又失职,御史焉会放过程祭酒?两件事,明摆着就是冲着程祭酒去的!可恨的是,还利用了白棠的仙乐坊!”
白棠阴沉沉的道:“我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他眉稍一抬,“那位落下试题的裴先生,二哥可是查到了些东西?”
徐嵘拍腿道:“不错。我派人盯着这位裴先生好几日,终于让我发现,他和之前仙乐坊闹事的胡良,暗中有往来!”
白棠与徐三飞快的交换了眼色。
“胡良?”徐三沉吟了下,“我记得英国公麾下有名爱将,姓胡——”
“不错。胡良正是英国公麾下将领之子。”徐嵘说到此处,眼神有点变了。“但是英国公没有理由暗害自己的亲家!”
白棠与徐三听到此处,遽然变色!
徐三勉强笑道:“可能只是巧合?”
徐嵘接下的话打断了他的幻想:“我原也以为是巧合。但既让我拿到他们私下往来的证据,我便以此要胁裴清,逼他套胡良的话。但是胡良口风极紧。只不咸不淡的斥了他一句,‘主子交待的事做好便是,管那么多作何’。”
徐三一股怒意正要澎渤而出,白棠按住他的手,向他施了个眼色:稍安勿燥!
徐嵘吐了口浊气:“胡良也是半个军崽子,不好对付。可他的主子,除了英国公便是张伯忠!英国公当年既然选了程家作亲家,这几年程大人和他也无政见上的不合,又怎会害他?张伯忠——”
白棠顿觉心惊肉跳,瞪着他不敢搭话。
徐嵘似乎有点失神,摇头:“他更没理由害自己岳家。”喘了口气又道,“白棠,你素来聪明。裘安,你鬼心眼多。你们俩人替我想想,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白棠与徐三面面相觑:他们一时也想不明白啊!
张伯忠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正常人都作不出这种毫无逻辑损人又不利己人的事来!
徐嵘等了半晌,不见他们答话,便道:“若想不出来,也便罢了!我直接问英国公去——”
“二哥!”徐三惊跳起来拦住他,“打草惊蛇,万万不可!”
白棠也道:“以英国公的城府,你即便问了,也寻不到答案。”
徐嵘攥紧拳头:“我——他若不给我个答复,我便告诉陛下,请陛下为程祭酒作主!”
“等等。”惊疑不定的徐三忽的眉心一动,“二哥,你为何对程祭酒的事这般在意?你也没在国子监呆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