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增寿漫不经心的道:“还能怎么过?去年包下了大半条秦淮河的花船。”
白棠登时露出艳羡之色,那等于是将京城的天上人间给包圆场了啊!脱口赞道:“够兄弟!徐三艳福不浅!”
“屁!”徐增寿怒起,“你知道他干了件什么蠢事?”
白棠讶然问:“蠢事?”
“他嫌跳舞听曲儿太俗。要玩雅的!”
“大俗即大雅!兄弟们在一块图的就是个乐子!何必呢?”
徐增寿听得如遇知音般大力拍桌道:“可不是?!不过裘安的确有些鬼主意!他竟然指挥了所有的花船在秦淮河上弯弯曲曲的排了个队列。然后拿我船上一只上等紫檀木雕就、镶金嵌玉的大宝船放河里,说是要玩曲水流觞!”
秦淮河里玩曲水流觞?!白棠惊啧而笑:“倒还真有些雅趣。”
“我想这也成啊。宝船停在哪艘花船前,就让船上的花娘伺候咱们。有悬念又带劲!的确比我安排的够咮。”徐增寿咬牙切齿,“前面几轮妥妥的。最后上来的是我为他千挑万选的清倌——”
白棠眼底的馋涎一闪而逝:“徐三没收?”
徐增寿愤愤不平:“收,怎么没收?次日下午,我特意唤了那清倌问话。问她伺候得徐三如何?你道她说了些什么?”
“什么?”
徐增寿捏着嗓子模仿那清倌娇柔的声音:“三爷精力旺盛。上半夜玩的是双陆,下半夜玩的是博戏。奴不及三爷,还输了三爷一百六十两银子——”
白棠愕然大笑,不住顿足:“不解风情,不解风情!”
徐增寿没辙的叹气:“今年索性连酒宴都不高兴办了!你说他这样下去,人生还得什么劲!”
白棠笑容顿收,想起徐三在督察院口若悬河的英姿,多少猜中了些缘由:徐三,大概是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了。
“虽然说不大办了。但礼还是要备一份的。”徐增寿打量着他屋里的东西,眼放精光,恨不得全给撸了跑!“你打算送他什么?”
白棠蹙眉。前世,他给女朋友挑选礼物手到擒来,保管哄得一众小美人心花怒放。至于男人——助理要来干吗的?
徐三平时比较喜欢什么来着?白棠绞尽脑汁。似乎只有秦婳成亲时,他缠过自己唱《四时子夜歌》,其余时候,也未见他有特别的喜好。总不能叫自己学宝玉讨佳人欢心,备一箱子古画搏他撕画一笑过手瘾吧?
白棠思量间,却见徐增寿捧着他一只闲时刻的鸢尾花木雕爱不释手。
不过手掌高的胖腹瘦长颈小阔口瓶。一朵紫色的鸢尾绽放在青色的瓶身上,花瓣肌里细腻。白棠用蓝靛染色勾划,丝缕清晰,栩栩如生。
徐增寿见过各种人物、山水的木雕珍品,这般特别新奇的造型还是头回见到,立时手痒:那鸢尾花并非笔画勾勒,而是刻成了真花的大小模样。真TMD漂亮!
白棠正准备大方的送他,他已经主动开口问:“这小花瓶是木头做的?何用?”
“赏心悦目,装饰而已。”
徐增寿捉耳挠腮:“可否借我一用?”
借?白棠惊讶道:“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徐增寿一伸大姆指:“够朋友!放心,本国公得了好处必不会忘记你。”
他将小花瓶往怀里一塞,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白棠也没太在意,这些公子哥,想一出是一出。但是徐三的生辰礼却是少不了要费些心思了。
美人卷画得有些累了,他放下笔,走至院内伸展手脚。隔壁的院子里,梁桦的读书声又带上了哭音。白棠摇头苦笑:全宏这位先生的教书法子,实在简单粗暴。小孩儿没开智时,跟小宠物没甚区别,哄就一个字。等他们到了明事理的年纪——其实也跟小动物一样,还是得哄!
耳听孩子的哭声将起,一道甜美的软糯的歌声落入白棠的耳中。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必是青蕊那姑娘在哼唱家乡小调,所谓吴侬软语,莫过于此!白棠不由伫足聆听。青蕊音色甜美,曲调缠绵。梁桦听了哭音渐低,婉娘听得停了机杼,白棠听得乡愁陡生!
若是能有台留声机,录下这些歌声,每日里听上几遍那该多好——“咦!”白棠灵犀一闪,留声机?!
一时间,藉贯苏州的国师,禅房里的竹萧,秦婳婚礼上吴语的《子夜四时歌》,全都串在一了块儿!
有法子了!!!
