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沈碧瓷
时间:2019-10-09 09:13:36

  他故意连脸都没擦,衣裳也没换,昂头挺胸步入朝堂。噗通一跪,大声道:“裘安参见陛下!”
  臭小子!皇帝简直没眼看他烟灰满面黑白相间的漂亮脸蛋!明知他是故意博人同情,还是忍不住关切的问:“可曾受伤?”
  国师闻言,莞尔一笑。
  太子心底一松。
  裘安伸出太医帮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挥给满朝文武看:“一点烫伤。没事。”
  皇帝点点头,冷不防问他:“你为何在京郊的园子里囤积梓木?”
  裘安一楞。突然间,他暗里惊呼一声:练白棠,你害惨老子了!
  他目光瞬间冰冷如霜,在人群中极快的锁定方御史,裂嘴对他一笑,一口白牙犀利锋锐。
  他挺直背,正色中带着些委屈的道:“陛下。那可不是侄儿买的梓木。侄儿只是借了园子给朋友做仓库而已。”
  方御史连声问:“谁?谁这么大的手笔买下了南京城内大半的梓木?!”
  裘安侧头问他:“方大人是吧?我朋友有钱买木料关你屁事?”
  皇帝扯了扯嘴角,不痛不痒的斥责道:“裘安。大胆!”
  方御史面皮涨红,冷笑道:“怎么没有关系?你这位朋友,前脚囤积梓木,后脚官仓就起了大火。你可知今日木材商行开市,梓木的价格涨了几成?”
  裘安哈的声:“方大人的意思是,我这个朋友有未卜先知之能。算到昨夜仓库会起火所以才事先囤积木料?”
  方御史没理他,向皇帝道:“陛下,臣觉得此事十分可疑。昨夜虽然雷电交加,可是仓库看管森严,不该轻易起此大火啊!”
  皇帝唔了声,问道:“应天府府尹何在?”
  钟大人急忙出列:“臣在此。”
  “火灾起因查过了么?”
  钟大人的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昨夜电闪雷鸣。看守大仓库的两名小吏为救火一死一伤。伤着的那人被木头砸了脑袋,还未清醒。”
  朝上静了片刻,皇帝叹息道:“好好嘉赏他们。”
  换句话说,现场什么情况,怎么起火的,便没了人证?
  “陛下!”方御史激动不已,“此案大有玄妙。臣请三司会审,捉拿练白棠!”
 
 
第65章 进殿
  皇帝与国师再度听到练白棠这个名字,意外的双目对视,心中皆有好奇。皇帝咦了声,目光如电:“裘安还未曾说道他朋友的姓名,方大人怎已知晓?”
  方御史暗道遭糕!自己一激动,说漏嘴了,忙描补道:“臣身为御史,时刻不忘关注朝野。练白棠此人之前声名狼藉,突然洗心革面,已被坊间热议。臣略加关注,就发现他买进了大量梓木之事。不过之前只道他做的是雕版行业的生意,多进些些梓木也不为过。昨夜大火后,臣略觉不安。便叫人去几家大商行查了查练白棠手笔。陛下,他足足买了五万两银子的木料,多以梓木为主。今日之后,他这些木料的价值,起码可以翻三番哪!”
  哗的声,朝堂如滚水般议论沸腾。
  徐裘安攥紧了手心。他也不知白棠为何要买这么多梓木。但是,白棠绝不会为了赚这么些钱,胆大包天得放火烧官仓!
  他噗的声轻笑,笑声渐响。响得群臣耳内翁翁,皆静下来注目于他。
  “方大人接下来是不是怀疑爷我串通练白棠,他放火,我救火。在皇帝跟前赚个好前程?”徐裘安嗤的冷笑,磕头道,“陛下。裘安也有话要说。”
  皇帝冷声道:“谁不让你说话了!”
  方御史一听皇帝这口吻,微觉不妙。怎么自己说了半天,陛下还想包庇徐裘安?!
  “陛下,官府断案,捉贼拿脏,讲得是个证据。方御史仅凭一己猜测没有任何凭证就要拿人问罪?天下哪有这种道理?就算我徐裘安平时再怎么横行霸道,也绝不敢做这等有伤国体之事,对吧陛下?”徐裘安不等皇帝点头,又道,“如果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我也大可说是方大人看我魏国公府不顺眼,方公子和我结了私仇,还有人眼红练白棠兰雪茶的方子,故意联合借机陷害我们呢!陛下英明,你可要为侄儿和白棠作主!”
  方御史气得全身颤抖:“徐裘安,你血口喷人!”
  然他回首四望,朝中官员的脸上,皆有股淡淡的嫌弃之色:你方才不也是毫无证据就血口喷人了么?他一口气险些没渡上来。重重的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臣的确没有证据。但臣身为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此事明明百般蹊跷,又事关迁都大计!陛下万不可掉易轻心视若不见啊!”
