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沈碧瓷
时间:2019-10-09 09:13:36

  高鉴明起身施礼,跑得飞快。
  高怀德瞧了眼长孙的背影,嘴唇微动,终究没有开口唤他。
  高鉴明自以为得了妙计,雷厉风行的派了母亲的心腹管事出去寻人。谁知等了两天,竟等到一个晴空霹雳:“找不着人?怎么会找不着人呢?”
  那管事垂头丧气的解释:“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一说要去探探松竹斋的底。没一人肯接这活计。”
  高鉴明怒道:“岂有此理!”他磨牙,“不就是皇帝嘉奖过他么?一群胆小怕事的!”
  “倒不一定是皇帝的缘故。”管事解释,“那些个游侠、地痞、偷儿,连大臣的宅院都敢光顾。练白棠的宅子算什么?”
  “那是怎么回事?”
  管事叹口气:“因为他家有个管事叫全宏。是城里有名的侠客。大伙卖他的面子,不敢接这活计!”
  高鉴明怔了怔,怒道:“什么侠客不侠客的。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了找不到人!”
  管事皱眉道:“少爷。这法子行不通了。”
  高鉴明总算没笨到家,此时也回过神:恐怕有人打算夜探练家的主意已经捅到全宏那儿了。他举着手,愤怒的挥了几下又放下,脑子疾转间忽的一笑,淡声道:“我再想想法子!你去吧。”
  练家他是进不去了,但有人能进啊!
 
 
第144章 言辞动人心
  练家的族学自元宵后开了两门新课。教材皆来自白棠在除夕夜交给祖父的品鉴古画与绘画基础入门两本笔记。练老爷子差不多是自学成材。研究了白棠系统化教学化的笔记之后,许多过去模糊不清的地方立时变得清晰明了、畅快淋漓。年后,他着绍荣甄选族内有天赋的孩子小班教导。练白瑾也是其中之一。
  白瑾是练老爷子的嫡孙,又是白棠的亲弟弟。班里的其他少年明面上不敢露出丝毫的异样,暗里头皆在嘲笑他皮厚。他爹娘这般对待白棠,他还有脸来上课?谁不知道这课上的教案全是白棠整理的?
  白瑾无意间听到同族兄弟的议论,羞恼交集。面孔火烧般的灼痛!他虽年轻,涵养功夫却一脉随了何氏。不动声色的继续上着课,比谁都认真刻苦!
  练老爷子看在眼里,对这个孙子颇为满意。练绍达夫妇再不象话,白瑾还是个好的!
  却不知白瑾越学越是惊骇妒忌:练白棠跟着许丹龄顶多一年的时间,所学便已这般扎实厚重!照白棠除夕所讲,这还只是他部分的心得笔记!他到底从许丹龄那里学到多少本事?!
  这日落学,白瑾听得堂兄弟们兴奋不已的议论:秦家再版《金刚经》的插画,交给咱们练家了!
  白瑾的面色刹时苍白:这,怎么可能?!父亲说,秦家要求插画全彩版,这难题至今没人能解决。自家——哪有那个本事?
  又听问自己:“白瑾。我听说是你兄长请国师大人为《金刚经》做了篇序,你可知道他是怎么请动的国师?!”
  白瑾茫然:他怎么知道?
  随即便在各人的眼里看到了嘲讽与冷笑,不禁勃然大怒:他们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家与白棠不合,还要存心刺激自己!
  心头再怒,也咬牙强忍。理了笔墨自顾离去。只听得身后传来声声冷笑:“不愧是何氏生的儿子!”
  “面上功夫咱们谁也比不上他!”
  白瑾满腔的愤怒没处发泄,只得寻了幢酒楼一头冲了进去喝闷酒!
  他从没这般恼恨过娘亲的身份:为什么素未谋面的外祖父要卷入靖难之役?为什么苏氏救了她她不安份守己偏要勾引父亲?既然内宅中赢了苏氏,为何没斩草除根反倒落了今天受尽冷嘲热讽的地步?
  酒水一杯杯往肚子里倒,模糊间,有人坐在他的对面。他抬头睁大眼睛瞧:“高兄?”
  高鉴明好奇道:“白瑾?你怎么一人在这里喝闷酒?”
  白瑾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的继续斟酒。高鉴明也不劝他,反让小二也上了壶新酒,苦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日子难过!可谁家没几本难念的经?”
  白瑾望着杯子哂笑:“出了个练白棠,没少让高家头痛吧?”
  高鉴明摇摇头:“外患不足为论。你兄长有本事,我高家服气!”他话说得慷慨好听。“我们高练两家,这些年你追我赶的,都这么过来的!”
  白瑾挑眉:“是么?那还有何事可让高兄挂怀?”
  高鉴明闷了口酒,脸上显出不愤之色:“我有个弟弟,你可知道?”