一连十几日,白棠扎根在了铁铺。每日早出晚归,谁也不知道他在鼓捣什么。秦简几回来寻白棠,不巧都没碰上他。
好不容易,终于逮着了披星戴月的白棠。
“最近怎么忙成这样?”眼见白棠削瘦的面颊,秦简的心抽丝般的一痛!面容也随之难看起来。“什么事比得过自己身体重要?”
第134章 弄巧成拙
白棠却是兴奋难抑,扯着他手腕就往书房走,边神秘笑问:“你还想不想要全彩版的《金刚经》插画了?”
秦简蹙眉:“你有主意了?”
白棠不敢将话说满了:“或可一试。”
“你出马,必定马到功成!”秦简从没担心过《金刚经》插画的事。白棠就是他心中的定海神针!有他在,万事无虞!
大概是在勾心斗角的老宅呆得太久的缘故,秦简只觉自进了白棠家门,心情便格外的好,瞧见白棠的笑容,全身就舒泰!
他此次到访除特意备了车秦家迟到的年礼外,还有去年兰雪茶的尾款。趁白棠乐呵呵的点着银票,他喝着香茶,整个人松散舒适的靠着软垫懒洋洋的笑道:“你送我家的年礼,帮了我大忙!”
白棠知晓他在老宅过得辛苦,心底不免有些怜惜:毕竟还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哪!
“怎么说?”
秦简笑容微凉:“年初一的家宴可热闹呢。”
亲外祖家的表妹姬湘湘和继外祖家的表妹阮若瑜狭路相逢!湘湘也不知吃了什么火药包,一个劲的寻若瑜的麻烦。好在若瑜是个大度又聪明的,与她斗智斗勇没落半点下风还赚尽便宜。
湘湘自讨没趣便缠着他哭诉,直弄得他不胜其扰。
阮氏在旁煽风点火,成功挑起了秦阮两家的怒火。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斗争在家宴结束、送两家小姐离开时达到了顶峰!
两家亲戚来时,少不得备了些重礼。离开时,秦家自然是要还礼的。这些都是阮氏操持的事儿。她给姬家备了份大礼,与姬家舅母连声致歉,说自家侄女不懂事,让他们莫要计较!倒是将姬家的人哄得笑逐颜开。至于阮家那边,闹腾起来了!
阮氏的兄长阮松特意带着女儿来秦府所为何事?还不是为了若瑜的亲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姬湘湘摆明着抢人来的,临走还要被秦家轻慢:还的礼还算过得去,都是些布料笔墨面子货。但里面居然有匹素绢,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存货,颜色泛黄,手感全无应有的柔软细滑!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若瑜的母亲一见这匹素绢,当即气得面孔通红!对丈夫冷笑道:“你算看清了吧?秦家哪象是真心想跟咱们结亲的样子?连你亲妹子都不将咱们当回事!”
阮松自是面色铁青!
还是为妹妹说了句:“大约是下人弄差了——”
“弄差?”妻子哈的声冷笑,“就你妹子的本事,会弄差这种事?”她拉起若瑜的手就往外走,“我可不会让女儿在她手上吃苦受罪!”
“娘!”若瑜扯着母亲的衣袖,抬眸微笑道,“表哥来了!”
得到丫鬟送来的消息,秦简立即赶来弥补一二。满腹的话还没开口,先看到了那匹闯下大祸的素绢,登时忧虑尽去,笑容止不住的漫上眉眼。
若瑜急了,嗔他一眼:你还笑?
阮松更怒:“阿简?!”
“舅舅息怒!容阿简解释!”秦简捧起匹素绢,笑道,“舅舅,这匹素绢,是南京松竹斋的熟绢啊!”
阮松的怒容还没消尽,身子已经弹了起来:“你说什么?松竹斋的熟绢?!你莫骗我?!”说着,一把抢过素绢,抱怀里宝贝似的不肯再放手!
“阿简哪敢骗您?”他笑着做揖,“您也知道,松竹斋与我家有着兰雪茶的生意。他家的老板与我是无话不讲的好友。一月一匹熟绢是他家的规矩,绝无余货。这匹熟绢是他特意给我家制的年礼。母亲竟全送了您,也没跟我说一声——那个,舅舅,咱们商量一下,留半匹给我如何——”
阮松大叫:“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的道理?若瑜,夫人,咱们快走!”挟着熟绢,跑得贼快!
若瑜忍笑,向阿简做了个敬服的俏皮眼色,带着母亲脚步轻快得飞起!
她娘茫然不解,低声问她:“那什么松竹斋的熟绢——真那般了得?”
若瑜低声道:“南京城我不太清楚,苏州城里,他家半尺一幅的绢本,都炒到二十两银子了!”
阮家大夫人目瞪口呆,暗暗一算,那这匹布不得四百多两银子?!这份礼可真不轻!登时心平气和,忍不住笑了起来。阮家也是书香世家,何尝真看中那些珠宝钱财和还礼?不过都是面子上的事儿!他们最喜欢的还是风雅之物,阿简的这些绢本,可不是送到夫君心坎上了?