  太子的手,又握紧了。
  迁都。
  迁都是父皇不顾群臣反对,力压众异,执意督办、最为要紧之事。这个方悯,一刀见骨!
  果然,皇帝面色刹时阴沉起来。难道,真有不轨之人意图阻挠自己的迁都大计?
  方御史再接再厉:“臣请捉拿练白棠!”
  裘安跳了起来:“无凭无据,凭何捉人?陛下,裘安愿与白棠在金殿与方御史当面对质!”
  方御史冷声道:“练白棠有何资格面圣?三司会审,还怕冤枉了他不成?”
  裘安裂嘴一笑:“三司会审,自是不怕冤枉人。就怕有人趁火打劫哪。兰雪的方子,价值千金呢!”他朝皇帝重重磕头,“求陛下开恩,给裘安和白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皇帝自然不信裘安胆敢勾结他人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略微沉吟后,点头道:“宣练白棠!”
  “宣——练白棠!”
  方御史冷笑着退回文臣队列中。目光顺带扫过了徐裘安:就算你猜中了全部,那又如何?练白棠不交出兰雪茶的方子,休想囫囵着回松竹斋!
  徐裘安喘了口气:只要不下狱,他总有法子护着白棠!唉,白棠平时胆子不小,但莫名其妙被捉拿到殿上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吓得尿裤子了怎么办?何况,这事儿,他怎么解释得清啊?
  在宫门外领了旨义的施亮,立即率部赶到松竹斋。
  眼见松竹斋被官兵包围,其他书斋的掌柜们胆战心惊!
  “出了何事?官兵怎么到松竹斋拿人了?”
  施亮骑在马上,对围观者大声喝道:“五城兵马司奉旨拿练白棠上殿问话!”
  “上殿问话?”
  “上上上金鸾殿——”
  “——问、问、问话?!”
  众人惊惶大乱间,白棠已闻声大步而出。
  宝蓝色提花长袍,饱满鲜亮的颜色衬得他容颜如玉,一双斜飞的凤目冷艳逼人。
  施亮被这扑面而来的美色逼得眯了眯眼睛:“你就是练白棠?!”
  白棠行礼道:“白棠来迟,请施大人见谅。”
  他方才在屋内好生安慰了苏氏与白兰,赌咒发誓自己绝不曾作过违法乱纪之事,朝庭拿他,他虽不知何故,但若真遇上了险情,紧要关头他必会请师傅出手相助!这才勉强得以脱身而出。
  待他走后,苏氏红着眼睛吩付全掌柜立即去趟老宅,告之大伯家中所出意外。老爷子有宫里的关系,说不定能问出些消息。自己则带着白兰跳上马车就往皇宫跑。索性将车停在了宫墙外!万一皇帝老儿敢冤枉了白棠,她就带着女儿撞墙自尽!
  施亮押着白棠,进宫前免不得被侍卫搜身。
  白棠庆幸深秋之际衣服添得多,侍卫摸不出他的紧身内衣。只是颇觉对不起原主:毕竟是个姑娘家呀。被一男人摸了个遍!
  施亮见白棠坦坦荡荡,没一丝慌乱,反觉古怪:“你可知陛下为何宣你上殿问话?”
  白棠摇首:“不知。”
  “你倒不怕?”
  白棠理了理衣袖,淡声道:“生平不作亏心事。”
  施亮瞧着他转身踏上金殿,嗤笑道:“难怪能和徐裘安混一块儿去。”皆是没心没肺的!
  然秋日阳光下,白棠身上镀了层暖和的桔光,身形磊落,风姿过人,竟令他移不开目光!好容易不见了他身影,施亮吐了口气,却见身边的亲兵一个个还痴望着金殿的方向,好气又好笑的哼了声:“瞧够了没?”
  在太监大声的宣唱中,白棠一步步踏入金殿。
  白棠心中其实慌得一匹!兴奋得一匹!
  满朝所立,皆是大明史上赫赫有名的文臣武将!
  更不提天子守国门的永乐皇帝!
  如果他有手机,恨不得蹿到龙椅前来一句:陛下,咱合个影吧!
  但是,他只能强作镇定,三跪九叩。他动作缓慢,每一次跪拜都的动作标准而无半分敷衍,极尽虔诚,群臣几乎可以看到他轻微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终至行完大礼。
 
 
第66章 辩驳
  白棠跪着朗声道:“松竹斋练白棠,参见皇帝陛下。”
  徐裘安吁了口气:可以啊。手脚伶俐脑子清楚。没吓尿裤子。不错不错。
  皇帝嗯了声,心底竟有些感动。他受尽天下人的跪拜,但还是第一次从一介平民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敬仰之情。
  太监唤道:“起!”
  白棠才起身,徐裘安已经蹿到他身边,用力拍了他肩膀道:“知道不?方御史将我哥俩告了!”
  谁跟你是哥俩?白棠不动声色的退开一步,举目文臣队列:“何罪?”