  白瑾恍然,举杯道:“听说令弟文采飞扬,是城中有名的才子!”
  高鉴明冷笑,想骂句小娘养的,但想到白瑾的出身,只道:“你可知他的来历?”
  白瑾对高家突然冒出来的孙子也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难道是你父亲养的外室?”
  “差不多。”高鉴明捏紧了杯子,“他那母亲还是个秀才的女儿!偏偏是个不要脸的!偷偷摸摸在外头生了孩子也没送家里来,只在他外祖父家里养着!等到十六岁那年,说是要考童生必须要有个身份,父亲才带他回家!”
  白瑾头一回听闻高家的秘闻,一时怔住了:“你爹怎能如此对待你们?”
  却忘记他的亲爹,做得更加过分!
  “我娘为此气得病重在床。”又是杯苦酒入肠,“最可恨的是,我父亲硬让他挂在了我娘的名下,成了我嫡亲弟弟!”
  白瑾蹙眉:“他娘呢?”
  “生孩子的时候就死了。”高鉴明啐了口,“算她命好死得早!”
  白瑾有些糊涂:既然早没了亲娘,为何不从小就送高家给主母养着?偏要等大了才认亲?高鉴明的母亲可是有名的贤良人,这些年没少往家里迎送女子。
  “最最可恨的是,他得了便宜还不知足!”高鉴明怒意高涨,“竟然在我爷爷跟前讨好卖乖!可恶至极!”
  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白瑾安慰他:“你弟弟好歹是个走仕途的。不会与你抢家业。不如放下恩怨好好相处。将来——”也算有个助力!
  “你说得轻巧。”高鉴明打断他的话,“世间学子不计其数!他高益明就一定能考上进士当上官?我家耗费银子供他读书不成,他又学了一肚子的文人勾心斗角的东西回来,到时候能不馋涎高家的家业?”
  白瑾无言以对。
  “那你——有何打算?”
  高鉴明只森然一笑。高益明那个贱种,他和娘早就想好了应付的法子!绝不能让他出息了祸害自家!
  白瑾被他笑得全身泛凉,又听他道:“倒是你,真该和练白棠打好关系。将来在京城,你们两家也能相互依靠。我可是听说,练白棠本事大得惊人,连国师都对他另眼相看。”
  白瑾想起课上同学所言,忍不住问:“国师肯为秦家的《金刚经》作序,真的是因为他?”
  高鉴明笑了笑:“你还没看过那篇序文吧?”
  白瑾摇头。
  “其中有一句。‘今有秦家宗子欲以经渡人,又有练家白棠感念苍生之苦’——”
  白瑾喝得通红的脸渐渐泛青:竟然——连名字都让国师写在了序文中!
  “唉,若非如此,我祖父怎肯吃下这个大亏!”高鉴明摇头苦笑。他家的确费钱费力请法师讲经记录经义,但练白棠能请动国师作序却不是钱能办到的!这么大的功劳换来三十二品彩色插画的绘制,实在无可指谪!
  白瑾声音坚涩的问:“他——真的有法子印、印彩画?”
  高鉴明左右四顾,压低声音:“你想想,我当初是怎么输给他的!”
  高家的洒金笺输给了白棠的落霞红竹笺!
  “那落霞红竹笺上的红竹,也只是单色而已!”白瑾忍不住争辩。
  “是!是单色。但他师傅既然想得出这法子,焉知解决不了彩色版印的难题?”
  在高鉴明心里,白棠在雕版业所做的变革,皆是他师傅许丹龄的功劳。如此,他心里还能好受些!
  白瑾何尝不是这样想的?重重的点了点头,心中压抑已久的妒忌疯狂滋长起来。
  高鉴明笑着举杯敬酒道:“不过,你家与旁人不同。练白棠总要顾忌着孝道名声。等你家学会了彩版的法子,自然能抢在前头大赚一笔的!”
  白瑾干笑两声。这般紧要的法子怎么可能轻易透露出去?除非——
  高鉴明瞧着他的神色,知道他已经上了勾,叹道:“你兄长真是好运!许先生功劳全让他一人占了去!”他推了酒杯,“行了。陪你喝了这场酒,心里也舒服些了!告辞!”
  白瑾朝他拱了拱手,心底果然漫出些念头:高鉴明虽然有挑拔之意,但说得没错。这些变革绝不可能是白棠一己之力所能及,必定是他师傅主导!所以就算自己——那也没对不起他练白棠啊!
 
 
第145章 全宏的坦白
  清明将至。家家户户都做起了青团,艾草的香味飘满都城。
  白棠兄妹在家中研制了款新口味的青团:蛋黄肉松馅。炒得松软又不失嚼劲的肉松与蛋黄酱裹在一块儿,味道别提多美了,连一向嗜甜的婉娘也多吃了两个。
  白兰不用兄长交待,自行备了几份,分送至老宅、父亲、魏国公府。魏国公府里又分了三份,分别为秦婳姐弟和徐三所备。
  “哥。”白兰笑问,“是你送去呢,还是等徐三来咱家的时候让他带回去?”