至于阮氏之所以这般得罪娘家,无非也是恼了他们不顾自己的处境,硬要将若瑜嫁给阿简,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才塞了那匹素绢进去!若是事后丈夫问起,她也早想好了对策:什么?那匹素绢竟这般不堪?那可是松竹斋的练白棠让阿简随行带回来的年礼!
她一见白棠的年礼便笑得娇躯轻颤:就算是得名师真传,毕竟才发家,许多事儿都办不利索!
一匹素绢,三张围炉,还有些诗笺。她不屑一顾的将白棠的年礼单子扔到边上。今日有了机会,便命人将那匹素绢充作兄长的还礼。说实话,她还真希望他们在秦家闹一场!只要他们敢闹,按秦家人的脾气,两家亲事就再无希望!事后她再与娘家慢慢弥补关系就是。她爹娘,总是最疼她的!
不想吴嬷嬷收到消息,兄长非但没生气,还兴奋不已的抱着那匹素绢逃也似的溜了!没错,是溜,生怕被人追上,溜得飞快!
阮氏瞪圆眼:她兄长吃错药了吧?!她大嫂也眼瘸啦?
没等她反应过来,秦南星急匆匆的冲进屋,忙不迭的连声叫问:“练白棠的年礼呢?练白棠的年礼呢?”
阮氏目瞪口呆:“他——他的年礼,在库房里堆着呢。”心知必有古怪,忙问,“夫君,出了何事?”
秦南星挥去她的手,恼道:“你怎不告诉我,练白棠也送了年礼给咱们?”
阮氏抽了抽嘴角,陪笑道:“是我存心没提这事。”吴嬷嬷已经翻了他家的年礼单子出来,阮氏递给丈夫,“夫君看看。他家送的都是些什么!”
南星几乎是夺过礼单,张大了眼,直跺脚:“一匹素绢,果然有一匹素绢!”
阮氏惊骇不已:“这素绢——怎么了?!”
“那可是松竹斋的熟绢啊!”南星扼腕痛惜,“他家的熟绢,能存上百年!皇帝金口赞过的宝贝,宫里画师都抢着用!买都买不到,竟然让你全送给大舅了?!”
阮氏一屁股坐凳子上,面无人色!心底又惊又怒又羞又恨:练白棠,让你多事!难怪兄长非但没恼还溜得飞快!她这是——弄巧成拙了啊!
第135章 探望
秦南星虽痛失熟绢,但也不忍太过责怪妻子,只是越发觉得妻子近年来有些糊涂了:练白棠这般的人物,怎么可能送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给自家?还是妻子心存轻视,才犯下这等大错!
“三只围炉,诗笺《名画风流》十组。”秦南星遂又大喜,围炉是什么他不知晓,但练白棠以诗笺成名,这套《名画风流》的诗笺必然不俗!“其余的东西可还在?没送人吧?”
阮氏呆滞的点头:在,还在!
秦南星拔腿就往库房跑:得,大不了他用诗笺和围炉与大舅换半匹素绢吧!
阮氏再瞧不着丈夫的身影,手臂一挥,刷的声掀翻了桌上的花瓶与茶具,咣咣当当,茶水淋漓。
“练白棠——”她咬牙切齿的捶着桌子,“那就是个祸害,祸害!”
先是破了香樟之毒,现在又不知不觉的害她在夫君面前出丑!她嫁到秦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 栽那么大跟头!
吴嬷嬷命人收拾了碎片,在她身边低声道:“夫人,练白棠声势已起。如果不能遏制他,今后他必是少爷的左臂右膀!”
阮氏恨恨不休,眼眶通红:“休想!”她焦虑不安拧了番帕子,忽的想起一事,“我可是打听过,听说他之前喜欢男人,有断袖之癖?”
吴嬷嬷蹙眉:“并无实据!”
阮氏笑得如娇花般,眼底毒液四射:“那就坐实了他!”
吴嬷嬷微惊:“奴婢明白了!”
秦简虽不曾亲眼见到阮氏羞恼加交的模样,但也猜得出她心中所恨。不掩担忧的道:“只怕她这时已经恨毒了你!又忧虑你将来碍了她的事,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必定会对你下手!”
白棠眉尖轻蹙:想要对付他?阮氏拿得出手的,无非也就是些内宅阴私的本事!
秦简起身望着院里忙碌来回的人,笑道:“我来时便发觉,你家多了不少人口。是该买些下人伺候了。可还靠得住?”
“徐三帮我寻的人。一家子五口,都卖了十年活契。”白棠笑着抿了口茶,“甚是得力!”
秦简楞了楞,喃喃道:“徐三竟这般细心……那便让他好人做到底,帮你寻几个靠得住的武师!”
恰巧全宏从隔壁院出来,英姿挺拔。白棠指了指他道:“全管事的小儿子,全宏。曾经的游侠一枚,武艺高强。曾在婉娘出事时伸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