  “他呀,告我们勾结串通,囤积梓木,火烧官仓,扰乱市价,阻挠迁都!是不是罪不可赦?”
  白棠失声道:“火烧官仓?昨夜起火的,是官仓?!”
  方御史冷哼道:“官仓着火,这么大的事,你竟不知?”
  白棠极快的记下了方御史的形貌,蹙眉笑道:“方大人是朝中官员,消息灵通。我等普通百姓,虽有耳闻,但无官方确认前,怎可随意传话?”
  方御史一时瞪圆眼睛:这,这——这让他怎么反驳?
  裘安噗的声轻笑:“方大人,我可是听说,昨夜受雷电所害,起火成灾之势,并非只有官仓一处啊!方大人难道认为,昨日今早的火灾,全是我和白棠勾结犯下的?”
  方御史嘴角勾出抹冷笑,眼底阴冷至极:你们两个小子,还嫩着呢!
  皇帝倒是楞了楞:“还有其他火灾?”
  应天府府尹忙站出来道:“陛下容禀。昨夜雷电所到之处,受损房屋三十余家,火灾十三起。较严重的有四起。所幸伤亡不大。”
  皇帝的面色瞬间难看至极:这种征兆,通常会被百姓理解为皇权触怒天意!天降惩罚!
  天谴!
  众臣心底冒出这两个字,一时间你望我,我望你,俱是冷汗淋漓,噤声不敢言。
  方御史果断出击!他伏地大声道:“陛下顺天意继承大统,平蒙古、航远洋,威震四海,天下归心。昨天不过电闪雷鸣,何至于多处火灾。臣看,这绝非什么天谴,还是人祸大于天灾啊!”
  殿内一时静得可怕。
  魏国公遍体生寒:方悯,竟想将天示惩罚篡改成人祸!让白棠和裘安背这个黑锅!好毒的心哪!
  皇帝神情莫名,瞧不出半分端睨。
  徐裘安可不是傻瓜,飞快的明白了方悯的用意。他按下心口的寒气,正要开口斥骂,冷不防白棠拉住他的胳膊,朗声道:“方御史说得有些道理。”
  “你疯了——”裘安瞪大眼,“这可是死罪!”
  白棠再度跪下,大声道:“凭何老天一有什么动静,就要陛下认罪?若说黄河水患,官员防治不利,陛下担着用人不明督察不利的罪名也不算冤枉。但地龙翻身,大旱大涝,水洪雪灾,与陛下何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古人早将道理说得清楚明白,怎么我辈中人反倒退回去了?”
  方御史惊诧不安的张大嘴。他、他他他——一介白衣,怎生这般能言善辩?!
  他偷觑皇帝的面色,那止不住轻扬的嘴角、那一散而光的阴冷之气,令他大叫不妙!
  练白棠这些话,简在帝心哪!
  虽然为了糊弄百姓,皇帝常在天灾后下个罪己诏,但哪个皇帝不憋屈?当今圣上英明神武,但这皇位是从侄子手上抢来的,又是硬抗着满朝文武的反对强硬迁都之际,若是落个天谴栽陛下头上,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方御史才敢移祸东江。但没想到的是,练白棠这小子,太TMD会说话了啊!
  太子瞧着父皇的神色,会心一笑。出声问:“那你觉得,昨夜的南京城内外的火灾是缘何引发的呢?”
  白棠自是猜出这位白白胖胖的坐在皇帝下首之人是谁。磕首道:“殿下。雷电致火灾,实乃常事。夏日多雷电,也是常识。正如方御史所说,还是人祸大于天灾。这人祸在于,明知夏日多雷电,为何不早做布防?明知雷电易起火,就该事先引雷避电——”
  “引雷避电?”太子打断他的话,转头问道,“钟大人。仓库屋顶上可设有鸱鱼?”
  鸱鱼是古人用来装在屋顶上用来避雷的金属物,常作鱼型。
  钟大人昨夜该查得都清楚了,此时伏身道:“殿下,此仓库乃新建。的确不曾装设鸱鱼。”
  太子又问:“那南京城内外被雷电击中的人家,是否装有避雷之物?”
  钟大人静默了片刻,方道:“被雷电击中的屋主,皆贫寒。”
  百官哦啊声此起彼伏。
  贫寒之家,哪有钱装鸱鱼啊!
  太子人颔首道:“父皇。方大人与练白棠所说不错。昨日之灾,确是人祸大于天灾。若是提前装好鸱鱼,何至于此?”
  一直得意的汉王此时面色微变。想说什么,却被英国公张辅一个冷冽的眼神阻退了回去。
  他只能忍气吞声,愤恨不休的瞪了眼白棠。巧舌如簧的贼骨头!
  皇帝神清气爽,正色道:“太子所言有理。钟大人,立即彻查城内鸱鱼的安置情况,妥善处置相关事宜。”
  钟大人忙应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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