  反正徐三隔三岔五的就要登门拜访,也省得她特意再跑回国公府。
  白棠如今听了徐三的名字就觉头痛!
  清明可是一日日的逼近了啊!徐三若是强带着他去泡温泉,他可怎么应对?
  “直接送去!”他不耐的挥着手,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要个地方躲一躲?
  “全宏!”他招了最近状态低迷的年轻管事到书房,“你可知有什么地方,能把我藏起来谁也找不着的?”
  全宏楞了楞:“那要看东家想躲谁?”
  白棠为难的啧了下嘴没吱声。
  全宏试探着问了句:“徐三爷?”
  要不要猜得这么准?
  “如果是要躲徐三爷,”全宏脸上一股幸灾乐祸的笑意,“我无能为力。”
  白棠不乐的瞅着他:“你要是将这份聪明用在婉娘身上,也不至于——”他抿了抿嘴咽下了后边的话,全宏的脸色已经阴沉沉风雨欲来。
  白棠不忍见他痴心枉付,开口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婉娘这辈子是不没打算再嫁人的——”
  “我知道。”全宏嘴角勾了勾,“她都跟我说明白了。”
  原来已经摊牌了啊!白棠松了口气。
  “但是我也对她说了,”全宏的面上笑意微现,“她这辈子不嫁人,我这辈子也不娶亲!”
  白棠嘴角抽搐:婉娘走了什么狗屎运遇上这么个痴情的蠢男人?爱愈深,恨愈切。等到真相大白的那日,全宏支撑得住?
  白棠已有思量,决定道:“全宏,你先去北京吧!”
  全宏身子一僵。脸上写满了拒绝。
  “蚕室只有婉娘不经用的——”
  “还有青蕊和周娘子。我娘和妹子也能搭把手。”白棠打断他。
  “有贼人想夜窥松竹斋,我不能离开——”
  “你离开前帮我雇几个护院。”白棠铁了心,“我不是故意支开你。原本就打算让你去京城做个开路先锋。你朋友多路子广,帮我在那边熟悉环境,和当地的里正亭长熟络熟络。该走的人情走起来,等我们到北京后,也能快些适应。”
  全宏默然不语的听完白棠的吩咐,末了,神情复杂难以言述,竟叹了句:“东家已经知道婉娘的身世了?”
  白棠蓦然惊心:“你说什么?!”
  全宏笑了笑:“说婉娘是陈家的童养媳,之前您或许还会相信,但是婉娘会挑花结本——这根本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能学会的本事。以东家的聪明,自然不可能毫无怀疑吧?”
  白棠觉得天边有群滚雷正在轰隆隆逼近:别,这般狗血的天雷千万别砸他的脑袋上!
  全宏小心观察着白棠的神色,又问:“徐三爷应该告诉过您,苏州织造局火灾之事?”
  白棠由他问了这么多话,此时终于有机会反问他:“关于这场火灾,你知道些什么?”
  全宏眼底寒气迸裂:“醉翁之意不在酒!织造局防患何等的严密!怎可能由着火势烧大,烧毁了龙袍与圣旨?”
  三大织造局皆承办着帝后冠服及圣旨的织造。龙袍常用由云锦织就。巨大的花楼机可以织出繁复而庞大的龙纹图形!尽管如此,一件也龙袍须耗费一年之久。而圣旨所用的绫锦及各种花纹,皆是由花楼机完成!
  白棠也曾经想过,苏州织造局的火灾若是人为,目的何在?并无织娘伤亡,也无人口失踪。如果是为了拉沈惟青下马,但后来补上他位置的织造,还是他在赴琼州前上书给皇帝举荐的人才。这么说来,苏州织造这个位置,也不是幕后人的目的。
  直到他听说了沈文澜的事,才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这场火灾,或者根本就是冲着沈文澜去的!
  沈家玉郎大名赫赫。他经手的花本无数,设计的图样风靡宫廷内外!更别提他还能改造花楼机以适应更高规格的需求。如果得到沈文澜,那便是得到了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
  沈惟青若还在任上,位高权重,想夺取沈文澜一个大男人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一场谋划已久的大火在元宵夜燃起。里外串通,任由这场火将如日中天的沈家推进了深渊。
  想来依照他们原先的计划,沈惟青按律革职,全家发卖。到那时,沈文澜便是他们的囊中之物。未料皇帝对沈惟青格外开恩,只贬了他去琼州,放过了他的家人。而沈家也不是傻瓜,很快猜测出对方真正的意图。沈大人这么多年的织造也不是白当的,在危难之际想方设法让小儿子脱身离开,免他身陷囹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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